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落词》庭后深深

4、第 4 章

　　说来奇怪，自从对白清容坦承过去的那些事情，方落词心中对相貌的执念竟变淡了些，偶尔他觉得就算没有治好脸，也不会产生曾经那种无力的绝望感。

　　毕竟，白清容说过……他很好看。

　　一想到那天早上的对话内容，方落词心脏就砰砰直跳，都快没有勇气直视白清容了。

　　要说好看的话，不提师兄和白玄，白清容剑眉星目，不怒自有一派威仪之相，且他气质沉厚，仿若一柄历经时光打磨的古剑。

　　“所以说我好看，只是一种安慰……？”越想越对比出自己的失败，方落词再次回想起那时的眼神和手心相触的温度，心思愈发纠结。

　　于是连续好几天，方落词都没敢向白清容提起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眼看雪蝶蛹即将孵化，下山的师兄和白玄仍未有回信，取白獭髓入药一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方落词终于失眠了一回。

　　说是失眠倒也不全是，中间他浅眠了一会，在感受黑暗退去晨光落在眼睫时便醒了。

　　躺在床上发了会呆，方落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把面纱戴上走出了房间。

　　他想去后院看看雪蝶蛹，顺便叫起白老虎聊聊天。方落词需要一个嘴巴很严的伙伴，来倾听自己对白清容越来越复杂的感情。

　　没想到有人比他先到。

　　那是白清容，正在院子的中央练剑。

　　许是一直将白清容定位在法术高深、降妖除魔的道长上，乍一看对方像个寻常的武林侠士在练剑，方落词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恰好有晨风吹过，一旁树冠上的积雪顿时飘散到空中，从白清容手中的剑身滑落，还有一些落到了他的头上和肩膀，最后被轻轻拂去。

　　这一幕不由让方落词轻叹出声。

　　“你今日醒得早了些。”白清容闻声收剑入鞘，走了过来。

　　“没有白道长早。”方落词回过神笑了下，随即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打扰你练剑了？”

　　“无妨。”白清容见他抱着肩站在雪地中，又说了句等一下便快步回了屋子。

　　方落词有些莫名其妙地等了一会，就见白清容回来时手里拿了件白色的大氅，然后披在了他的身上。

　　“还冷么？”白清容问道。

　　“不，不冷了……”晨风带来的寒意逐渐退去，方落词红着脸回道，“多谢白道长。”这突然的体贴简直令他受宠若惊。

　　也不知怎地，他突然鼓起勇气问道，“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白道长为何会对我这么好？”

　　白清容听完没有立刻回答，他回头看了一眼树下的那棵小树苗，眼睛里似乎闪过一点淡淡的笑意，然而再看向方落词时仍平静无波，“待雪蝶破蛹而出后，我会告诉你这个答案。”

　　实际上方落词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他听白清容这样说既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失落。

　　不过对方忽然提到雪蝶让他想起来一事，“请问白道长，我脸上的伤一定需要白獭髓么……？”

　　这几日方落词特地去纯阳宫藏书阁拜访，查找到关于白獭的记载不外乎是美容去痕之用，却都是表面上的伤。

　　而自己脸上的，白清容说是姑获鸟所伤，那便是妖邪之毒，所以方落词猜测白獭髓对他来说是否如书上那般，仅仅作消痕去疤之用。

　　白清容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白獭髓只外敷，用作最后去疤痕。”

　　方落词隔着面纱轻轻按住受伤的脸颊，“那……那便不用了。”

　　“想来伤好时也不会再有那般可怖的肤色，只要不吓到旁人，取不取白獭髓都没什么关系。”方落词轻松道。

　　“但伤疤还在。”

　　“确实……”方落词拢了拢大氅，有几分局促道，“那只白獭每天都来院子里，趴在雪堆前一动不动……我实在不忍心。”

　　“至灵至情之物。”白清容似是感慨，又道，“既然你不愿，便留下它。”

　　方落词忙道了声谢。

　　接下来的两天，方落词和老虎还有偶尔出现的白獭，共同守在雪蝶蛹的旁边。

　　十七天的花期过后，雪白色的花苞绽放得极为缓慢，层层花瓣依次打开，首先露出的却是两根细长的触角。

　　随即黑色的小小身躯探出，背上一双浅白得近乎透明的翅膀抖了抖，稍一用力就飞到了半空中。

　　方落词早在看到蝴蝶从花苞里钻出来时就呆住了，他愣愣地注视着那只雪蝶在眼前悠悠飞舞，顿时有种失言之感。

　　然而没多久一只白色的大爪子突然伸了过来，动作间带来的风吹得蝴蝶有些不稳。

　　方落词连忙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兽爪，难得用严厉的眼神看着白老虎。

　　“呜呼……”白老虎蹲坐在一旁，乖乖放好双爪。

　　等方落词重新将注意力转回蝴蝶上面时，他惊讶地发现它正停在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仿佛找到了一株喜爱的花朵。

　　方落词晃了晃手，雪蝶双翅扇动，飞离起来，在他眼前绕了几圈后就朝远飞去。

　　白清容拿着姑获鸟的鸟爪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许久，他开口道，“我说过你很好看，并不是安慰或者同情。”

　　方落词面容一紧。

　　只见白清容唇角微勾，“蝴蝶喜欢美好的事物，雪蝶自然不例外。”

　　“它很喜欢你。”

　　方落词怔怔地看着他走近，紧接着仿佛微风拂过般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然后白清容的手指抚摸过他脸上的那几道深深伤疤，如同在摩挲着一件经年古瓷。

　　“你很好看，有没有这些伤疤都很好看。”白清容仍是表情平淡的样子。“这个答案我在那天早上就告诉你了。”

　　方落词哑然。

　　当他听到白清容嘴中一再说出那些犹如定论犹如事实的话语时，脸上被触碰到的地方似是着起了火，细小的火花由上至下，最终遍布全身。

　　他心底不禁泛起酸疼却又掺杂着几分莫名喜悦的情绪，那些年经历过的冷眼和避让，在白清容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的“你很好看”里，彻底失去了会刺痛人心的棱角。

　　说到底，方落词一直盼望着能有那么一个人，不在乎他脸上的伤疤，也不会连带被他人目光影响。

　　白清容符合了他所要求的一切，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方落词握住白清容的手指不让他离开，微微歪着脸贴在对方的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