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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千般辛苦尽,复始而周周 ...

  •   苏月央回到辛朴宫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她坐在殿内吃着晓晓准备的晚膳,一天一块的山药糕,她总想着吃完了就能回姜国去。
      见晓晓走进来,苏月央招呼她坐过来一起吃饭,晓晓摇摇头,“公主殿下,有人要见你。”
      黎王宫里有谁要见她,“让他进来。”
      那人将脸抬起来,苏月央才看了个真切,她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来的人个子不高,乐呵呵的笑着,不是包打又是哪个。
      “公主看见好东西,眼睛就发光,这次带来的,是苏州的绸缎,殿下肯定喜欢。”包打走进了把东西递给晓晓。
      “去把门关上。”晓晓带上了门要出去,苏月央叫住她,“你不用回避。”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温太尉这两日被封了太傅。”
      “那不是明升暗降了,太傅手里能有什么兵权。”
      “所以公子让我来提醒殿下,近日要小心一点。”
      “好,辛苦你了。”
      温太尉之所以能被先祖看上,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出身干净明朗,又是那年的状元,十分适合作为留给黎清的后手,正巧他的妹妹又是黎崇的妻子。
      听闻温太尉刚刚上位的时候,门口常有人砸鸡蛋,每天回家连门都难以进入,经常是堵的水泄不通,一个月之后,他在家门口弄了点新型的□□,风光了几天,百姓又觉得他是个饱读诗书又精通文武的难得的人才,由此对他很是尊重,他也大方,来的人都送点小东西,很快就在京城建立了好名声。苏后去世,先祖伤心之至,给了黎安可乘之机,但仔细想来,苏月央觉得更多的是一种试炼,黎清这样走上的王位,才会更加稳固,黎国的江山才能长久。奸者有之,忠者更甚先祖留给黎清的清廉的大臣成了黎清强大的后盾,所以黎安上台,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开始铲除这些党羽。
      “昨天倒是有一个有趣的说法,公主有没有兴趣一听?”包打的声音把苏月央从思绪里拉回来。
      “哦?”
      “今年黎国新进的三甲,都不愿意在京城做官。”
      “为何?”
      “据说是觉得安王实在难当大任。”
      苏月央调整了一下坐姿,“黎国人这几年是被姜国同化了么,竟也活的这般不古板了。”说完看了一眼包打,“哦,我忘了你也是黎国人了。”
      “公主说笑了。”苏月央想起上次肖琅屋子里整整齐齐的茶叶罐子,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从那几个大胆的书生开始,陆陆续续的,朝廷上对黎安不满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这几天楚戎也是满面愁容,苏月央坐在她旁边倒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样子,“阿戎最近担心什么呢?”
      楚戎的一双丹凤眼向下看着,“阿央可有办法从这里脱身?”
      苏月央本来提着壶在倒水,这下抬起头看她,随即面色又恢复了平静,她脱身太简单了,但是她脱身之后,多少人都会因为她而死去,苏月央笑了笑,“阿央若是能脱身,早就走了,你们黎王宫,没意思的很。”她靠回软垫上,单手撑着额角,神色有些淡漠。
      “大家不幸,小家难全。”楚戎两根水葱般的手指掂了一块糕起来,放进嘴里。
      “你原来是知道的。”
      “我其实更喜欢平常的日子。”楚戎东西还没咽下去,呜呜囔囔的说着。
      “也不是没可能。”
      说完这句,她俩就一起安静了,本就不是一个战线的人,此时就算是心心相印,也不能长长久久。
      “夫君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苏月央以为她不会再多说什么,疑惑的看着她,楚戎接着说,“这些事,他想了太久,他一直觉得上天不公,若不是前人的事,他也应该是个活泼快乐的孩子。”
      苏月央偏着头,突然觉得有机可乘,“说到底也是燕国的错,如妃娘娘也没做错什么。”
      “夫君一直都是先祖为了磨练清儿的工具罢了。”楚戎看着苏月央的眼睛,“你说他现在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么?”
      “帝王家,哪有那么容易。”苏月央神色更冷了些。
      “如果有可能,公主殿下,请您救他。”楚戎突然跪下去,苏月央看着远方快落下去的太阳,“我可以给你平常的日子,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
      她嗓子淡淡的,楚戎感激的低着头,“我知道你做得到。”
      “为何信我?”苏月央眼神收回来,伸手去扶楚戎起来。
      “阿央难道不值得我相信么?”
      “你救过我,我答应你,必定会保下你俩的性命,你也要答应我,一切以黎国百姓出发。”
      “谢谢公主殿下。”
      殿中侍远远的走过来,苏月央转过去看到他,“看来你的夫君,又有什么要和我商量的了。”
      楚戎担心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就算黎安赢不了,她也想他活下去。

      “来了?”黎安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毛笔。
      “陛下今日叫我过来,是什么事?”
      “我的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陛下说的是哪一桩?”
      “黎国在我的统治下,也会是个很好的国家。”
      “因为你召集的暗卫都是为了保护百姓?”苏月央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来,好像是手上长了一根倒刺,在那儿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召集壮丁是为了给先祖修建陵寝,有什么问题么?”黎安今天脾气还算温和,苏月央大着胆子继续同他周旋,今日以防万一,身上还藏了一把袖刀。
      “坦白来讲,我认为黎清做王比你更合适。”苏月央翘着二郎腿,没骨头一样粘在椅子上,黎安也不怒。
      “也很久没有人听听我的事了,你们的亦正亦邪真的如同你们所说的那么合理么?”他从高台上下来,走到苏月央对面坐下,“我母妃是燕国的皎容公主,是个庶出,从小就不受宠,她母亲带着她住在燕宫最遥远的宫殿里,连饭都吃不上几口,因为没人记得她们,老燕王去世的时候也没想起她们来,直到黎国那年天灾,问燕国借粮,新燕王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把皎容公主嫁了过来,你知道我母妃离开燕国的那天,燕王说什么么?”
      苏月央有些木讷,摇了摇头。
      “英明神武的燕惠王,他说,我竟没想到我妹妹长相如此出众,此番嫁去黎国,真是可惜了,她从来不是她们的家人,她只是一个物品,一个连死亡都值得利用的物品。”
      黎安有些激动,苏月央往后缩了缩,头偏向一边,黎安对她这种态度不太满意,但还是接着往下说,“本以为黎国会有人性一点,可我父王,他又把我当什么了。”
      黎安的步子有些摇晃,这时候已经走回高台之上,“你回去吧。”他突然平静下来,苏月央一脸的疑惑,“但是黎国给了她自由。”
      “我母妃究竟活着么?”苏月央看着他的脸,眉头皱着,却不凶戾,像一个被抛弃的幼儿,还在家里等着母亲回来,“王兄说她还活着,其他的,你放我回去,我才能告诉你。”
      ”你退下吧。“苏月央走后,黎安的殿中传出来一声玻璃瓶子碎裂的声音,她在春天夜晚的冷风里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在黎王宫的日子,终于快要到尽头了。

      黎安依旧是每天吃完晚饭就召见她,最后话题的终结,永远都是如妃是不是活着,以及苏月央雷打不动的回答,”你放我回姜国,我才知道答案。“
      这样连续了七八天,那天苏月央一如既往的去他的大殿,许是被苏月央那股子无所畏惧又漫不经心的样子震怒到,黎安准备了一根牛筋绳,将苏月央绑在了柱子上。
      “战场上杀敌用的牛筋绳,陛下竟然用在这种地方,陛下不觉得自己可耻么?”
      “你再多说几句,我便再给你点新鲜玩意儿。”
      “我若死了,如妃也别想活了。”苏月央噙了些笑意在嘴角,“黎国,大概也活不久了吧。”
      “只不过让你听听我的故事,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陛下请讲吧。”
      “上次说到哪了,哦,说到我的父王。”黎安也靠在柱子上坐着,好像要营造出一种在和苏月央聊天的感觉,苏月央觉得他虚假之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生辰,六岁,我记忆里第一次见他,带着他的王后,满是威严,我在想,真好,这原来就是我的父亲,
      可是那天,他也没跟我说一句话,脸上虽有些笑意,却从未到眼底,那天我知道我还有个哥哥,黎崇,黎崇对我一直挺好的,黎崇的儿子,黎清,那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小朋友,真是黎王宫万千宠爱的对象,他从小就拥有一切,先祖会给他制造机会,手把手的教他骑射,教他剑术。
      我和黎清一起念书,夫子很好,对我和黎清是一样的好,我那时候以为这世上,还是有个人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
      母妃也说过,生在王家,为民而生。
      而那些不过哄哄小孩子罢了,等我长大了些,我才知道我的母亲因为燕国的私心嫁入黎国,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愿意,我的出生,是黎国的妥协,是他们需要燕国的物资,我连身体内流着的血,都是脏的,父王不爱母妃,更不爱我。
      我是一个磨练黎清的工具,可笑吧?”
      苏月央摇摇头,“王宫中,哪有人是痛快的。”
      “我是一个磨炼黎清的工具,因为我在,所以他永远都要比我好才行,黎清也确实争气,什么事都不负众望,唯有这一次,他不小心,把江山弄丢了,在地底下的父王,应该很生气吧。”黎安笑起来,牛筋绳硌的苏月央的手都有了几条鲜红的印子。
      “八年前,父王喜爱的,深爱的苏后,也死了,父王该爱爱母妃了吧,可是没过几天,我母妃就死了,她的一生,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就死了。”黎安的声音有些抖动,苏月央把眼睛睁开,“姜国的藏书楼里,第二十七页最后一行,而如妃,也如愿以偿的回了燕国。”
      黎安没再说话,苏月央接着说,“先祖不能让你万人之上,但他可以让你一世无忧。”
      “这个国家有我就够了,不需要什么黎清。”
      “于礼法不符,陛下忘记了,陛下是庶出,不是嫡长子,黎清才是名正言顺的黎国的王。”
      “可是黎清死了,现在能做王的,就只有我了。”
      “非也,陛下忘记了我的表叔,你的哥哥黎崇了么?”苏月央平静的看着他,“忘了告诉你了,苏后是我的姑母,你赢不了,黎清背后,还有一个姜国,而你,好像也不想要燕国的帮助。”
      黎安手里的砚台,砸在苏月央肩膀上,她闷哼一声,“我答应了你的妻子,给她正常的生活,也可以答应你的母妃,让你们一家团圆,或者你觉得江山比你的母妃更重要,这辈子你就别再见她了。”苏月央抬头看着房梁,没有表情,这个时间应该留给黎安去思考,去选择。
      “我放了你,你去把我的母妃,还给我。”黎安说。
      “可以。”苏月央看着他,“你也知道,我是姜王苏凌,最疼爱的幺女。”
      黎安解开了她的绳子,苏月央浑身的筋骨都像散架了一般,生疼,她勉强活动了活动手臂,“看着样子,得陛下叫人用轿子,把我抬回辛朴宫去了。”
      黎安没理她,径直走了出去,“我还有事,你今日爬也自己爬回辛朴宫吧。”
      苏月央叹了口气,坐在地上等着力气回到身体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黎安关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有一缕阳光透进来。
      “几时了?”
      “太阳刚刚升起来。”苏月央听出来是包打的声音,抬头去看他,包打眼里满是愧疚,“几日不见,公主殿下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很难看吧。”
      “不,公主殿下是臣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苏月央扯着嘴角笑了笑,“麻烦大人把我抬回去了,我实在是动不了了。”
      包打拿披风把她包起来,“臣背着公主殿下回去,别惊动了别人,安王又要大发雷霆了。”
      苏月央趴在他肩膀上,“谢谢大人。”说完就晕了过去,几天来油盐不进,她其实早就没力气了,不过是要和黎安周旋,才残存了那么点意识,这时候彻底被抽空了。
      包打一步一步走的小心,从前轻看了公主殿下,如今心里还升起些对姜国的敬重,对自己的主子也更有信心了一些,刚走进辛朴宫的大门,晓晓就扑了上来,“嘘,小声点,公主睡着呢。”
      晓晓帮着他把苏月央放到了床上,“谢谢大人。”
      “不必,我们欠姜国的,原本就更多。煮点粥给她吃,打点热水来给她擦擦脸,我去给她找点药才来。”包打深深的叹了口气,“被黎安绑了三天了,这丫头几乎什么也没吃。”
      晓晓的眼泪滴在床上,也没手去擦,“是婢子没用,婢子没能把公主照顾好。”
      下午的时候,苏月央醒了过来,晓晓哭出来两个核桃眼睛,还在擦着眼泪,“哭什么。”苏月央嗓子哑得很,晓晓赶紧端了水来。
      “多给我一些,我快渴死了。”
      吃了些粥,又喝了很多水,才终于觉得活过来一点,苏月央靠在垫子上,包打送了些汤药进来。
      “又是这苦东西?”苏月央翻了个白眼。
      “公主若是痛快喝了呢,臣倒是有个好东西给殿下。”
      苏月央一听来了精神,“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瞅瞅。”
      “那这药?”包打悠悠的拖了长腔,苏月央一口就闷了下去,“这时候才觉得公主还是个小孩子。”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个皱皱巴巴的信封,“舟车劳顿,臣实在是不能保证这是个漂亮的信封,但这里面的信,公主看了必然欢喜。”
      第一张纸是苏慕的,笔墨都氤到了背面,苏月央小声念着,“吾妹阿央,近日可好?天坊好看的布匹全都被兄长买了,兄长还买了几个好厨师,准备给阿央做好吃的点心。”苏月央的眼眶马上就红了,她接着拆开下一封,齐与安难得的写了正楷,字漂亮的不像话,“吾妻阿央,几月不见,甚是想念。不知阿央近日可有按时饮食,按时休息。苏慕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茉莉花,也不知道季节对不对,到时候能不能开花,只苏慕每每路过脸上笑容诡异,想必是满意至极,陛下和王后都安好,近日来宫中皆食素,说是要给阿央祈福,虽是无荤,陛下和王后的神采都好。苏慕每及黎国各处,都用月央公主的名讳行了不少善事,如今月央公主的名号已经盖过了姜国的无情世子,大家感念备至,定能给阿央积攒不少福气。为夫也好着呢,只愿能早日同吾妻团聚。”
      苏月央的眼泪打在纸面上,包打抽过信封去烧掉,苏月央还看着空了的手掌心发呆,“或许公主过几日,就能和大家相见了呢。”
      苏月央抬头看他,抽抽嗒嗒的,包打犹豫了一会儿就赶紧出去了,他怕他再多待一会儿,又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傍晚的时候,楚戎来了,一样哭的惨兮兮的,坐在苏月央床旁边,晓晓对她还有些芥蒂,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你带着的这个丫头,好像对我很有敌意啊。”
      “晓晓认生,但也是自己人,王妃不用担心。”苏月央递过去手绢给她擦擦眼泪,“别哭了,我估计这一切也快结束了。”
      “先祖的王后说,姜国很漂亮。”
      “若是有机会,也请王妃来姜国转转。”

      又过了几天,约莫着春天的花儿都开了,草地也是一层绒毛,苏月央穿着长裙站在黎宫最高的台子上,远远的望过去,能看见半段长城的样子。
      黎安牵着楚戎过来,楚戎裙角上绣着浅绿色的嫩芽,挽着黎安的手臂,苏月央看着他们,才觉得大地真的回春,一切都暖意融融的。
      “你走吧,”黎安神色淡淡的,“我派人送你回姜国。”
      “王上看了黎国志?”苏月央问他,水红色的长裙拖在青石的台阶上,她回过头来,逆着阳光,脸上一派祥和。
      “不错。”
      “王上并不能确定如妃是不是还活着。”
      “所以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我先放了你。”黎安不置可否,“或者和黎清一样,我愿意相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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