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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雪满怀 ...

  •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虽说是南方,雪却从入冬开始就未曾停过。
      这一夜,雪很大,纷纷扬扬,仿佛要覆盖整个世界。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只有燃烧的柴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然而,这样的安静的夜晚却喘着死亡的气息,让人坐立难安。
      躺在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嘴唇微微泛灰——胸口中箭。大夫正在为他救治,我则在旁帮忙。虽然重创让这个男人双眉深锁,却不难看出他清秀的容貌。
      汤药的味道深重而厚实,布满了整个屋子,连火炉上酒壶里溢出的酒香都被掩盖。
      终于,大夫打破了沉默:“老朽已倾尽所能,无奈病人伤得太重,怕是生死由命……若,能得过今夜,恐还有望。”
      “啪——”瓷器被徒手捏碎的声音,把大夫吓得打了个冷战。回头看时,那个在火炉旁一直未曾言语的男人已是一脸森然,指间咯咯作响,暴起的青筋在表达着他难以抑制的愤怒,被他捏碎的白色瓷杯的碎片还握在手里,鲜血已从他掌心慢慢渗出。
      我说:“生死有命。有劳大夫了。请让我送您出去吧。”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大夫赶紧诺诺地随我出去——仿佛晚走一步,被捏碎的就是他一般。
      送走了大夫。我来到火炉旁,轻轻捧起他的手,缓缓打开他的掌心,将碎片一一拣出,然后涂上创药,再仔细包好。他的手温暖宽厚、遒劲有力、指间和虎口处有厚厚的肉茧,想必是经年习武的结果。横过掌心处,有一道浅浅的痕,不是掌纹,是伤痕。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上面,抚摸着,微微笑起来。
      “觅雪。”他终于开口了。
      “嗯?”
      “雪儿。”他欲言又止。
      撩起他额前跌下来的发,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黛青色的胡渣不减英俊,只添了几分风霜,应该是好些天都未能好好休息,有些倦意。
      “无需向我解释些什么。”我打消了他的顾虑。自上次离开后,他就一直没有再来过。再见时,就已是现在这境况了。一身风雪的他,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酒寮里。我不问一句,便安顿好一切。
      他如释重负。
      “你歇歇吧,我会照顾他的。但愿他可以逢凶化吉。”我尝试安慰他说。
      “雪儿。别走。陪我说说话。”他拉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他其实感到不安。
      “好。那我们一起守着他。”我拍拍他的手。
      “好。”他由衷地笑了,手却握得更紧了。
      “你的眼神好熟,好像在哪见过。”她说。
      “在汉江边,在荷塘旁,在我这小小的酒寮里,我们都见过。”
      他摇摇头,说:“在这之前。”
      “哦?”我笑。
      “记不起。”他摇摇头。他很少会摇头的,他不习惯否定自己。
      “嗯……这不失为与姑娘套近乎的好借口。”
      “哈。”他失声笑起来。
      “我觉得你这道伤痕也很像在哪见过呢。”我在他掌心比划着说,引来他的一度沉思。尔后,他才缓缓道来:“那一年,我十三岁,刚刚受了父亲的嘉奖。那一年的雪也像今年这样大,连绵地下了数十天才见晴。我们兄弟五人趁此上山狩猎。满山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所有动物都隐匿了踪迹。大半晌过去,我们依然一无所获。雪,却又不期而至。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只雪狐。”

      记得,这些我都记得。那仿佛只在昨天。
      “瑾王,又下雪了,请披上油衣吧!”
      “士兵皆任风雪满襟袍,难道独独让我穿油衣吗?”
      被称为瑾王的是琉璃国的二皇子——龙啸天。年轻男子,脸上虽是稚气未脱,却可以看出少年英勇。那一年,他十三岁,刚刚被册封为瑾王。其他四位皇子皆已穿上油衣,独独是他坚持与士兵同受风雪。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沉浸在回忆当中:“那是一只极漂亮的雪狐,受了惊,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那日,龙啸天与其他几位皇子前往昆仑山狩猎。我瞒过母亲和众位姐姐,下山去寻。没想到莽撞的我,却成了四王子龙昊天的猎杀对象。

      “两枝箭就落在她的身侧。突然,第三枝箭又向她射出……”他继续回忆。

      说时迟,那时快,龙啸天一个跃身,将射向我的箭徒手截下。

      “二皇兄,这是为何?难得的珍品!”说话的是个更年轻的皇子,年少气盛,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是四皇子龙昊天。
      “四皇弟,如此漂亮的雪狐,杀了岂不可惜?恶劣的天气已经不易存活,我们何必赶尽杀绝?”
      “二皇兄难道要我们空手而返?”龙昊天并不买他的账。
      龙啸天不语,径直向我走到我跟前,单膝蹲下,用手轻轻抚摩我的毛发,眼神里满是温柔。转眼,却见他“锵”的一声拔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刺骨的凉!

      “……它一定是以为我要杀它。”他说。
      “然后呢?”我问。
      “然后就有了这个。”他拿出一块九纹环龙玉佩。

      就在我闭上眼睛,等他手起刀落之际,却惊现一切平静如初——他只是铰下我一摄毛发,就是现在系在玉佩上的那缕穗子。
      “雪狐的毛发洁白柔顺,四皇弟何不留此纪念?”
      “二皇兄若稀罕,就自己留着吧。”龙昊天一拍马,扬长而去。
      我也因此逃过一劫。
      我记下了那个雄姿英发的他,立在马上,气势如虹。

      “雪儿,叫我阿摩吧。除了父母之外,我从不让人称呼我的乳名。”我仿佛又见到当年那个满眼温柔的他。
      “阿摩,阿摩……”我碎碎地念着。
      “阿摩,是我的佛名,也是我的乳名。据说是母亲在怀我的时候梦见金龙从身上飞出,渐至半空,盘旋咆哮,然后便临产生下我。父亲说:‘金龙飞舞,咱的孩儿当有摩云之志。’”
      沉吟了片刻,他脸色陡然黯沉,似是自语,又似是责问:“为什么,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与他的长子,却又偏将摩云的志向赋予他的次子?既有摩云的志向,又怎么会甘居人下?!两年来,我一直在此苦心经营,仅为了助他完成心中的大业。如今,方见云散月朗,却又遭觊觎。”他愤怒得牙胶紧咬。
      我递给他一杯热酒。
      轻叹一声,他举杯,似是饮尽了风雪。
      “他为了保护我才遭此毒手。”他缓缓地说,语气幽然。“我的性命是他救的,如果哪天,他要我还,我也将义无反顾。”
      我反手将他紧紧抱住,像安慰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安慰他。
      那个夜晚,寂静而漫长,风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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