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自杀》青菜炒橘子

4、三 那个男孩

　　林一冉，16岁，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喜欢自我介绍。如果非要说的话，哲学。他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默默地冲着在座的各位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垃圾！”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走，你会不会……”
　　“不会。”林一冉总是回答的斩钉截铁，“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人总要离开，又何必感人伤怀。
　　“A18病房，病人出现心脏停顿，必须立刻抢救！叫医生来！”
　　林一冉拿着第一名的成绩单去探病，却意外收到病危通知。
　　一切，上天早已注定。
　　并非是宿命论，而是决定论。
　　林一冉冷静地在白纸的右下角，签上自己扭曲的名姓。
　　她走了。
　　护士整理了病房里的一切。
　　被单变成了原先的雪白，被子方方正正地置于床头。
　　这张床位，就像是从未有人用过。
　　万千亡灵，在这世间游荡。
　　人死之后，是什么呢？
　　天堂，地狱；光明，黑暗；平步青云，万劫不复；还是，永远的虚无呢？
　　林一冉站在病房的窗户前，感受着夕阳的温暖。
　　斜照的光线，昏暗而冷清，把他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归家的燕雀煽动翅膀翱翔于天，可惜黄鹤一去不复返。
　　惟有泪千行。
　　不知不觉中，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落。
　　是啊，他哭了，他从不曾了解自己。
　　这里，是哪里？
　　鬼门关吗？
　　孟婆在哪里？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在意识中，模模糊糊地见到了一个高大而纤瘦的背影。
　　我明确地知道，那并非是我所熟识的任何一个人。
　　我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咕噜声。
　　他闻声转过头来，看到虚弱的我，似乎十分惊讶，或许他从未意识到我也在病房里这件事情。
　　他流泪了。
　　是为了我吗？
　　我认出了他，隔壁班的大哲学家。
　　自我介绍的那天，他用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表达了他的心声：“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虽然他没说出来，可我看得出来。
　　我们很像，不是吗。
　　为主流所不齿的非主流。
　　他哭了。
　　为什么？
　　那张酷似林宥嘉的面孔，在他那种若即若离的纠结呈现模式下，显得与现实格格不入。
　　“你……”他似乎没认出了我，我看得出他目光中的犹疑困惑，他见我挣扎着想对他说话，一边犹豫该说些什么，一边倒了杯水送到我嘴边。
　　“安歌！”邵桐喊着我的名字，推门而入，却被林宥嘉，哦不，林一冉的存在而镇住了脚步，“你……”
　　“我……”林一冉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从来都不擅长说话。
　　“你是来探病的吧？我一猜就是！”邵桐走到林一冉身边，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定吓坏了对吧！你看你，眼眶都红了！担心她就要告诉她啊，如果她一去不返，你也会很困扰的，对不对？”
　　“额……嗯。”林一冉似懂非懂，最后还是应了邵桐的热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在自己家的阳台，割腕自杀了啊……
　　那么现在，我是在医院，邵桐救了我吗？
　　真是个傻瓜。
　　明明，明明已经决定离开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
　　邵桐他自顾自地大笑起来，试图打破这阴沉的气氛。他说了很多很多心灵鸡汤，试图说服我，放弃自杀，去观赏这世界的美丽。
　　“这世界，本来就有太多的痛苦。”林一冉突然打断了邵桐，“离开，不见得是件坏事。”
　　林一冉说完这句话后，邵桐的暴脾气要发作了，他几乎要一拳打在林一冉的脸上，让他闭嘴。
　　我忽然笑了，虽然声音略显虚弱沙哑，但我的确笑了。
　　出世，入世。
　　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却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亡。这才是所谓“自由”。
　　邵桐见我笑了，也停了手，跟着我笑了起来。
　　林一冉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
　　死亡，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死后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一次，我离死亡那么近。
　　下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吗？
　　这个叫林一冉的男孩，很有意思，不是吗？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复课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偷偷望向林一冉的方向，跟随他一起上操，下课……
　　他走路总是那么慢，慢的不像样子，像只蜗牛，像戏剧中的小脚女人。
　　他的目光永远涣散而呆滞，但那并非是闰土般的麻木不仁，而是思考人生的发散。
　　他的睫毛那么长，忽闪忽闪，惹人怜惜。
　　他的外表那么温柔，内心却那么冷峻。
　　“我可以借你的书看看嘛？”
　　“什么？”
　　“《苏格拉底的申辩》。”
　　“嗯，可以啊。放学后去大厅拿吧。”
　　我借来了他手上的那本书，又同他寒暄了一阵。
　　借书不过是个借口。
　　我后来确确实实地看完了那本书，深深地被苏格拉底折服。
　　哲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苏格拉底在各种各样的哲学书里，在万千后人心里，死去了无数次，可他却还活着，活在所有人心里。
　　苏格拉底必须死。
　　那么，我们呢？
　　死亡的意义呢？
　　并非是逃避，而是抗争。
　　与这世界的抗争。
　　公民不服从，非暴力不合作，任何人都有权去拒绝平庸的恶。
　　“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玩儿吗？”
　　“啊，嗯……”
　　我们晚上的聊天，总是我来左结，他总是也以睡着作为借口躲避。
　　他对我的反应，总是若即若离，谈不上拒绝，也绝不是接受。他总是那么被动，似乎在他的世界，我连朋友都算不上，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他终于答应，陪我一起去海洋馆。
　　我开心得像是要爆炸，却又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千挑万选地搭配了一身牛仔服，让自己尽量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而他，那一天，也凑巧穿了牛仔外套。
　　心有灵犀，不约而同。
　　我们像是情侣，穿梭于蔚蓝的海洋世界。
　　一路上，我滔滔不绝地谈天扯地，他只负责嗯啊应答。
　　那一天的尾声。
　　夕阳西下。
　　“我们拍个照吧！”
　　他点头答应。
　　可街上静的出奇，一个人都没有。
　　终于发现两个游客，还是金发碧眼的美国老太太。
　　“may, may ……”我支支吾吾地红着脸。
　　“may you please take a picture for us ”林一冉从容不迫地将手中的拍立得交给了友善的金发游客。
　　“oh, of course !”
　　老太太很懂似的看着我们，她一定是误会了，以为我们是真正的情侣吧。
　　我们腼腆地微笑着，并排着，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就像是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那张照片拍的很美。
　　夕阳的光彩，闪亮亮的橙色，映在我们脸上，洒在我们身上。
　　那一刻，我真正地拥有他，从心里感受到快乐，就算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但至少，我很快乐，很享受，很激动。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那一刻，该多好。
　　然而，我还是发现了，发现了他和一个神秘的女孩子，用每日天空的照片建造起来的一个贴吧，他们每天坚持着互动，温柔地交流。
　　他在贴吧里的形象，和他对我表现出来的那个，完全不是同样的一个人。
　　他从未对我展露过心扉。
　　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我可能，只是一个他无聊时用来消遣的玩伴。
　　是啊，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可他却从不明确地告诉我，遮遮掩掩，若即若离。
　　我忽然很恨他，恨他的不清不楚，恨他的犹犹豫豫。
　　可我又能怎么做呢？
　　我能逼着他吗？
　　即使他真的不喜欢我，我也只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有那么困难吗？
　　我决定，搞出点大动静，逼他一下。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