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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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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不起啊,”邵有莘的声音有点低落,他收起了笑意,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那……我不跟着你了。”
他这个语气,邵何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走了?”邵有莘抬起头看着他。
邵何沉默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请便。”
邵有莘瞪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是真的没有挽留的意思,才不可思议地说:“不是吧,邵何,你真让我走啊?提起裤子不认人啊?”
“呃?”邵何看着他。
提起裤子不认人?有……这回事吗?
邵有莘看了看他的表情才意识到:“哎,我就是打个比方,没那意思。”
“……哦。”邵何明显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你一个‘哦’就完了?”邵有莘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火大,“我昨天不就是没等你来敲就找你了吗,跟你一路也就是想看看你住的地方,这事儿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就是了,你气一气就完了,装什么不认识我?!”
邵何花了半分钟才理清他话里的意思,随便捡了一句问:“你说敲什么?”
“当然是敲树干啊,不然能有什么?”邵有莘说。
“……我为什么要敲树干?”邵何问。
他的脑子里已经涌现出自己拿着小木条把树干当鼓来敲的画面了,那神经的架势,挡都挡不住。
“你要找我啊,邵大爷……”邵有莘说。
邵何想着自己半夜拿个木条敲树干,就是为了找个不知道妖还是鬼的家伙,就乐得不行。
邵有莘看见他笑,才松了口气:“想起来了吧,那你昨晚上见我跑什么,追还追不上。”
邵何收敛了笑意:“大半夜碰上个不穿衣服的,一枪还崩不了的,要换你,还不得吓死。”
邵有莘有点尴尬:“我不会……但是我没什么衣服穿,而且穿着难受,要不是老大拦着,我能把裤子也脱了。”
“嗯,随便吧。”邵何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上面有一道很显眼的有些时候了的疤,他愣了愣,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呢?这么显眼,为什么从来没注意到呢。
“这伤口落疤了啊,我说了上回让你上点儿药,你肯定没弄吧。”邵有莘瞥了一眼就说。
“嗯,”邵何说,“不知道。”
“你还没回答我呢,昨天见我为什么跑啊?”邵有莘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真不认识你……”邵何犹豫了一下,看他之前的表现,说不定真是在找谁,“其实你说的这些事儿,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一直等到邵何伸手拦下来一辆车,邵有莘都没从“邵何好像不认识他了”这个漩涡里爬出来。
“我……刚刚我们不是说得挺顺溜的吗……”邵有莘一把拉住邵何的胳膊。
邵何叹了口气:“说不定你认错人了?这也说不准。”
怕他突然翻脸,邵何也没敢说他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到底坐不坐啊!”司机没好气地喊。
邵何轻松了把胳膊抽了回来:“那,我走了。”
邵有莘点了点头:“再见。”
他没有追上来,就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邵何坐进车里,侧头对司机说了地点,转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要从后视镜往回看。
可是这一看,邵有莘的人影已经看不见了。
邵有莘肯定是不姓邵的,不过他姓什么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就是有莘这个名字,也是和他同根的老大给取的。老大腿上刻着的就是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哪个进林子玩儿的人刻的,直接给他做名字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死掉,然后变成鬼的,再然后和老大长成连根鬼的,有莘一直想知道,可是一直无从知道。
不过有意识的这段时间里,总能看见一个人,每月都来,就往旁边一座小土堆边一坐,絮絮叨叨地能说上半天,再然后就直接倒旁边睡着了。
这个人,自然就是邵何。
邵何睡着的时候挺安静的,不打呼噜也不磨牙,没回睡一会儿,突然又站起来往树根上一敲:“出来玩儿。”
树洞里便钻出一个脑袋,紧接着蹦出一个人。
“你好。”邵何严肃的说。
“嗯……你能看见我啊?”有莘冲他有些迷离的眼神前晃了晃手。
“不能,”邵何抱着胳膊笑了一下,“哎,你在哪儿呢,快别捉迷藏了,出来吧。”
有莘把手放下来:“神经吧。你是鬼吗?”
“不是,”邵何难得的脾气好,“我是个人,看出来了吗?”
“没……有。”有莘顿了顿,才说。
“随便吧,”邵何一把把他拽过来,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坐在那座坟头,“你能看见这个吗?”
“能。”有莘说。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里有这个么?”邵何问。
有莘看了一眼里面空空荡荡啥也没有的土堆:“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邵何笑了笑,忽然又顿住了,“哎,为什么来着?我操……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有莘安安静静坐着,除了老大,自己能说话的人真挺少的。每个月都能看见这个人来,应该是祭拜他的母亲,可是他沉默了,不知道要接什么好。
邵何这个情况,不是被鬼附身了,肯定就是在梦游,要不怎么这么久了,今天才突然能看见他。
“你肯定觉得我为什么这么久才叫你出来吧。”邵何看了他一眼。
有莘愣了愣,这人是有读心术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读心术啊?”邵何看着他笑道。
“你……怎么知道?你真是人啊?”有莘问。
“你心思都写到脸上了,小孩。”邵何懒洋洋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手指碰到光滑的肩膀,突然发现他没有穿上衣,又把手收了回来。
挺奇怪的,就算是那种乍一看就能看见,如果不去注意,根本不会发现。
就像明明有莘没穿上衣是第一眼就能看见的,结果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似的。
“你……不穿衣服啊?”邵何问,他头想得有点疼,就不想想了。
“我没什么衣服穿,而且穿着挺不舒服的。”有莘说。
邵何脑子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晃得挺晕,迷迷瞪瞪的就听见他前半句了。
“哦……”他抬起手,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你穿吧。”
“哎哎哎,”有莘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已经把衣服递到面前了,“真不用。”
邵何把衣服塞他怀里,又重新坐好了。
“你……”有莘咳了两声,把衣服递还给他,“哎,这腹肌挺漂亮的嘛。”
“嗯,”邵何笑了笑,“你喜欢啊?”
“肯定喜欢啊!”有莘抑制了一点声音,眼睛已经从之前平平静静变得都要溢出光了,“我能摸么?”
“摸呗。”邵何懒洋洋的说。
有莘就真的把手往他腹部一放,来来去去地摸索:“真好啊……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啊……”
“练吧,挺容易的。不过以你的习惯,可能挺困难的。”邵何说。
“我也觉得吧,我不会是没那基因吧,我以前经常去健身房的,为什么就练不出来呢?”
有莘说完,忽然愣住了,经常去健身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为什么脱口而出过后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邵何微微侧目看着他的手在自己肚子上摸过来摸过去,一点儿都不软,还有些薄茧,不过真的是挺舒服的。
有莘一边想,一边又摸了一会儿。
“停吧,”邵何伸手把他的手拉开了,“你再这样摸下去我觉得我都要硬了。”
有莘讪讪地笑了笑,耳尖有点红:“怎么可能啊,我又不是女孩。”
邵何眯着眼睛看着他:“我喜欢男人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有莘愣了一会儿:“你又没说,我上哪儿去知道?”
邵何笑起来:“对,你是不知道。”
有莘没听明白,但是也没问。
“我总觉得,你是不是认识我啊?就我活着的时候。”有莘问。
“你这么觉得?”邵何看了他一眼,“算是吧,我姥念叨你好多回了,你的优点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一箩筐来。”
“你姥?”有莘听得很惊奇,“跟你姥有什么关系啊?”
邵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有莘捂着额头瞪着他:“靠,不是吧,我以前不会是你亲戚吧?”
邵何瞥了他一眼:“你不乐意啊?”
“没有,”有莘看起来确实不怎么高兴,他皱着眉头,最后憋了半天才说,“凭什么啊……我要跟你是亲戚那凭什么你有腹肌我没有?”
邵何听了这个乐得不行,还记挂着这事儿呢,没听说过腹肌还有家族遗传的,斜了他一眼:“隔代遗传懂不懂?”
“隔个屁……”有莘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我不可能跟你差辈。”
“怎么就不可能了?”邵何说。
“看你那架势也没有当长辈的样儿,”有莘低头把脚边的一棵枯草揪了下来,揪完他又忽然想起什么,猛的抬头,“你说的是我比你辈分高吧。”
“……”邵何沉默了一下,“其实我姥之前是这么想过,不过后来又变成了我妈把你领回来。”
“领回来?”有莘一边玩儿着草,一边说。
“收养。”邵何说。
有莘手里的动作停了停:“为什么?”
“你爸妈车祸去世了。”邵何答。
有莘沉默了一会儿,笑起来:“哎,我以为什么呢,反正我现在也是死人,说不定哪天还能碰上呢。”
“这酒是你放的吧?”他瞥了一眼树洞里的坛子。
“是,”邵何伸手把坛子拎出来,把电筒的光打到矮坟上面,“给我妈带的,她睡了好多年了,不过最喜欢喝这个。”
有莘盯着那座矮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按理说人葬的地方自然是魂归之所,可是这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邵何拔开坛子的塞,慢慢地绕着矮坟淋了一圈。
有莘看着他,想起他以前每次来祭拜完,几乎都是和这个动作如出一辙。
有莘把不自觉往他肚子上瞥的眼神收回来:“要不……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吧。”
邵何说:“为什么啊?”
“这还能有为什么?”有莘目瞪口呆。
“当然,”邵何坐直了,“人人都有裸奔的权利,包括你,包括我。”
有莘看了看自己未着衣衫的上身,沉默了一下。
有莘尽力把注意力收回来:“行吧……那你之前为什么那么久才叫我出来啊?”
邵何打量了他一下:“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以前,我应该是还不能看见你。”
“你不说认识我的么?”有莘问。
“对。”邵何突然正了脸色。
有莘看着他伸过来,显得有点儿正式的手,怔怔地握了上去。
“那咱认识一下吧。”邵何说。
“你好,我叫邵何,今年二十六,这片林子的守林人,你可以叫我哥哥。”
老街的格局已经有些变化了,进去的那条小路开拓得平平整整的,两边之前的打铁铺子也不见了。
算起来有六年没回来这儿了,要不是这条路走过百八十遍,估计能直接迷路了。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邵何在租了架旁边的公用自行车,四处慢慢地转悠,找一找路。卡是程行宇刚来时给他拿的,用起来挺方便的,就算是这么多年没碰过这些玩意儿,刷个卡还是能行的。
他往包里掏出刚买的烟,抽了一根出来,想了想,发现突然没有抽烟的欲望了,又把它塞了回去,揣回兜里。
“叔,买点儿东西吗?”稚嫩的童声。
邵何转过去,低头看了看抱了个小筐的小孩,现在还流行使唤小孩卖东西啊。
“又是什么节日吧,卖的什么?”邵何指了指筐,问。
小孩挺高兴,打开盖子。
“清明节,清明时节雨纷纷那个清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现在没有雨。”
邵何看见他扒拉开篮子里的东西,就是几沓纸钱和冥币。
“就这么点儿?”邵何问。
“是啊,”小孩看见有苗头,眼睛笑得弯弯的,“我二爷爷说了,卖完一筐子,他就给我买一个冰淇淋。”
“那你吃上了么?”邵何扒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的脑袋。
“没呢,”小孩扁了扁嘴,“这里的人都问遍了,没人要买。”
“那行,你爷爷说……”
“是二爷爷。”小孩打断道。
“你二爷爷说,卖一篮子一个冰淇淋是吧。”
“是,我爷爷死了,我只有二爷爷。”小孩说。
“嗯,”邵何指了指超市,“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好啊!”小孩扯着他就往超市走。
“你不怕我下药么?”邵何一边跟着走,一边说。
小孩突然抬起脸冲他笑了笑:“不怕,我二爷爷说了,他就是跟死人来往,疏通阴阳道路的,我要出什么问题了,他能把我拉回来。”
“自己拿吧。”邵何站在柜台说。
“我……给我二爷爷拿一个,可以吗?我不拿奶油的。”小孩趴在冰柜边说。
“拿奶油的吧,两个。”
邵何掏出钱包付了钱,出门把自行车还了,小孩飞快地拆了一个,追着他走。
“扔垃圾桶里。”邵何看了他一眼说。
“哦,”小孩把口袋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刚想咬一口,又抬头把冰淇淋递给他,“叔叔,你咬一口吧……一大口。”
“不用,你吃吧,”邵何帮他拎着他之前提的小筐,“能带我去找你二爷爷吗?”
小孩低头咬了一口,包在嘴里嘬了一会儿:“你找他干嘛啊?”
邵何提了提手里的筐:“我想多买点这个。”
“那好吧,”小孩又低头舔了一口,“可是之前来的人都说我二爷爷脾气挺怪的,不过我觉得挺好的,但是我不能肯定他卖不卖。”
“就是这里了。”小孩指了指阁楼。
邵何仰起头看了看老旧的房子,边上有几块木头已经黑了,不过跟记忆里的这里出入不大。
要不是周围的路面目全非了,就算是这么多年没回来,也不可能找不到。
旁边的楼房看起来已经搬空了,冷冷清清的,门上的蛛网也没有打扫。
不知道住在阁楼里的老头子老成什么样子了,掉牙齿没有。
之前听小孩说他二爷爷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能把死人拉回来,他就想到了这个人。
这一片儿这么古怪的,又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只有他了。
不过那个老头绝对是没有什么侄孙子的,要不是小孩那双瞪得圆溜溜的眼,和老头几乎如出一辙,他恐怕是不会想到这成的。
“叔叔,别看啦,我带你上去吧,”小孩站在楼梯口冲他挥挥手,“不然冰淇淋要化了。”
邵何这才跟着他进去。
楼梯很旧,也很陡,上二楼去根本用不了多大地方。
邵何弯着腰走上去,其实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是被改造了。
“二爷爷,你哪儿呢?”小孩在屋里转了转,没见着人,“他肯定在楼上。”
小孩顺着楼梯往上走,摸索着楼梯上的火石点燃了一盏灯。
这一段儿楼梯比之前的还要陡一些,不过也要短一些,邵何扶着墙壁往上走。
“别摸墙壁。”小孩拿着半昏的灯,已经到了楼上,回头看了他一眼。
“哦。”邵何松开了手,不过墙壁里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声音还是绕在耳朵里。
小孩转过身往里走去,灯光也跟着他慢慢退出视线。
邵何顿了一下,慢慢地又退了一步。
他往木头墙缝边凑了凑耳朵,细碎的声音又变成了呜咽。
他凑过去往里看了看,里面是亮的,不过亮得挺含蓄,只有一只眼睛,同样睁大着往外看,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