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山河》臻心如馥

6、落梅曲笛

　　天方破晓的时候，受伤的男人微微动身。我探看时，却被他猛地反手按倒。他倾注了所有力气，仿似困兽的垂死挣扎。
　　“祈！”龙啸天开口道。
　　“爷！”见到龙啸天，他所有的神经都在瞬间松驰。他叫文毓祈，比龙啸天年长几岁，骁勇善战、文韬武略，深得龙啸天的信任。
　　“我的女人。”龙啸天的轻描淡写，却让文毓祈都猝不及防。
　　“爷？”
　　龙啸天没有说话，眼睛淡淡地扫过。
　　文毓祈松手，“抱歉，冲撞了。”他说。
　　我离开以后，听到他们的对话。
　　“爷？”
　　“不必多虑，安心养伤。”

　　转眼，岁末将至。门外，风雪依旧。
　　龙啸天与文毓祈正在屋里对弈。我在旁温酒。
　　酒至酣时，文毓祈对龙啸天说：“练会儿剑，如何？”
　　龙啸天寻思片刻，笑说：“若你伤势无妨，我当乐意奉陪。”
　　“好。那请娘子为我们作个裁判，如何？”
　　“莫非还要比试？”
　　“如何？”
　　“行。”
　　“既是比试，自然是要有罚的。”
　　“依你。”
　　“好。就罚负方禁酒一天。”文毓祈笑着看向我：“娘子觉的如何”“你俩的事。”我不打算掺和。
　　“好。”龙啸天应承。

　　门外，风雪呼啸。龙啸天与文毓祈立于风雪之中。
　　龙啸天先开口：“你有伤在身，以示公平，我改左手握剑。如何？”
　　“纵祈不才，爷也未免太低估您的对手了吧。”文毓祈笑容不改，“爷，请接招吧。”话音才落，文毓祈的剑已出鞘。
　　那边，龙啸天也已重剑斜出。
　　剑影夹着风雪，两道身影穿梭其中。我立在风雪之外，看不懂两个男人的语言。
　　文毓祈终究是伤未痊愈，纵然龙啸天不会倾力而出，他不见得有任何优势。几个回合下来，文毓祈显然已处处居于下风。眼看着龙啸天就要结束这场胜负没有悬念的比试时，文毓祈一个闪身，剑指向我。还来不及颤抖，“铛”的一声——龙啸天掷出他的佩剑，替我挡开。
　　龙啸天脸色有异。
　　文毓祈却若无其事:“哈哈。爷，您输了。”他说得认真。

　　这场比试之后，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文毓祈的用意，我懂。

　　腊月二十八。风雪乍停。
　　龙啸天邀我踏雪。
　　我们一前一后，不交集，不言语。
　　突然，他停下，回过头，指着我的衣裳说：“第一次见你，也是一身胭脂红。就像红梅一样，温暖人心。不过，我还是觉得白色更适合你。”
　　“那样，不是和你一样清冷了？”我说。
　　“呵，也是。”他微微一嗮。
　　“你说，人活一世究竟为何？”他突然问道。
　　“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三尺。”而后，他又幽幽自答。
　　我从未见过这样颓然的龙啸天。那些气势雄浑的诗句，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颗壮志凌云的治国之心，从来都是他傲然独立的表现。
　　他心中郁结着什么？
　　这些年来，龙昇一直致力于平定沧浪，实现南北统一。从顼琪国的左丞相到琉璃国的开国君主，龙昇非常清楚如若不培养自己的势力，光依靠外臣的话，很容易就会将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正因如此，龙昇尤其重视对儿子们的培养。龙昇不仅为他们挑选了经验丰富的老师，还赋予了他们实权，让他们得到真正锻炼的机会。在龙昇的五个儿子中，次子龙啸天尤为出色，也最受龙昇钟爱。从十三岁起，龙啸天就被封为瑾王，兼任国都珞城的总管，负责捍卫京师。龙啸天担任珞城总管期间，珞城的治安与生产均井井有条，这让龙昇深感欣慰。沧浪，是龙昇志在必得的猎物。为了一举平沧浪，龙昇自建国初期便已着手筹措。
　　两年前，龙啸天被拜为行台尚书令，前往沧浪进行深入调查，开展平定沧浪的计划。龙啸天果然不负重望，不仅收集了大量有关沧浪的信息，还通过出尘法师争取了沧浪民间的支持。龙啸天的妻子璩凤儿是被沧浪国吞并的旧国公主，对沧浪的情况十分熟悉，是龙啸天得力的贤内助。或许，这也是龙昇为龙啸天安排这段婚事的原由所在。
　　眼下，万事俱备。沧浪一战蓄势待发。而这场战役究竟应由谁挂帅却成了琉璃朝中最热火朝天的议题。作为储君，太子龙逸天迫切需要建功立业作为他通往皇位的垫脚石。朝中大半数大臣支持太子挂帅。可太子生性直率、宽厚，在领兵打仗方面远远不如其他兄弟。若只给太子以虚衔，不仅不利于整场战役，也不能为太子带来什么军功。
　　朝中也有声音是支持瑾王龙啸天挂帅的。理由很简单：龙啸天不仅是出色的将才，还有丰富的征战经验，其中以其多年来一直参与平定沧浪计划最有优势。可是，此消彼长，瑾王的功劳大了，就会威胁到太子的威望。因此，也有认为不能不挟制瑾王的。这其中就有他的另外两名兄弟——瑛王龙瑞天与瑜王龙昊天。
　　为了阻止龙啸天领兵出征，瑛王甚至派人暗杀他。而最让他失望的，怕是龙昇的态度。

　　“拳拳报国治世之心或许才是每个男儿自许不悔的。不管是江山折腰还是功名误人，若从头，还如飞蛾扑火。似乎唯有这样，才不枉来此人间一遭。”我淡淡地说。
　　龙啸天凝望着我，不发一言。良久，伸手轻轻地掸下我襟前的白雪。
　　“白雪如斯，既清且洁。”他突然有感而发。

　　当我们回到酒舍时，文毓祈就站在院子的红梅树下吹着笛子，笛声哀婉，一反他往常的轻松欢快。
　　风骤起，梅花翩然落下，更显他形影清瘦。
　　“先进去吧。”龙啸天对我说。
　　“好。”
　　我进屋，阖上门。可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了然。

　　“王爷应该比属下更明白无欲则刚的道理。”文毓祈一针见血。
　　龙啸天一言不发，只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腊月二十九。
　　早晨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空空如也，几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系着雪狐毛穗子的九纹环龙玉佩。
　　原来，昨夜不是风弄树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