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册》余也洲

2、第二章

　　这一拳挺管用，腰腹位置的叶子一瞬就不见了。不过邵何被这一拳下去，皱着眉头有点想吐。
　　“你干嘛啊，你要不喜欢，直接拿出来就好了啊，干嘛动拳头啊？你还真下得去手。”责备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邵何回过头，那人在原地蹦了蹦，一双眼睛盯着他。
　　要不是这个条件真不允许，邵何还真想多看看，这小子长得的确是挺好的，挺高的个子，五官清秀，要不是上半个身子片缕不着，恐怕还是个正直小帅哥。
　　要光着身子，也是帅哥。
　　邵何眯了眯眼，把这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压回去了。

　　“你这儿，”他一边说，一边把手往邵何肚子伸过去，“腹肌是不是太结实了？”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抓住那人的手，谁知眼看是抓住了，那只手又忽然不见了，再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隔着衣服放在自己腰腹上了。
　　邵何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死死捏住的掌，几乎要被掐破的掌心。
　　刚刚明明是抓中了的。
　　邵何紧紧地盯着那人，这次没再管他是不是帅哥了，要是个帅哥，说不定脸也是捏出来的呢。
　　他反手把包里的枪掏出来，对着那个正咂着嘴在他小腹上摸索的人脑袋就是一枪。

　　妖还是鬼的，怕不怕枪，这个邵何心里其实一点儿底也没有。
　　只看见那人的身影一下暗了下去，等枪子儿深深没入身后的大石头里，才重新亮起来，手没有丝毫阻碍地摸到邵何的腹部，硬硬的，手感很好。
　　“还好，没什么变化，”他肆意地摸了几把，“我跟你说多少回了呢，你这腹肌我羡慕得紧，却又羡慕不来，你不好好保护着，还……”
　　邵何冷冷地看着他，打断道：“放手！”
　　他把手收回来，对邵何笑了笑：“行吧，你说什么，我做就行了。”
　　邵何没有说话，抱着枪转身就走。

　　“哎，”那人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想伸手拉住他，让他别急着走，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来，“我说你这人什么毛病啊，我跟你说话呢，为什么走啊。”
　　邵何没理他，加快了往回走的脚步。
　　身后的人肯定是跑起来了，仍然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喘息。
　　“邵大爷……咱不闹成不成……”
　　“今天我没遵守约定……你生气了是不是？”
　　“喂……生气了让我解释一下啊……我不是看你要走才……”
　　“邵何——”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到最后就算是用喊的，也几乎难以入耳了。
　　不过隐约能听到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邵何看见木屋的边角的时候，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人了。
　　回去了吗？
　　像他这种……不知道是妖还是鬼的家伙，难道还需要跑吗？不是可以直接用飘的么？
　　今天真的是狼狈得够呛的，想从前自己什么时候逃过。不过今天这个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一直相信有鬼怪，也因为鬼怪才来到这个地方的人，不是他么？
　　他在兜里摸了摸，想摸一支烟出来，却只摸到了程行宇给的香囊，烟已经抽完了。
　　他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把枪收进包里，慢慢地往屋里走。

　　这次去的不久，也就三四个小时，现在天半亮了，也不知道程行宇是通宵玩着，还是已经睡了。
　　邵何把门推开，刚把包往墙上一挂，回身就看见自己的床上躺了一团东西。
　　他下意识就握紧了包里的枪。
　　他几乎要想着就近抽出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刀，床上的人忽然翻个身，咂吧了一下嘴，把睡得一头乱毛的脑袋露了出来。
　　是程行宇。
　　邵何把手收了回来，走过去一把掀开了程行宇的被子。
　　不过他没想到他竟然有裸睡的习惯，又皱着眉把被子一把盖了回去。
　　这会儿功夫，程行宇仍然没醒。
　　邵何抬手在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抽了一巴掌，程行宇“嘶”地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爸，你能不这么大力么？”他皱着眉咕哝了一句。
　　邵何笑了笑：“对，我就是你爸，儿子起床了。”
　　程行宇反应了一下才猛的又翻开眼皮儿，看样子是清醒了。
　　他嘿嘿笑了一下：“邵……邵哥啊，你回来啦，我还以为我在家我爸喊我起床呢。”
　　“谁让你睡我床的？”邵何皱着眉头说，眼神有点烦躁。
　　“我哪儿睡……”程行宇说了一半，瞅了瞅四周，发现还真不是自己房间，抓了抓脑袋，“不对啊，我记得我没有梦游的习惯啊，怎么可能在你这儿睡了……”
　　“你昨晚上上我屋来过吗？”邵何环顾了一下屋子。
　　“没啊，你屋不是没电吗，我干嘛过来，”程行宇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他不悦的表情想往下面蹦，忽然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又把被子抓过来把腿盖上了，“你能转过去一下么？”
　　邵何没有转，他盯着程行宇，眼神严肃地又问了一句：“你昨晚上确定没过来吗？”
　　程行宇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一愣：“啊，对，我绝对没过来。”
　　邵何听完，低头想了想，忽然拉开门走出去，快步拉开隔壁的门。
　　床上并没有什么人，他扫视了一圈儿，只有枕头上有一个陈旧的方盒子。
　　程行宇如果要睡，不可能把一个盒子放枕头上，而且这么陈旧的盒子，看样子也不像是他的。

　　程行宇穿好裤子，又扯了上衣往身上套好。
　　他穿好，在地上蹦了蹦。
　　就是梦游也能记得把衣服带上，真是聪明得连自己都嫉妒了。
　　他低头又看见被自己睡得一团糟的床榻，之前方方正正的被子被扭得跟麻花一样，边角上还沾了一点儿可疑的水渍。
　　一定是邵哥的床太舒服了，要不平时自己绝对不可能流口水的，他有点懊恼，把被子小心地叠起来，等会儿给邵哥认个错，再给他洗了吧。
　　到这儿来之前，听说有个在这住了五六年几乎没出去过的人，还以为是个找不到媳妇的老头，肯定长忒丑。
　　没想到来了过后，见到这个邵哥，长得还挺耐看，年纪也不大，就二十六七，这么算来他二十出头就得来了吧，过来干嘛，陶冶情操啊？
　　不过也可能跟自己差不多，热衷于摄影，来这儿带一辈子，拍下整个树林，或者一种生物的生命历程，比什么都值得。

　　邵何捞了把水在脸上拍了拍，扯过毛巾把脸擦干了。
　　程行宇叼着牙刷站到他旁边蹦了蹦。
　　“停，”邵何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安弹簧了吧，别晃。”
　　程行宇停了下来，包着一口牙膏沫说：“这叫有活力，傅……我哥以前也总说我。”
　　“……先吐了吧。”邵何说。
　　程行宇在水槽里面吐掉了泡沫，仰头包了几口水漱了一下，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差点喷出来了。”
　　“嗯，”邵何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嘴上一圈儿泡沫。”
　　程行宇立马把笑收了，接了捧水把泡沫抹掉了。
　　丢人，形象全没了。
　　邵何把毛巾挂好，又拿旁边的一条擦干了手上的水：“你有个哥哥啊？”
　　程行宇愣了愣：“是，不过不是亲的，就一个师兄。”
　　“哦，”邵何把刚换的衣服理了理，“今天我要去市里，你要一起吗？”
　　“啊？你要去市里啊，”程行宇有点激动，他来了半月了，从来没见邵何出去这片林子过，自己也没机会出去，除了每周去接一下送来的食物，就没见过其他人了，“我肯定去啊，马上，立刻就能走。”
　　他说完邵何已经走出去了，他连忙洗漱完了，把包背在背上，看见邵何拿了个盒子往包里装，然后拿上外套就往外走。
　　“这是什么啊？”程行宇追了上去。
　　“老夏落下的东西，我给他家人送过去。”邵何说，看见他不明白的眼神，“老夏就是你来之前住你屋子的人，七十多了，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半夜躺床上急病病死了。”
　　程行宇愣住了，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嗯？”邵何看了看他的表情，从包里拿了盒牛奶和一袋饼干递给他，“吃早饭吧。”
　　程行宇愣愣地接过：“你说我睡那床半年多前有人死在上面了？”
　　“也没那么严重，走的时候表情没多痛苦，挺祥和的。”邵何又拿了一袋饼干，撕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块。
　　程行宇咽了咽口水。“怪不得我晚上总觉得凉嗖嗖的，半夜醒来总能觉得床头有人影在晃，那你之前半年一个人在这儿都不害怕啊？”他把吸管插上，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口，“我回来过后晚上能睡你屋吗？”
　　邵何皱了皱眉。
　　不是他嫌弃什么，只是真的没有和别人一起睡的习惯，况且自己对姑娘没什么兴趣，就算对程行宇也没什么想法吧，也总是不方便的。
　　这就跟直男跟个姑娘睡一榻一样，哪哪儿都是别扭的。
　　程行宇已经从对自己睡了个死人床的认知中回过神来了，看他半天没说话，又想起今天早上他看见自己睡在他床上时候的反应，马上说：“我不用睡床，在旁边打个地铺就行，不会碰你东西的。”
　　邵何把牛奶插上，喝了一口，又慢悠悠地把一块饼干啃完了：“不用，你睡我床吧，我睡你屋。”
　　“啊？”程行宇没想到这样，“会不会麻烦你啊？”
　　“没事。”邵何笑了笑。

　　说话的这儿会儿功夫，已经快走出林子了，不过还有一段路才到镇上。
　　平时都在镇上晃一晃，买点儿东西就行。可今天不一样，今天一定要去一个地方。
　　而且程行宇早就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了，一路都在说，他家就在这个市里，挺想回去一趟的。
　　邵何听他说，还有点儿想答应他和他一起回去看看，可是今天真不行，只好推了。
　　“算了吧，”程行宇听起来还是有些失望，他又问，“那邵哥你什么时候回家，你家在哪儿呢？”
　　“我……不回去。”邵何说。
　　“为什么啊？你不回去看你爸妈啊？”程行宇吃完最后一块饼干，把袋子扔进垃圾桶。
　　“嗯，”邵何低了低眉，“回去没什么意思。”
　　“哦……”程行宇没再继续这个问题。
　　“哎，”程行宇看见一辆载着砍下来的树的车慢悠悠地开过来，“咱搭个顺风车吧。”
　　他看了眼邵何，邵何点了点头。
　　虽然不大想坐，可小孩总是要喊累的，况且路还挺长呢。
　　“师傅！”程行宇冲着货车招来招手，货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您这车是拉去镇上的吧？”
　　司机大着嗓门应道：“我这木头是运到市里的厂子里去的。”
　　程行宇听了，大喜过望：“那您方便捎我们一程么，就去市里，随便哪儿。”
　　“行，”司机笑了笑，“上来吧，前面儿有个座，你看你们俩谁来啊。”
　　“你坐前面的座位吧，我在后面坐着就行了。”邵何说。
　　“别啊，”程行宇说，又对着司机喊了一句，“谢谢叔了，我俩坐后面就行。”
　　他转过头对邵何说：“一起吧。”

　　木头放得挺整齐，就中间留了一溜空隙，刚好能坐得下人。
　　邵何靠在一块木头上，脚边放着包。
　　“这地儿挺舒服的啊，”程行宇坐在他旁边，四处瞅了瞅，“我靠，司机之前没说啊。”
　　“嗯？”邵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怎么还有个人啊，他咋坐那上头，摔了不得残废啊，”程行宇冲着坐在垒得高高的木头上面的人喊，“那个谁，你下来吧。”
　　司机听见他声音，喊：“怎么啦？”
　　“没事儿。”邵何喊了一句。
　　上面的人听见程行宇的喊声，朝下看了看，看到邵何皱着眉头看着他，这才笑着从木头上跳下来，直接稳稳地落到车上。
　　“你小心点啊！”程行宇被他这一跳吓了一跳，“兄弟，你啥时候上来的，之前怎么不吱声呢？”

　　那人看了看邵何，才冲他笑了笑，“嘘”了一声：“之前他停的时候我偷偷上来的，想搭个顺风车，怕他不答应。”
　　邵何看着他，没有说话。
　　现在他是穿了衣服的，也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就是行为还是一样的奇怪，能让人吓一跳。
　　“哎！”程行宇挑眉笑了笑，“我以前也老干这种事，不过后来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多人不答应的，不就搭个车么，又不妨碍什么。”
　　“我不是为这个，我是担心有人不答应，”他看了眼邵何，笑着眯了眯眼睛，“是吧，哥。”
　　邵何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身边一拽：“知道还敢来啊？”
　　“这么久不见，你就这态度，”他啧了一声，把胳膊抽出来搭到邵何肩上，“真让人心寒啊。”
　　邵何伸手把他的胳膊打下来：“站直了。”
　　“行吧。”他由着他把手收回来，往程行宇面前走了几步，“你好，我是邵何的弟弟，我叫邵有莘。”
　　邵何又一把把他拉回来了：“就站这儿。”
　　程行宇看着邵何停留在他胳膊上的手，张了张嘴。
　　“你们居然认识啊，”他看着邵有莘说，“你好，我叫程行宇。”
　　“嗯，他挺淘的，没事就到处跑，这时候估摸着又是翘班了，我要是上司，没准儿早把他开了。”邵何收回手说。
　　“啊……那这么说你家就是在这个市里吧。”程行宇想了想说。
　　“不是，就他在附近工作。”邵何说。
　　“哦，那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守林子，俩兄弟一起不挺好么？”程行宇问。
　　“他没那个爱好。”邵何笑了笑。

　　邵有莘看着他这个笑，心里有些不开心。
　　最近说不认识自己，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没，我有爱好的很，恨不得马上搬过去跟他一起守，”邵有莘看着程行宇说，“要不我跟你换换吧，我真挺想去的。”
　　程行宇愣住了，看了邵何一眼。
　　邵何在邵有莘肩膀上打了一下：“说什么话呢。”他又对程行宇说：“他开玩笑的，别理他啊。”
　　“哦……”程行宇说。
　　“我哪儿开……”邵有莘还没说完，邵何一把掐住他的腰，他呲了呲牙，把话咽了回去。
　　“怎么啦？”程行宇问，不过这个姿势比较像邵何搂住了邵有莘。
　　“没事。”邵有莘平静了表情，没有把邵何的手扒开。

　　司机要运的那个厂，他们几个没谁来过，不过离市中心肯定是挺远的。
　　从货车上跳下来，几个人沿着马路走到路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出租。
　　程行宇激动地在原地蹦了蹦，忽然又想起他们俩不跟自己一路走。
　　“你们……先上吧，我再等会儿。”他犹豫了一下，对邵何说。
　　“不用，”邵何把包搂在怀里，“我们不急，你先回家吧。”
　　程行宇实在是想早点回家，他伸手拉开出租的门，坐进去。
　　“那行，你们再等等，应该一会儿就来了，”他刚关上车门，跟司机说完地点，又转过头冲邵何说，“你们去哪儿呢，说不定能顺一段儿路呢。”
　　“不顺路，”邵何回答得很干脆，“你要想什么时候回就给我打电话。”
　　“好。”程行宇在车里说，车已经开走了。

　　这条路没什么人，车也比较少，所以刚刚等一辆出租也等了有十来分钟了。
　　邵何站着之前的姿势没动，冷冷地睨着邵有莘。
　　“你到底要干什么呢？”他问道。
　　“我不干什么，”邵有莘摸了摸鼻尖，对他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我想你了啊，哥哥。”
　　邵何皱了皱眉：“跟着我有什么意思吗？”
　　“没意思，”邵有莘没管他的表情，继续笑着，“不过我喜欢。”
　　邵何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跟的啊，喜欢，喜欢什么啊？喜欢跟着人，还是跟着没事往树林里呆六年的变态啊。
　　“你跟不跟着，我都不管，但是我警告你，不要打什么主意，我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不要伤害其他人。”邵何盯着他，眼神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