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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瀛洲危机(二) ...

  •   京都郊外的大杂院是瀛洲教最后的一处根据地,他们在这里蜗居了好多年。那处西北脚被视为禁地的阁楼,躲藏在柳树中间,一方水池的后面,看似狭隘,实际别有洞天。往日,瀛洲教还没有衰落的时候,这座宅子是法师们在中原地区的歇脚点之一,阁楼则是堆积与各地官员商人往来资料的密室。后来门庭冷落,许多过去的陈设都被典当一空,内里十分空荡,亦是无人打扫。保密的机关业已失效,过去存放的文件腐朽生虫,落满了蛛网和尘埃。纵使教主手中拿着唯一的一盏灯,为殷长玄他们照亮前路,殷长玄走在黑暗死寂之中,还是觉得情形有些恐怖。

      “二位副座。”他们默默地、惊奇地上了楼梯,来到二楼,教主转回身,站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深沉而狂热地凝视他们。教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通常只有在讨论高深的教义,或描述极乐之地瀛洲的情形的时候,他脸上才会浮现出这种光芒,那是沉溺于信仰的人、天生的领导者具有的光芒。

      教主开始说:“瀛洲教为我的祖先所创,我生于斯,长于斯,引以为豪。我教繁盛之时,几乎能和如今的大教比肩。然而官府愚昧,不肯承认我们的真理,反倒认为我们一味追求虚幻、误导世人、不分贵贱、藐视礼法,将我等视为邪道。百年之间,对本教追查迫害、毒计百施,我们不得不四处躲藏,以至于沦落到如今境地。”

      “值此危难之际,身为教主,绝不能坐视瀛洲教就这么毁亡,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唯有‘那个办法’可以拯救我们,所以还请二位副座助我,借先人之力,向世人展现我教之福。”

      教主铿锵有力地说完,向他们伸出了手,然而他的两位副座都没有动。殷长玄莫名其妙,不知道教主想要什么,以为他只是喝多了有毒的面汤,像喝醉了一样过于兴奋,产生了副作用。

      殷长玄转头看了看上副座徐巿,对方倒是一脸明白了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殷长玄看见徐巿的表情竟然失了真,显得有些惊恐。

      “您是说……您准备动用那样东西?”好一会,徐巿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笑,却声音颤抖地说:“原来您这些天在研究这件事情……您想好了么?”

      同与外界毫无接触的殷长玄他们不一样,为了支撑瀛洲教,徐巿常年在外做些不是那么正当的勾当,和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也算见了大风大浪的人。殷长玄因此很佩服他,能教徐巿如此震怖的情况着实稀少。殷长玄从他的呓语中隐约猜到一点线索,顿觉不妙,仍旧是佯作迷茫地问:“什么,什么事?”

      他的猜想马上就得到了证实,徐巿看了他一眼,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个虚弱的音节。

      “教主想用那个药……”徐巿喃喃地说,分不清是在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尘山越……”

      “对了。”教主接上他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尘山越。”

      瀛洲教终极的武器,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之药,殷长玄恍然大悟,立即打了个寒战。

      这样一来,他就知道教主把他们弄到这里绝不是因为喝多了毒面汤。他找两位副座,是瀛洲教中向来有规矩,要使用尘山越,必须当着旁人的面对创教的元尊教主发誓,为了身为万物之母的女神而用,不是为了旁的歪门邪道,元尊教主亲手写的典籍和他的遗下的圣物就存放在此阁当中;而且,用此药还得经过两位副座的同意,盛放药物的暗阁有三把不同的钥匙,须三人一起方能打开;再者,尘山越是极为巧妙利害的药,用药的权力在教主手里,但药的配方和使用方法一直由历代上副座传承,尘山越唯一的解药则交给下副座保管,所以殷长玄和徐巿对此药的效力十分熟悉。

      教主企图动用瀛洲教的秘禁之药,尽管他向来一意孤行,但这次如果不能争取两位副座的支持,凭他自己是无法取出尘山越并且使用它的。

      “虽然我教今非昔比,可这不是一天的功夫。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老教主用这个药。”徐巿慌张地说:“关于它的争论挺多的……您也知道……真的非用不可吗?”

      教主手中擎着青铜的灯盏,慢慢把漆黑的眼睛转向他,他俊雅庄严、轮廓分明的面孔,在摇曳的烛光里蓦地带上魔鬼般的诱惑意味。良久,他平静地说:“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争论再多也全无价值,我通过阅读经卷得出,尘山越的药效就是瀛洲教追求的终极,它是永生之母赐我们的药。既然世人愚钝,心灵冥顽,那就只有通过药、通过□□的作用向他们证明,使他们悟得。”教主顿了顿:“况且,我们的信徒越来越少,下副座说剩下的财产坚持不过一个月了。”

      殷长玄被点到名字,顺从而低落地点了点头。

      “就算如此,总要先想想别的办法,再努力一把……才行。”徐巿难以置信地望着殷长玄,好像在争取支援:“长玄,你觉得呢?”

      教主今晚的所作所为实在突然,殷长玄不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实际上,之前他就想过瀛洲教可能走到这一步。但这无法改善他的心如乱麻。况且教主毫无前兆地把他们带到这里,明显就是要逼他们答应,这让殷长玄更加难以接受。

      殷长玄家历来负责尘山越的解药,这和殷氏祖上反对尘山越的应用不无关系。尘山越已被封存数代,殷长玄一思及只听说过、从未得见的秘药会从自己手中释放出来,非常恐慌,觉得自己就要被逼迫着去犯一项滔天的罪孽。好在殷长玄的性格到底很老实,他从小和教主一起长大,亲眼见过的只有教主为首的瀛洲教,下意识地信任、屈从于他,如同幼犬之于主人,纵使心中不愿,依然不敢说半个反抗的字,他默默地立着,低着头,在手持唯一的光明的人的面前。

      “教主……想对谁用尘山越呢?”半晌,殷长玄沙哑地问:“用这个药真的能救我们吗?”

      “世人。”黑衣的男子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救我们,是分发药物,拯救普世。”

      殷长玄今天晚上很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教主看见他惘然的样子,嘲讽又怜悯地微微一笑,他们惯常是亲昵的,教主自然地举起手摸摸他的脑袋。

      “尘山越的效果,是让世人感受到瀛洲之乐。”教主义正辞严:“长玄,我问你,瀛洲教是为什么而存在?元尊教主又是为什么创造此教?”

      “瀛洲教奉行的是虚幻,世间一切都是虚妄。元尊教主游走天下,看见世间百姓诸多辛苦,纵使付出再多努力也只能勉强赚足吃穿。他心有不忍,向神祷告七天,万物之母教给他冥想节欲的方法,当人摆脱多余的尘世欲望,悟彻真即虚幻之理,他们的命运就会改变,超脱飞升,去往无上福地,真正的瀛洲。”殷长玄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问题对于身为下副座的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教主脸上笑容不减,好像已经看见他坠入圈套:“那么瀛洲何在?”他问:“长玄,你见过么?”

      “在苍茫大海的对面。”殷长玄答:“只有没有丝毫尘世之欲的真人,才能穿过那片起雾的海。”

      教主的眼睛在灯下略略发亮,折射出狂热的色彩:“瀛洲是如何情形?”

      “瀛洲是海上仙洲,是虚幻与真实的同一,幻想的极致,那是个可享永久之福的地方,那里的泉水由佳酿做成,山上结满琼瑶般的美味果实,除了无上之母外没有别的统治者。那里的人不老不死,不痛不病,不会憎恨也不会悲伤,他们一直是快乐的……”

      “够了。”教主低沉地打断殷长玄不紧不慢的叙述:“现在,来对我说,尘山越的药效如何?”

      殷长玄愣了愣:“令人陶醉、陷入疯狂和妄想、得到神仙般的快乐,倘若持久下去,欲望消退、性情淡漠、感觉不到任何痛苦、飘飘然如临仙境……”

      “还不醒悟么!”教主遽然高声喝道,他脸上笑容此时让他看上去在极富魅力之中平添了几分阴险:“下副座,长玄!瀛洲从不在海波中央,万物之母已将其赐予人世,瀛洲就在此处,在那扇门后面。”他侧着身子,苍白笔直的指尖点向黑暗深处,一扇隐约可见的黑色小门。

      “若大彻大悟成为真人,你们中哪个能做到?更遑论世人。尘山越为万物之母留在尘寰的舟楫,通过此药,世人方能超脱至不可求之境——换言之,服用尘山越的乐趣,即为瀛洲。”

      殷长玄脸色苍白,吃惊而绝望地看着教主,看着他如被风化的岩石般棱角锐利的侧脸,他的嘴唇急速抖动,他在脑海中飞快搜索读过的经句,企图说出一句可以反驳教主的话。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把手放在胸前,企图缓解如潮水般涌来的眩晕和窒息,他的身子慢慢向后倒去,徐巿一把扶住了他。

      “天啊,我不敢不支持您,您既然认为非做不可,那做把。不过下副座还小,不要吓他吧。”徐巿打起精神,勉强干笑道,他肤色较深的脸庞上充满了痛苦和恐惧,让他的笑容很是无力。

      “我所说的是真理。”教主不快地回答:“上副座,难道你不这么认为?让至高之境提早降临到世人身上有何不好?”

      “您的观点很有说服力,叫我为您去死我都甘心。”徐巿急忙辩白:“可您看看,对全世界……果然还是……前代的教主们,大多不也把它封存的吗?您别急,等下副座好点咱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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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瀛洲危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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