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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札• 似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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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之章早已经过了五十寿诞,由于这个年纪还无子女,也就没有所谓的“请吃酒,挜拜生”的老规矩了。
大伙儿前来祝寿,礼物满门,堆了一扎在西北角儿。有送鼓玉的,观音莲座的,最为朴实的大抵就是亲友做的祝寿礼物,有长面、油包、还有早些日子购来的烛票,也有送银钱来的。
文华楼内承办了贺家一府的人的酒菜。事先设寿堂,挂灯结彩,张挂寿屏、寿幛,鼓乐吹打,演戏作乐。
因华在府上事先也收到了一份备好的薄礼。
檀木雕花紫妍宝盒里装着镂空的釵式,流华光转,莹莹一片地亮,成色不是一般的好。前两年他就在首饰楼里看过这件东西,老板一口否决不卖,想不到兜兜转转了两年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因华起身抖了抖袖子,拍了拍盒子,将釵式放了回去。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他喃喃念出口,想了想笑了,这人哪,原来是这意思。
“把这东西退回去吧。”
小二子迷惑不解,露出水灵的黑色眼睛,“师兄,你不是最喜欢这东西了吗?人家好端端给你送来为啥不要?”
“无功不受禄。”
“师兄开什么玩笑,一场戏可不知道多少人甘愿为师兄抛头颅洒热血!我看那场面顶顶热闹了,送个釵式又算什么?”
“班主让你收下你就收了?不长记性!”因华冷冷哼了一声。
“可是……”
“你去告诉班主,今天贺老板的生辰帖子我放好了,其余的……让他省省心吧。”
“师兄为何总和班主作对……”小二子实在搞不懂两个人的行事风格。
因华眸子深深一凝,讳莫如深地看了小二子一眼,看得他胆颤心惊了一下子,顿时缩了缩头,灰溜溜跑回去向班主复命了。
〔忒忒令〕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这一答是牡丹亭畔,嵌雕栏芍药芽儿浅,一丝丝垂杨线,一丢丢榆荚钱。线儿春甚金钱吊转。
这折戏叫《寻梦》,在台上台下寻了几年,手腕翻转,豔华艳色,眉目传情间总归是又是再把它唱了一回。
“林老板,忒好了,这嗓子,哈哈!”
“那身段,了不得,了不得……”
“可不是,这林老板的戏只应天上有啊!”
“就是看不见脸儿了今天……”
一群人在底下闹哄哄地讨论着,因华掀起帘子的半只角,露出一张细笔勾勒,浓彩淡抹的精致脸庞,面上神色淡漠,只故化了妆台下人看不出什么异常。他的耳朵半支起来,隔着帘子仔细听着楼下的谈论声,身处在嘈杂的酒楼里却并未察觉身后的动静。
悄无声息地,一只手顺着身边的水色帘帐伸过来时,因华还在看着缝隙里神色俊铿,一身凛冽气息的年轻男子。
这出戏是他第一次隔着帘子在众人面前唱,不见其人的曼妙身姿,只是凭着一折《寻梦》便能掳获人心,闻说风华无限,消得灯花殆尽,也只得一人罢了!
手里的腰肢实在是软得很,透过薄软的戏衣,掌心下滑过一片温热,来人怔了怔,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眼底露出饕餮般带着深幽欲望的眸光。
他低哑出声,“别动。”
因华很听话地没有动作,这个情况也实在不适合有什么大动作,让身后的人吃足了豆腐才缓缓开口,“阁下还不走吗?”
那人的气息顿时火热热地靠近,喷洒在他莹白的耳垂上,几乎让人以为下一秒他的舌尖便会毫无顾忌地伸出来的时候,因华反手拽住他的手,回身放下了帘子,眉目间多了几分更甚的冷漠,手指头一抠,用力,几乎渗出了血。
那人似乎皱着眉头,嗓音却出尘得动听,“你这么喜欢动手?”
说着低头猝不及防地在因华手背亲了一下,“呵,给点补偿吧。”
因华退后一步,“你是什么人?”
“纨绔子弟,不足挂齿。”那人俊秀的面容在晕黄的灯光下渐渐显露出来,眸沉似井,望不到底。因华看着他的脸,脑海里有一瞬间闪过一丝熟悉感,但还来不及多加思虑,楼顶的鼓子打响了,帘子即将被撤去。
因华皱眉,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得太突然,若是让人看见帘子下两个人紧紧挨着的身子,怕也是百口莫辩了。
“你……”
对头的人痞气勾唇地朝他一笑,“来看一场好戏吧。”
语毕,楼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里。头顶的灯光在突然黯灭的瞬间响起了枪声——
“怎么回事?!”
“有人想杀了贺老板!”
“他娘的,晦气。”
一阵慌乱过后,又起了两声枪响。灯火终于再次亮了起来。
楼下一片杯盘狼藉,最为狼藉的应该是底下双腿大开,命根子一片血肉模糊的贺老板了。祝寿的酒桌被掀开,碎碎的淋光撒了一地。刺红的鲜血染了瓦瓷,而贺老板身边的人一个受伤的也没有,有人惊恐地抬头朝他射来目光,顿时变成千花万树的凛冽。
“看,林老板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众人一惊,抬头,仔细一看,瞧出了端倪。有人低头请示身边的年轻男子,“少帅,怎么办?”
被称为少帅的男子眼睛眯了眯,无意中似乎看了楼上一脸淡漠的因华一眼,修长的手指扣了扣扶椅,“让他把玉佩拿下来。”
“是。”
因华换好衣服准备下楼,楼道弯弯曲曲,黑黢黢一片。他伸手勾了勾脖子上的红线,莫名想起那个人痞气的笑容。
好好的一场生辰变成了丧礼,又是谁的预谋?那些人又想做什么?
“少帅。”因华在他面前站定。
“嗯。”少帅也不含糊,直入主题,“刚刚你看见了什么人?”
“楼内太黑,看不清楚。”
少帅的眸子此时直直盯着他,“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少帅,因华不过是一个戏子罢了。”因华不慌不忙,淡淡对答,“因华确实不清楚那是什么人。”
“这块玉……你可认得是什么玉?”
“自然认得。”因华眸光一转,“吴军长打算送给陆家儿媳妇的传家玉。”
此事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
“吴军长死了。”
“所以?”
“这块玉是在他死那天消失的。”
“少帅怀疑因华吗?”因华的目光亦直直对上去,丝毫不退缩。
想来少帅眼底也是有了一丝讶异,低头沉思不语,过了一会儿叫来警卫放了一块帖子在他手上以后,剩余的人收拾楼内的残局,竟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小二子战战兢兢地围在他身边,“师兄,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啦……我好怕……”
谁又知道不过来看一场戏,吃点东西,就差点遭遇人生的第一道鬼门关,要是那枪子儿射偏了,躲在桌子底下的他岂不是得遭殃?
“咦,这块玉……少帅没让人收走吗?”小二子凑近因华以后才发现他手里的东西。
因华神色晦暗不明,按过小二子的头,“小屁孩别多事。”
“……师……师兄”小二子脸色又刷地白了。
“嗯?”
“师兄不看报吗!前几日我听说这块玉早就没了,有人发布告令找这块玉,一直都没消息。现在……那些个记者们都在乱写,这玉要是在谁手上谁就是谋害吴军长的人!”
而他是个戏子,刀不能抗,抢不能提。天大的笑话落在他头上也不能有人信。
只是因那人的身份,倨傲,冷漠,一概可以乱棍打死重安个罪名到他头上,只要那个人想也就弹一挥罢了。他隐隐地从中嗅出一丝不寻常来,但是还没弄清楚原骁的目的,暂借按兵不动。
他抬眸看了看在夜色中趋行豔丽的蜿蜒长街,回过头对上小二子担忧的眼神,心下一软,摸摸他的头,“我没事,别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