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篱》您是我南方来的大礼物

3、【叁．喧闹】

　　趁宋篱哲外出的时候，连齐在未曾禀报的情况之下，单独拜见了颜淮。
　　他立于门外迟迟不知如何开口，颜淮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将他请进了门。
　　颜淮只披了件单衣，显然是刚刚下床，为连齐备茶，礼数周到。
　　连齐是宋篱哲的直属副将，颜淮听得出他的声音，他不曾进过里屋，只在外头与宋篱哲说过几句话，皆是草草而过。而连齐，则是在那日宋篱哲带回颜淮照顾之后，第一次又见到了颜淮。
　　若只是先前那一面之缘，连齐怎么也想不明白，宋篱哲对颜淮如此上心的原因，宋篱哲参军之时上报的是幼孤无亲，颜淮怎么看也不像是与之攀亲之人。而这一面，连齐却心里隐隐有了些主意，颜淮虽一身病痛未愈，人尚显无力，一身清贵才气然跃然纸上，而如今，他们正是缺人之际。
　　“连副将此行，有何贵干？”见连齐支支吾吾不说话，颜淮只好先开口询问。
　　“额……先生……？”连齐一开口，才想起来自己甚至不知如何称呼面前之人，一时尴尬至极。
　　“鄙姓颜，单名一个淮字，副将直呼我名便可。”颜淮笑道。
　　连齐好歹是个军人，并不想被一个人病人夺去了气势，便清了清嗓子，道：“颜先生，恕连某直言……这几日，宋将为了照顾您都没怎么去赈灾现场，眼看这大将军过些日子就要到了，万一给抓个把柄，兄弟们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宋将，责任都得揽着，本来是来建功的，反倒成了罪责，这说不过去啊！”
　　其实颜淮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料，已经到了众将士推副将来进言的地步，暗叹了一声：“我会与他明说，请连副将放心。”
　　“宋将脾气倔得很，颜先生千万……”
　　“知道了，连副将请回吧。”
　　颜淮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些烦躁的压迫感，连齐吓得愣了愣，也不知先前怎么会生出这位颜先生彬彬有礼的感觉？这阴晴不定的脾气，比之宋篱哲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也不知究竟是谁学的谁。
　　不过既然颜淮说了话，连齐也没有再留的道理，万一被宋篱哲当场抓了包，可就没那么容易忽悠过去了。
　　颜淮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宋篱哲的事，以前明明只有自己知道，明明只有自己在意，如今，却似乎只有自己在阻拦他的路了。

　　几日相处下来，说不在意才真是假。
　　宋篱哲走之后颜淮才明白，究竟是谁离不开谁，可是他多怕，自以为是的特别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在宋篱哲身边的日子里，有人关心他，敬重他，不也是一件乐事？
　　所以，断了也好。
　　颜淮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渊谷的规矩，继承衣钵者需终身守护渊谷，颜淮既已收了宋篱哲做徒儿，宋篱哲自然是出不得谷了，因此那些建功立业的壮志凌云之词，颜淮只当是看多了画本的年少戏言，听听作罢，不曾正视过他的心情，才使得他后来不告而别，如此看来，倒真是自己束缚了他，而他们之间，还欠着迟了五年的告别。

　　颜淮说一不二，第二日一早，便叫住宋篱哲，直言自己要离开了。
　　“我不明白。”宋篱哲直直地看着他，距离没有丝毫地扩大。
　　颜淮也是难得没有逃避，而选择了直视宋篱哲。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颜淮朝他笑了笑。
　　他们僵持了很久，宋篱哲才没头脑地问了一句：“我当初为什么走，师父怎么不问问？”
　　颜淮指了指宋篱哲的心口，坏心地反问：“那你自己，知道答案吗？”
　　颜淮料定了宋篱哲回答不上，离开寄托着宋篱哲的抱负亦昭示着他的背叛。颜淮笃定，渊谷在宋篱哲的心里，还有着一定的分量。
　　可宋篱哲的心里，真正想着的，却是这个答案。他仿佛忘记了什么，不愿记起什么，他张着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就在二人皆陷入沉默时，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轻敲。
　　“属下连齐，来请宋将归队！”
　　宋篱哲一怒之下拿起手边茶壶向门摔了个粉碎：“滚！”
　　连齐只听得一声巨响，门框被砸的震了震，吓得他一个接着一个哆嗦，怎么也不敢出声了，只想着完了完了，偏偏撞上火药星子了，一下站地笔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宋篱哲在军营里的脾气也绝算不上好的。
　　颜淮也是一惊，他还未见过宋篱哲这般火气，看来在外面这几年，长得不仅是个子和本事，脾性的的确确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让他不禁想笑，也有些沮丧，好像他的孩子被别人带坏了。
　　等宋篱哲顺了气，平静了一些，才又放低了身子，问他：“是不是连齐与师父说了些什么？我早叮嘱他不要随便乱说，叫师父分心，我回去会军法处置的，师父就当没发生过。”
　　颜淮听着，忽的笑出了声：“这没法子当做没发生啊，连副将说的，看来属实，大将军既然派你来整顿，便是给你机会，看你的本事，你得去好好看看那些灾民，想想怎么引水除旱，而不是天天往这客栈里跑，大鱼大肉供着我。我又不是龙王，降不了雨的。”
　　“我有开放粮仓，设棚施粥，修建房屋，还差了水利专家……”
　　宋篱哲认认真真地给颜淮说明，眼底的慌乱终于一览无余，可颜淮听不进，狠心打断了他：“宋篱哲，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宋篱哲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问：“师父为何执意要走？”
　　颜淮失笑否认：“不是我，是你。”
　　执意要走的人，是你。
　　“我不走，我陪师父。”宋篱哲固执的语气，与当年求他买糖葫芦时一般笃定而天真。
　　“我不用你陪，我身体好了……”颜淮耐着性子，说。似乎又觉得这样挺没说服力的，又退了一步：“我是说，等我养好了。”
　　颜淮下的决定，没有改变的可能，宋篱哲清楚。
　　“师父内力尽失，一时半刻，怕是养不好了。”宋篱哲忽而冷漠的声音，让颜淮不由一怔：“你说什么？”
　　“师父哪儿也别去，呆在这好好养身子。”
　　颜淮冷冷笑了：“宋篱哲，我想你要清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不巧这时，等在门外的连齐破着胆子又誓死表衷心：“宋将，这大将军不二日便要到了，您不在，弟兄们不好担待啊！”
　　连齐的声音，宋篱哲听着，格外刺耳。他索性心一横，也学着那语气冷声说道：“我也，不是在与师父您说笑。”
　　“谁准你这么和我说话的？”颜淮气急了，也有些争锋相对起来：“我的话，想你也是不准备听了，这些年，你们那大将军光教你和我顶嘴了，是不是？”
　　宋篱哲却仍是那一脸铁青的样子，站着直让人发憷，没有一丝表情的撼动：“我听您的，先回去，您现在的身子，不能动气，我过两日再来看您。”临走，宋篱哲背对着颜淮，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强硬了，颜淮却感觉到其中坚决：“您走到哪儿，我都能找到。”
　　话音刚落，宋篱哲当即迈步离去，不作一丝停顿。
　　门一关上，就听得屋里乒乒乓乓碎了一地的器物，连齐虽看不见屋里的人，也被那气势震慑不轻，跟着宋篱哲这么久，除了大将军，连个敢对他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老祖宗一物降一物的说法还是有点道理的。
　　再望一眼宋将的脸色，连齐瞬间噤了声。
　　颜淮在屋子里发了一下午的呆，才稍稍缓过神来，他被宋篱哲气坏了，他当时想要他重复的其实是自己内力尽失这件事，怪不得这几日自己运功调息都没有丝毫的反应，许是身子没好透，连带着身体机能感官通通都迟钝了不少，这个消息对于此时的颜淮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