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夏》nanatsuki

16、死神 地下界逆行之法则

　　“甩了我一巴掌，自己倒是晕过去了……”Cray接住浅月，她的身子渐渐凉下去，应是体力消耗过度的缘故。
　　Akira不喜欢血的气味，他掩着口鼻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嗯。”Cray认真地思考着，完全不在乎地上那具尸体，冷眼看向月晴，“你准备如何？‘父亲’已经被我杀掉了哦！”
　　月晴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含义，歪了歪头道：“什么？”
　　“要不要替他报仇呢？”
　　“报仇？我不明白。”
　　“呵，就像夜久说的那样，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好歹也养了你五年。那么面对这样的死亡，你应该会想杀了我给‘父亲’报仇才对啊。”
　　“唔……”月晴发出了无助的闷声，Cray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您别戏弄他了……”Akira避开流到脚边的血液，闪身夹在Cray和月晴中间。
　　Cray点了点头：“嗯，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个阴阳师的冷血……哦不，该说他是真的没有感情。”
　　“月晴同我留在森罗吧？式神的事，我想请教你呢。”Akira提议道。
　　“呵，我也这么想，说不定可以找到破除‘后天凭依呪文’的方法。”
　　Hitomi却在此时举起杀生石碎块，透过那阴沉的深红，直视阴阳师空乏的双瞳：“月晴，跟Hitomi回八荒天。”
　　月晴并不清楚他们口中的“森罗”或是“八荒天”是指的什么，不过Hitomi这话一出他就立即反射地表示同意。
　　Akira带着微妙的心情道：“Hitomi，神社那边不如未音的溢出点麻烦，你抢阴阳师作什么？”
　　Hitomi回以一记白眼：“Akira才是，十个阴阳师也比不过一个魔弹将军。”
　　“喂喂，我也是有自己立场的，不要说得好像可以随便使用那样……”
　　“等一等。”月晴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医院附近的东西……晚上还会出来，我……”这是他的责任，潜意识里这么告诉他。
　　“所以你还是留下来清理比较好。”Akira伺机抢白。
　　“那个倒是不用担心。”Cray瞟了Akira一眼，“工厂的溢出点是由于杀生石才会出现的，包括医院里面钻出的游魂，全是冲着杀生石来的，Hitomi带走它就没问题了。”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着月晴周身散发的光亮，有什么卡在喉咙里不去说破。
　　“不过Hitomi你最好让阴阳师留在森罗，我……嗯？”Cray感到怀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低头一看下才发现浅月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仿佛就快要失控的样子。他低叫了声“不好”，立刻抱起浅月道，“阴阳师的去留你们慢慢决定，还有……别忘记处理尸体。”
　　说完合眼进入冥想的Cray脚下浮现出黑色光阵，其图案竟就是方才在浅月身后的十三块黑色不规则水晶。
　　瞬间移至另一处昏黑的空间。
　　如同沼泽般的黑泥，地面蒸腾起湿润的白雾，期间还有一条条如爬虫的黑色物质流动。地上的青草长势茂密，在昏黑中犹似灯烛，幽幽地晃着青色光晕，照出一条小路，由Cray所站的水蓝色平台，通向近处一座同样闪着淡淡青光的小屋。
　　走近了才能看清草屋上趴着蔓生植物，上头点缀着的花却被绿光笼罩了分不出原本的颜色。
　　草屋里的摆设只有一张木床，铺着柔软羽毛编织成的被褥。
　　Cray将浅月抱在床上——进入这片区域后，浅月痉挛的症状好转不少，但解开和服后，她已变得苍白的皮肤里层，一块块黑色的东西正四处乱窜。
　　“不好好引导，随随便便觉醒果然会被反噬……幸好不是我不在场的情况下。”
　　即使刚才取走了一部分，还是无济于事，夜久的身体对非己物质的反应太敏感了。
　　Cray将他和浅月的双手再次交叠在一起，她体内狂乱的躁动直接进入自己的感知，本体的意识正对他产生强烈的抵触和排斥。
　　“冥海幽河，黄泉三途，常世……”感觉到浅月深意识里复原的听觉，Cray立即将呪文的尾句转向唇语。
　　浅月的肌肤上聚集了更多的黑色，几乎要将她吞噬一般，但后来渐渐以轻缓的速度流动着，好像无声的暗黑河流淌过她的身体。
　　黑色逐渐隐去，浅月的肤色恢复成毫无血色的惨白，在这副好似月色溶成的躯体没有一丝保留地暴露在Cray面前时，他将脱下的和服铺在浅月身上，转身出去。

　　浅月醒来时还是满肚子的火，未作他想地套上衣服走出去，黑泥包覆着她□□的双脚，明明看上去是很恶心的样子，她却觉得踩在这软软的泥土上有股非常舒服的感觉。
　　直到视野里跑进那个修长的身板，这唯一的舒服也变成了令她难受的粘稠。
　　背对她的Cray温柔的语气依旧那么自然：“醒了？有没有哪里不适？”
　　“看见你就浑身不适！等等——”浅月拢了拢衣襟，终于想到自己刚才全身□□地被摆在自己的和服下面，“我的衣服……”
　　“脱起来很麻烦，你下次昏倒之前换套方便人脱的行不行？”
　　“你……无、耻！”浅月手拐到腰上时才发觉刀留在了屋内，于是干脆走上去拿爪子拍他，“你是流氓么？”
　　“建立在你的问题比起‘还吾贞操’来还算人道的基础上，我就认真地告诉你——”Cray抓住浅月的手腕，把她因为爪子乱拍而松开的领口重新合好，“我要是流氓，你现在就起不了床了……”
　　“混蛋，你调戏我？”
　　“嗯。”看到浅月红着两颊却死死咬住上唇，Cray随即干笑了两声道，“……喂，你，不清楚自己的体质么？”
　　浅月松了松牙关：“什么体质？我体质挺好的呀！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
　　“不，我是说‘身为死神’这件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死神？我？……你在说什么？”浅月觉得Cray一定是又在耍她，索性也不去接嘴了。
　　Cray的目光忽然变得冷冷的，冷冷地扫过她的身体，好像对面的浅月是一尊艺术品，只不过看不出那其中是赞美还是批判：“酒红发色、暗红瞳孔、半边尖牙，这些是地下界违背‘绝对死律’法则唯一存在的生物——死神的特征。”
　　“啊……？”浅月不自觉地慢慢扬起了头，似乎是要很认真地去听才能消化成自己的知识般。
　　“真的没人曾告诉过你？”Cray的视线瞥向了别处。
　　“没有……诶，你说话的时候好好看着别人行不行！”
　　而Cray则更像是在逃避浅月的目光般地偏了偏脑袋：“啧，刹那也没告诉过你？”
　　“没有啊，我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话说为什么你会知道？”
　　“刹那说的。”
　　“喂……混蛋将军。”
　　“什么？”
　　浅月综合考虑着“你和刹那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以及另一个问题的重要性，最后很不甘心地问道：“究竟死神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说了你是死神，你还要把死神归为东西啊？”对上浅月略显不满的眼神后他凑近了问，“那个男人死掉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勾走他灵魂的那团影子？”
　　说起梁医生的死，Cray可以用这样不关己的态度，这令浅月几乎欲退开三千米永远不要再见他了，可是眼前除了Cray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解答她心里的那些疑问，于是悻悻道：“看到了……”
　　“那种东西，是死神释放的影子，记得好像有个挺文艺的名字叫……影玉还是影……”
　　“说重点。”
　　“嗯，那东西勾去的灵魂会由死神引领去往地下界的‘井’。”
　　井……地下界的井是流传在八荒天的说法，并不是指有着井这个具体形象的东西，而是回收灵魂的场所。听起来和垃圾中转站差不多，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脱离躯体的灵魂就跟垃圾一样，只有一条燃烧了产生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的路。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那些不慎混入垃圾的“高档品”，就会有别的出路了。
　　死神的工作听上去很残忍，仿佛无论一个人生前是以何种方式死去，最终都是被死神拖进死亡的国度。正因如此，浅月对那突如其来的力量产生了抵触，她低声问：“我也要做这种事么？”
　　Cray给出的答案本该使浅月少一些担忧的才对：“不用吧……毕竟你可是死神里的高级品种，做这种琐事的都是被禁锢于地下界无法自由来往森罗和八荒天的劣种……”
　　然而事实是：“够了，Cray·Cien。”浅月呵止他，真的听不下去了，讨论优劣这种事，告诉自己不是人类这种事，她还兴致勃勃地问了那么多，这是在作什么？
　　“我讨厌你。”她这么说着，似乎这样就可以将他所告知的一切忘记。
　　“呵，有力气和我怄气，看来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浅月转过身不再搭理他，心里有太多事纠缠在一起，却又好像什么都装不进。
　　不知道僵了多久，浅月只觉得脚下黑泥传来了阵阵凉意，她刚想跑去小屋穿回木屐，听见Cray的语气中透出一点点关切的味道：“这里是以前要去仙台时不小心穿错了发现的地方，因为很奇特就顺便记下来了。你在这里待着会不会感觉身心比平时轻松很多？”
　　确实如此。但浅月此刻全然不想和他说话。
　　Cray似乎也预知了她的反应，没什么停顿地继续道：“若是如此，你再多待一会儿，等等我回来接你。”
　　“这回又要去杀哪个看不顺眼，哦不——是不死反而是种痛苦的人类？”浅月忍不住讽刺道。
　　“呵，我看起来真有那么冷血？”
　　“没有。”看起来怎么会有，但你就是个比妖怪还要冷血无情的混蛋！
　　Cray移了步子：“不逗你了，我还要想办法把阴阳师带回去……”
　　“你说什么？”浅月一把拉住Cray的袖口，接着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你要把他带去道泽尔？”就算她再怎么看不惯月晴，可月晴怎么说也是琉璃传言里百年难得一遇的阴阳师，出于琉璃人的尊严她不能眼看着阴阳师落入道泽尔女王之手。
　　“不，道泽尔的三日月教不容许这种禁忌流入帝国，我是要将他留在未音……”
　　“留下来干什么？”
　　“协助你……”
　　“不需要！”浅月恶瞪他，“听清楚了，这种毫无感情的人我不需要！”
　　“呵，你不是也觉得我没有感情？”
　　浅月握着Cray的手劲开始加重：“那是我赶不走你，道泽尔女王我是不知道算什么东西，但是纱伊刹那和你关系暧昧我就惹不起了。至于他，不是很在乎Hitomi么？反正他们那么合拍，待在一块儿天下太平。”
　　“丫头你劲儿轻点……还有我和刹那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Cray转了转手腕，看见浅月眼睛里闪现一道犀利的深邃，他故意压低身子道，“你不觉得奇怪？他明明一丝一毫感情也没有，却偏生对Hitomi那么执着……”
　　“不奇怪，Hitomi也是颗冰天雪地的心，照样恨不得纱伊刹那死得连渣渣都不要剩。”
　　“嗯，这么说来刹那也是条没心没肺的木头，但对她……”
　　“不一样！”浅月打断Cray的推理，“不一样……纱伊刹那和他们……完全不同。”
　　Cray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言论，发出好奇的声音：“怎么说？”
　　“我不知道，只是……只是纱伊刹那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他虽然是冰块脸……但……哼！”讲到此处，浅月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生Cray的气，干什么去和他说话？还一副正经研讨的样子！
　　Cray仅是淡然一笑：“你的直觉真可怕，不光猜得准上回的地缚灵，还能拆出没见过几面的刹那的性子。其实Hitomi跟那个阴阳师也不是完全相同，只不过你还在气她，所以一时感觉不到……但是，三代目你的本事却不如直觉来得可靠，所以多多少少还是和阴阳师和平相处吧。”说完没一会儿那个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这个迷雾缭绕的空间了。
　　等浅月回味过来时，只有对着死沉沉的空气大骂了一声：“混蛋！”

　　如Cray所料，月晴果然同Hitomi去了八荒天，Akira坐在学生会活动室持续着他难得的低落。
　　“席恩大人。”
　　“看来阴阳师还真是个有意思的角色，夜久讨厌得恨不能永远见不着他，你和Hitomi倒是争得不亦乐乎。”
　　Akira摇着头埋进双臂间：“大人您明知我要留下月晴的用意，绝不是因为我曾对她抱有幻想……”
　　“嗯？我不懂，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面对Cray的装傻，Akira并没有反驳，只是闷声道：“Hitomi太单纯了，这么多年来她的脸色日渐冰冷，心智却依旧停滞在当年，说她只有十二岁一点也不值得辩驳……就是因为太孩子气，才会那么固执地要月晴跟着她。月晴他，真的和她太像了，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出她的影子。”
　　“不好么？Hitomi一直这样冷冰冰的下去也不是办法，刹那对流萤神社的举动也感到很头疼的。有个像她阿姐那样的人疼爱她，那个心智不开的小女孩……”
　　Akira笑出了声，但依然不肯抬起头：“不可能的，不消几日Hitomi就会感觉到了，无论月晴和她再怎么相像，哪怕月晴就是她的影子……他也不可能代替她而存在，于我况且如此，Hitomi就更不必说了。在Hitomi从再一次的失望中回过神来后，我真的不知道她撑不撑得下去。”
　　“嗯，意思就是你移情到Hitomi身上去了？这可不好啊……我情愿你继续迷恋着一个死人，也不要去喜欢上Hitomi这种……”
　　Akira终于将头从手臂间拔起，他看向Cray，用一种黯然的神情：“席恩大人您还恨着……”
　　“不、不、不。”Cray立刻摆摆手以示清白，“我可不恨Hitomi……这个小姑娘。”
　　“那也没必要开这样恶劣的玩笑啊……”
　　“呵，那好，我直接告诉你，Hitomi就算看清了阴阳师不是她所想要的阿姐的替身也无妨，她已经变成了这样的身体，心里的感情早就被打得七零八碎……那种程度恐怕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Cray闭着眼表明提起Hitomi的变化他心里也并不好受，“事到如今我也弄不清究竟是刹那欠得她多，还是我们更该愧对于Hitomi了……不过，看起来她执意要带走阴阳师也和你的目的一致。”
　　“若与我一致，她才不可能把月晴带去八荒天。”
　　“你的目的是仅仅从阴阳师那里寻求后天凭依呪文的破除之法么，Akira……”Cray挑眉扫过Akira的右手，“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Akira的右手很明显得抖动了一阵，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人您的意思是……”
　　“不好，我从你们的三代目那里传染到的口癖了……”Cray很快推翻方才的话，“我不是故意说阴阳师是东西的，如果冒犯了你们琉璃的天才那还真是对不起啊……”
　　“席恩大人……”
　　“放心，我一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把阴阳师劝回来。那，明天见。”
　　Akira呆愣地看着Cray的再次消失，抚着绷带遮蔽的黑暗空洞，深感疲惫地坐回沙发椅：“您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争夺月晴这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