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西楼》水云深

3、醉酒

　　江瑜缓步走到一张琴案前，他生的俊美，虽是一身板正的冠服，却毫无损他温润出尘的气质，深青色的衣料，越发衬的他肤白如玉。有些人不禁看呆了，心说这位探花郎虽说总是闷不吭声，寡言少语的，但长的是真好看。
　　不过那琴声一响起来，众人的面容都不禁扭曲了一下，铮铮淙淙的琴声从纤瘦修长的十指上滑出，那琴音不可谓不美，但是远没有华状元形容的那般惊艳。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弹奏的竟是一曲《喜上梅梢》，这曲子连琴曲都不是，而是大街小巷的吹弹班子都会的，一般人家娶媳妇时吹奏的唢呐曲。喜庆倒是够喜庆，可在这么一群天天里吟风弄月自命风流的文人仕子们听起来，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待一曲弹完，江瑜恭恭敬敬地又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坐回他的位子上，仕子们不禁面面相觑。心说怪不得当初名列三甲都能混成这样，这位江探花还真是……与众不同。
　　张尚书慢慢地喝完一盏酒，笑道：“江兄的曲子还真是别出心裁，让我等大开眼界。”众人也都附和着一阵哄笑。解语阁的歌女乐师们忙再上来轻歌曼舞。直到日头西斜了，一个个才扶醉而归。
　　江瑜却没有走，曲终人散之后，一个人悄悄地隐进了桂花林里。他确实是喜欢桂花的，在他十岁之前，每年随父亲回余杭省亲，都对那里的桂花树恋恋不舍，回来后神气活现地对还是个皇子的明祁炫耀：“我家老宅的桂花树有那么高，比房子还高，一棵树把整个院子都遮住了！”随即鄙视一下明祁：“那里随便哪一棵桂树，都比你宫里那些要高！”明祁会捏捏他雪团儿般的小脸，取笑道：“就算那些桂树再高，你不还是个小个子吗？”说完故意比比两人的个头，明祁比江瑜年长三岁，那时候已经长成半个少年，当然要比江瑜高出一大截。但每次明祁这么一逗他，江瑜都会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蹦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对明祁道：“等我长大了，长的这么高了，我就比你高了！”明祁忙一把抱住他笑道：“我的小祖宗，你再这么上蹿下跳的，磕破了头被江太傅骂我可不管。”江瑜会搂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地道：“反正我会长的比你高！”然后赖在明祁身上，让他背着自己去找爹爹。
　　一阵秋风吹过，漫天的金桂簌簌落下来。桂花丛里忽然走出一个人，那个小时候总是喜欢背着自己到处跑，喜欢和自己比个子，喜欢把好吃的糕饼偷偷留给自己，喜欢在自己被父亲训的哇哇大哭的时候把自己搂在怀里逗弄安抚的，刚刚在回忆里出现的人。
　　“明祁哥哥”，还没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对着缓缓走到自己身边的，褪去一身帝王装束的人，江瑜不由自主的唤道。
　　今日是张延书的寿辰，对于这个自己最得力的，却又不好大张旗鼓去嘉奖的助手，承帝有心挑在他生辰这日，屈尊来到他的私邸为他祝寿以示别样恩宠。
　　他来后就去了半山的远籁堂，是以只知道张延书正在和一群仕子们宴饮，却不知道江瑜也在。赐过了寿礼，饮过几杯酒。张延书便陪了他在山上赏桂花。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桂花的，但江瑜喜欢，为了逗弄他，小时候他就让人在自己宫里种满了桂花，然后一到桂花盛开的时候，江瑜就天天往他的宫里跑，而不是……去太子的东宫。他常会恶趣味的用桂花编一个花环，趁江瑜不备，戴到他的头上，然后对着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笑道：“明明是个小姑娘，还非说自己是个男子汉！”江瑜会气的跳脚，却舍不得把花环扔到脚下去踩。只会愤愤得说：“我要告诉太子哥哥！你又欺负我！”虽然这么说，但江瑜每天还是被他气跑然后再跑回来。没脸没皮地趴在他背上叫着：“明祁哥哥，明祁哥哥，你带我去摘桂花！”直到……十三岁。十三岁之后的许多年，他守着鸣玉宫里满院的桂花，看着它们开花，落叶，想象着西子湖畔的那个人，他在做什么？会不会正在一个开满桂花的院子里读书，会不会正对着一株桂花饮酒赏月。会不会……想起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喜欢桂花，每年都有最名贵的桂花被进贡到宫里，却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喜欢桂花，只因为那个喜欢桂花的人。
　　“明祁哥哥”转过一处山坡，漫天的桂花雨里，那个人站在一株桂花树下，呼唤着他。声音里带着茫然，带着委屈，带着……思念。如同这许多年孤寂的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那样。
　　“玉郎”，他走过去，握住那人的手。
　　双手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是一震，仿佛魔法忽然被解开。江瑜忙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如此的恭谨而又生疏。
　　“江大人也在啊！”随后赶过来的张延书没有听到两人之前的对话，只看到江瑜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承帝则是站在那里，一脸的变幻莫测，心里懊恼这人真是善于煞风景。
　　“爱卿平身吧”承帝清了清嗓子道。
　　江瑜站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怎么了？”承帝一把扶住他，却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酒气。不由得皱眉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没多少！”江瑜揉了揉额头，推了承帝一把“你别管我！”
　　“陛下，江大人看来是喝醉了，奴才扶江大人下去休息吧！”一旁的春福看的一头冷汗，忙过去扶住了江瑜。
　　承帝把江瑜交给春福，回头一看，张延书正专心致志地瞅着身边的一株桂花，一副两耳不闻身边事的模样。他便也咳了一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花。满脑子里却是刚才江瑜站在桂花丛里，管自己叫“明祁哥哥”时的模样，还有那嫣红的双颊，温软的身体。如同一个渴了很久的人，思念着一盏琼浆玉露。
　　“皇上，这一株桂花据说有两百多年了，开出来的花制成香囊，香气经年不散。”张延书指着一株水缸般粗的桂花说。
　　“嗯，很好，就这么办吧。”承帝随口答道，看一眼刚刚江瑜离去的方向，也不知春福把人给带去哪里了！看着承帝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张延书心中一片了然。如今的朝中男风虽然不盛，但爱此道者也大有人在。如今这位皇上，虽说是十分贤明，和皇后也是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但哪个男人不偷腥！否则自己妹妹的孩子是哪里来的。再说了，如今后宫里那几个妃嫔，若从姿色上来说，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这位江探花，尤其这幅醉酒的样子……啧啧
　　张延书咳了一声道：“皇上，过了前边山坡有个暖阁，里面还有个温泉，春福公公该是把江大人送到那里醒酒了。臣怕江大人酒劲上来难受，这就去让人熬些醒酒汤送过去。”承帝含义颇深地看了张延书一眼，张延书把头低了，一副我很单纯我很忠心，我什么都不懂我一定不会跟别人说的样子。承帝咳了一声，挥挥手道：“如此有劳爱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