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落词》庭后深深

3、第 3 章

　　《拾遗记·吴》曾记载：“和于月下舞水精如意，误伤夫人颊……命太医合药，医曰：得白獭髓，杂玉与琥珀屑，当灭此痕。”

　　可见白獭髓之奇效，爱美者皆求其若渴。然而白獭数量稀少踪影难寻，最终只在书卷上有过寥寥几句记载。

　　方落词当时读到这里仅仅认为是段奇闻传说，没想到如今竟会在华山遇见这类神奇生物。

　　但是看到白清容有些严峻的神情，他不禁猜测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看到雪地里躺着一具动物尸体时，心头咚地一下沉重起来。

　　这只死去的动物和栖居在水边的水獭模样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全身皮毛皆为雪白，但此刻血迹斑斑几乎染满了它身下的那一小片地方。

　　“这几日我发觉有白獭出没此处……却还是为时已晚。”白清容缓缓说道。

　　方落词注视着那只死去的白獭，忽地走上前。

　　“白道长，你看。”

　　方落词单膝蹲下，翻了下白獭尸体使其露出肚腹部位，那里鼓出一块，和其他地方相比显得尤为干净。

　　“这只白獭怀孕了，然后遇上了捕猎的猛兽。”方落词看着它身上的爪痕，有分悲伤道，“可惜最后它和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活下来。”

　　白清容嘴唇动了动，“它并不是最后一只。”

　　“或许吧。”方落词叹了一口气，“我们把它埋起来吧，就在这里？”

　　白清容却道，“埋到雪蝶的旁边。”

　　“如果它的伴侣还在这附近，一会随着气味找来。”

　　方落词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了一声好，接着挽起袖口直接双手托起白獭的尸体，原路抱了回去。

　　之后他便依白清容所说把白獭埋葬在雪蝶蛹的旁边，并在上面多盖了一层雪，甚至还立了个小小的木牌，只不过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白清容注意到他从回来起就不曾舒展过的眉头，料想他是因为容貌一事担忧，却不想还有更深的一层原因。

　　待到深夜，当白清容听到墙那边的呓语时才意识到白獭的死多多少少还是造成了影响。

　　他来到方落词床边，首先注意到的是枕边摘下的面纱，其次是对方眉头紧锁，气息紊乱。

　　白清容侧身坐在床侧，将方落词紧紧抓住被褥的手握住，然后手掌相对，手指相扣，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方落词陷入了梦魇，于是选择了最温和的方法，进入到对方的梦境中去化解。

　　梦的一开始是方落词站在万花谷的入口，他给完车夫银两后便低头守在一旁，等到有弟子来接时才抬起头跟了过去。

　　随后周围景象变淡变远，再出现眼前的是方落词背着药篓的身影，只不过样子和身形更像是个少年。

　　白清容看着他去采药拿给药铺，接着换来一副药匆匆回到一个小土屋里，为床榻上躺着的老人煎药端水。

　　等到一切忙完，他就坐在角落里发呆。

　　白清容站在他的身边，眼睛凝结在他眉毛上一道深黑色伤疤，往下却被深色布块遮住。

　　这个画面没有持续很久，少年的身影便渐渐消散，最终成为几岁孩童的模样。

　　这回脸上什么都没遮，却让彻底看清的白清容在心底一声长长叹息，那上面有三道爪痕划破左脸颊，留下黑色的伤疤。

　　所有人都对这张脸唯恐避之不及，其他的孩子则拿石子木头丢到他的身上，甚至动手动脚嚷嚷着滚出这里。

　　等到那群小孩欺负够了便扬长而去，小孩模样的方落词才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下一刻猛地瞪大了双眼。

　　白清容发现他看得到自己，忽然伸出双手，趁着对方失神之际抱到了自己怀里。

　　“你的脸，会好的。”

　　正要挣扎逃开的小孩听到这句话，瞬间不动了。

　　他小手抓着白清容的领口，眼神透出几分迷茫，“白……道长？”

　　“是我。”

　　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白清容低声道，“我在这里，不用害怕。”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把头靠在了白清容的胸口处，含糊地应了一声。

　　再后来，方落词醒了。

　　他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发觉自己的手被谁握住了，刚想抽离却被人察觉加深了力气，一时没抽出来。

　　“白、白道长？！”

　　和手的主人，白清容四目相对，方落词声音不稳，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眉毛上的那道伤疤浅了些，是用万花谷的药治的？”白清容问道。

　　方落词一愣，似乎要做点头的动作，然而下一秒他反应过来什么，立刻伸手去抓枕边的面纱，结果看到那里空空如也，不得已改为以手遮面。

　　“白道长你先出去一下……我面纱不见了……”他好声请求道。

　　“不用。”

　　白清容将他捂在脸上的手既坚定又意外温柔地拿下来，“我全都看到了。”

　　方落词身子一颤，“原来那个梦真的是你……”

　　“在我眼里，你很好看。”白清容神色平静，如同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

　　方落词完全懵了。

　　任谁一觉醒来听到这种暧昧的话语，而且是从莫名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嘴里说出，都会觉得难以相信吧？！

　　就在气氛转向僵持之际，只听后院里传来一声虎啸，方落词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但这回他想错了，等到他和白清容来到后院时，便看到白老虎正蹲坐在树下面，虎掌下好像按着什么东西。

　　走近细看，原来那竟是一只白獭，它趴在雪地上，头冲着埋下那只怀孕白獭的地方，只有微微起伏的身子能证明它还活着。

　　“你说的没错，它的家人果然找来了。”方落词摸了摸白虎的耳朵，后者听话地挪开了爪子。

　　他看着这只白色的小动物慢慢睁开双眼，眼睛下的毛发似乎被泪水打湿，凝成两道深色的痕迹。

　　然后，方落词任由这只白獭支起身体，一步一步地离开。

　　“它还会来。”一旁的白清容开口说道。

　　“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是否还要取白獭髓。”

　　“我的心思很好猜？”方落词听他如此接道，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听人讲在我出生几个月的时候，差点被一只怪鸟抓走，幸好那时母亲保护了我。”他手指抚过侧脸，讲述道，“但是我的脸被抓伤了，母亲也没多久就染病去世。”

　　“家里的其他人认为我招来了妖邪之物克死了母亲，待了几年便让一个路过的老郎中带走了我。”

　　“后来我帮着他采药做些小事情，没几年老人生病离世，一路兜兜转转，最后到了万花谷。”

　　“原以为要带着这张脸过一辈子，幸好有师兄，白道长……还有你的帮助。”腰部被老虎用头蹭了蹭，方落词笑着摸摸它。

　　“总之，那只白獭我想过几天再说。”他决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