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顾青白

6、飞蛾扑火，焚身不吝

　　当苏月央快要吃的像元宵一样圆润，兔儿爷灯载了一车车的鞭炮声远去了，每天早朝的钟按时敲了，书堂里的课业多的不想动的时候，新的一年，就这样，静静的开始了。
　　“苏月央，起床了，你答应了去黎国，不要抵赖。”刚开年就没有懒觉睡，苏月央努力睁了睁眼睛，窗缝里透进来一些阳光，她双手都向天上伸了伸，总算清醒了一点，从床上爬下来。“我和谁去啊。”从晓晓手里接过外衣披上，苏慕把手上抱着的一束红梅插到花瓶里。
　　“这几天温颜硕过来，肖琅和你去黎国，我和温颜硕在国内接应，双方同时动，混淆视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样目标也太大了。”
　　“所以你去黎国就别去玩儿了，给我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这是纯任务型出行，没意思。”苏月央理了理斗篷，“但是既然你看得上我，保证完成任务。”
　　“把燕国使者给我看好了。”
　　“知道了！”

　　时逢乱世，上一次的黎都，繁花之景犹在，此次前来，商铺虽然还在营业，来往的人少了太多，叫卖的人也有，就是出门太晚，归家尚早。肖琅闭了眼睛，苏月央感慨着时过境迁，看得见肖琅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平日松懈的冷歌楼，都请了人在门口，仔细检查了，才让进去，灵钰站在门口，手上打了个相思扣，衣服轻简了不少，藕荷色的裙子带了些出尘之感。
　　看见她张了手跑过来，肖琅笑了一下，也张开了手，苏月央正准备退后一步看他们离别小夫妻上演重逢的剧幕，突然被灵钰箍住，苏月央讪笑地看着肖琅，见他装作不尴尬的样子，把两个袖子缠在了一起。
　　“阮老板，好久不见呀。”灵钰抱着苏月央快要跳起来。
　　“停，玥老板，对你的客人好一点。”虽然这坊子一半是齐与安买的，苏月央暂时还不想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哎，肖琅，你搬东西啊。”灵钰把苏月央拉到屋里，朝着肖琅喊了一句，苏月央心里想着，黎国世子啊玥姐姐，黎国世子，又想了想，反正人家以身相许了，也没关系。
　　肖琅端着茶水进来，苏月央推了个镯子给灵钰带上，“西域的玉石，恭喜二位。”
　　灵钰笑的一双大眼睛弯弯的，“温家在找歌舞班子，我报了你的名字，进了温府一切小心。”
　　这一次终于住了头牌的房间，苏月央很高兴，屋子里淡淡的月季花香，长长帷帐卷起来，与时相隔。苏月央跟着歌舞班子进了温府，温太尉叫她一人去屋里弹琴，苏月央也没拿乐器，空着手就去了。温太尉还像模像样的在屋里放了一把古琴。
　　“大人这把琴好啊。”
　　“喜欢姑娘就拿去。”温太尉和蔼的笑着。
　　“舟车劳顿的，还是留给大人吧。”苏月央坐在温太尉对面的太师椅上，温太尉在研究她，她也在研究温太尉。
　　“姑娘喝点什么茶。”
　　“就来点月光白吧。”月光白是苏慕最喜欢的茶叶，苏月央压根就不喜欢茶叶，苏慕喜欢就勉强跟着喜欢吧。
　　“姑娘近日可好？”
　　“太平。”苏月央一口茶闷下去，什么味儿也没尝出来。“父亲和母亲都很好。”
　　“姑娘就放心住下，臣定会派人照顾好姑娘。”
　　“多谢大人。”苏月央起身行了礼，温太尉哪里敢受，赶紧扶她起来。
　　“臣等职责所在，姑娘不必客气。”
　　苏月央在房里等到快要见到周公，晓晓总算是回来了。
　　“冷歌楼还安全么？”
　　“暗使们还在追查黎清的下落，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冷歌楼被谁买了。”
　　苏月央把下巴支在桌子上，安王怎么会相信黎清这么容易就死了。
　　“还有呢？”
　　“安王让公主入宫。”
　　苏月央的下巴离开桌子，“什么？”
　　晓晓退后一步，合手禀报，“安王让公主殿下入宫。”
　　“可笑。”苏月央扯着嘴角冷笑了几声，“就凭他？”
　　“若是黎国和姜国此时开战，燕国自收渔翁之利。”晓晓的头跟低了些，“公主殿下。”
　　“此事禀报过苏慕了么？”
　　“密信已经在送了，到世子手里最快也要两天多，可是安王那里。”
　　“如果我不去，安王这是打算直接和姜国同归于尽了。”少女的脸色危险，晓晓在一边什么也不敢多说，这是跟着苏月央之后情境最危险的一次，晓晓知道她的公主殿下虽然不是闲散公主，但却也是刚刚接触政务，不由得有些担心。
　　踌躇了半天，晓晓欲言又止的，“还有什么事，一起禀报了吧。”
　　“安王说是召集男丁给先祖和黎清修建陵寝，实际上是在培养暗卫。”
　　“他还真的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真是算得一手的好棋，燕国帮他打赢了姜国，马上就会吞掉黎国，正好满足了燕国扩张的野心。”
　　“婢子该死，没有照顾好公主殿下，此事之后，请公主殿下赐婢子死罪。”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准备吧，我去见见温太尉。”苏月央把墨玉簪子，从头上摘下来，“还有这个，找驿站送还给齐家吧。”说完深深叹了口气，“这也是我的职责。”
　　温太尉的反应比苏月央想象里的平静，“臣没能保护好公主殿下。”
　　“谁也没想到这些，大人不必自责，大人还是要全心帮助黎清复位，及时通知王兄知道。”
　　“臣明白，臣会跟宫里的人联络，公主殿下不用太过担心，王宫中，还有很多清王殿下的人。”
　　苏月央笑了笑，“不必担心，大人，阿央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没用。”
　　温太尉的眉头舒展了些，“臣知道，公主殿下若是似传闻中一般，世子殿下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都交给公主殿下。”
　　“大人放心，今日阿央就是来同大人告别的，阿央明日中午进宫，大人一切小心，想必安王殿下没有直接来到温府让阿央进宫，便是还不能确定阿央在哪。”
　　“公主不必担心臣，臣自有办法，公主殿下一切小心，在宫里有任何事，都去找包打，几日前，清王殿下将他送进宫，现在是黄门侍郎。”
　　“知道了。”苏月央微微颔首，面色严肃，温太尉又交代了些别的事，准备了些衣物给苏月央，“不必了，阿央怎么可能在黎宫穿黎国的服饰，阿央定不负姜国。”
　　说完苏月央转身走了，背影孤寂而坚定，温太尉怔在原地，他其实本来对这位公主没报什么希望，当下却不敢小瞧了她，也是，姜国的世子苏慕，自幼聪慧，文武双全，他的妹妹，又怎会差了去。
　　温太尉向着那背影又重新恭敬的行了礼，谢过姜国的举国之恩。
　　第二天苏月央睡到午时才起来，慢慢吃了点东西，饶是姜黎的都城挨的如此之近，竟然也于事无补，她的脸丢掉了也就丢掉了，可是姜国的脸面，绝不能被舍弃。
　　换了一套浅白的常服，裙尾开着几朵白莲，用丝线勾了，苏月央很少穿的正式，裙子总是过得去就好了，今日包裹里还有一件尚可的衣服，她很欣慰。
　　苏月央进宫，便意味着姜黎的关系晦涩不明，燕国自然不会安心，安王真是又给自己找了一把积薪厝火。
　　那一张和肖琅差不多的脸，隐在珠帘之后，如果肖琅穿上这一身朝服，应该也很好看吧，苏月央行了长辈礼，半伏着身子。
　　黎安没让她起来，“你终于还是来了。”黎安在笑，笑的苏月央很莫名。
　　“陛下让阿央来，阿央岂有不来之理？”苏月央温和的笑着，脸上没什么慌张，俯首在异国，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希望史书上能把她写的好一点，不枉她这一次羊入虎口。
　　“你倒是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孤就封你作孤的德妃，你觉得可好？”
　　“阿央自请为质不为妃。”
　　黎安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安排了辛朴宫让她住过去，苏月央听着这个名字，不禁迷惑这个宫殿曾经有一个怎样的主人。

　　想象中的安王，既然有庶子篡权的意图，便应该有安天下的野心，今日一见，大相径庭，苏月央发现他的篡位更多的是热闹，游戏，没有百姓，也没有太平。
　　她正在前前后后的琢磨安王的心理历程，婢女捧了衣服进来，皆是黎宫的款式，让苏月央换了再去见安王。苏月央觉得好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安王又想跟她讲话了？
　　依旧穿着她的白色常服，苏月央朝着姜国的方向拜了拜，进门的时候安王正在看奏疏，苏月央曲膝行礼，百无聊赖的站着。
　　“若不是姜国自讨苦吃，你也不会在这里。”黎安拿着笔写着什么，整个过程里都没有抬头看一眼苏月央，苏月央自己站好，此情此景，显得有那么一些不卑不亢。
　　“黎王的信，竟是让世子回复？”黎安接着说。
　　“按理来说，阿央应该叫王一声叔叔。”苏月央话里明摆着是说黎安自己降了辈分，自然是该苏慕回信。
　　“孤很好奇，姜国的国力已经强大到什么地步了，竟然敢公然庇护我的侄子？”黎安终于抬起头来，和苏月央对视，苏月央并不怕他，“黎清死了，陛下的位置，不是更合理些么？”
　　“这么说，孤应该感谢姜国？”黎安觉得好笑，尾音更重了些，语气有些阴冷。
　　“不必，姜国掺在黎国的事情里，对姜国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黎安的笔正冲着苏月央的面门扔下来，她微微侧身，毛笔从衣服一侧划过去，留下来一道墨印。
　　“公主殿下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黎安笑了笑，不带一点温度，苏月央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恕阿央多言，若是黎国和燕国一起灭了姜国，那黎国又能存在多久呢？”苏月央赶在黎安发怒之前接着说，“更何况，陛下怎么能肯定，黎国和燕国一起，就能灭了姜国？中原大地，可是稳固的很。”
　　“你可以退下了。”黎安脸上没什么情绪，苏月央也没在行礼，转身就出来了，走到门口听见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才发觉自己背后一身的冷汗。
　　回到房里，吩咐了晓晓将婢女送来的衣服改成姜国的款式，说完，苏月央就睡过去了。
　　睡下没有多久，苏月央就被搬抬物件的声音吵醒了，她睁了睁眼睛，觉得酸的很，复又闭着，“晓晓，何事？”
　　“晓晓？”黎安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苏月央听见他的声音猛的睁开眼睛，瞪着他，“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说的哪件事？搬箱子扰了公主的清梦？”
　　“自然不是。”苏月央怒气有些上来了，“陛下此时出现在这里，合适么，晓晓呢？”
　　“你那个丫头？我让她下去了。”黎安有些玩味的看着她，走到苏月央跟前，“公主担心什么呢？”
　　苏月央把眼神移到一边，不再看他。
　　苏月央本来就缩在床角，黎安伸出一只手来，扣住她背后的床板，“你猜猜看，”强迫苏月央看向他的眼睛，“黎国和你，苏慕会选哪个？”
　　苏月央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往后微微仰着，拉开了一点距离，“陛下，”说着声音放柔缓了一些，“陛下脸上，有一根睫毛。”
　　“那你，帮我摘了好了。”黎安凑得更近了些，苏月央感觉到心脏在跳，她一把推开黎安，才发现黎安身上没什么功夫，还好这一推力道不大，险些暴露了。
　　“好自为之。”黎安走到门口了又回头看她，“忘记告诉你了，这东西是苏慕送来的。”

　　苏月央从床上跳起来，刚刚入春，地上还有些凉，她光着脚走到箱子跟前，打开来，一箱衣服，零食摊在面前，晓晓跑进来，脖子上一道红痕，苏月央觉得眼角红了红，“没事吧。”她拉着晓晓好一通查看，“你可不能有事。”
　　“没事，公主殿下，世子殿下送来的东西，都是公主殿下喜欢的。”
　　“是啊。”苏月央趴在箱子边上看了一会儿，拿出其中的一套礼服，摩挲着绣了金线的领口，过了一会儿，吩咐晓晓将箱子收起来，“放到一边去吧。”
　　“公主殿下？”晓晓有些不解。
　　“放到一边去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身为一国的公主，华服加身，便是使命所在，苏月央将头发向后拢了拢，“放好箱子，来替我更衣。”

　　安王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来过后宫，苏月央还算踏实，只每每安王妃和她过不去些，狭路相逢便装做看不见，苏月央的餐盒里倒是常有些王妃的抬爱，那天是只蝎子。
　　苏月央觉得有必要给她吃一颗定心丸，睡了午觉起来，就去花园里等她，安王妃迈着莲花步来的时候，苏月央迎了上去，她知道她不会绕开她，于是选择了对峙的方式。
　　“王妃。”苏月央率先开了口，安王妃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物件，良久轻轻吐了一句话，“你想做什么？”
　　“日子太闷了，想找王妃聊聊天。”苏月央早看出她对黎安的心思，每日三餐都亲自做了给黎安，尽管黎安经常只吃一口，也从不落下，得到这样的对待也一心一意的待在黎安身边。
　　“我和公主没什么可说的。”
　　“我对王妃构不成威胁，陛下请我过来，也不过是姜国的质子，能有王妃相陪，是陛下的福气。”
　　安王妃的神色有些许的松动，苏月央话锋一转，“阿央在姜国定了亲，是位将军，只是阿央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苏月央说完侧到一边，安王妃看了她一眼，依旧是袅袅婷婷的去了，苏月央心里没底，但也知道安王妃不会是她的威胁。
　　苏月央还没进辛朴宫，就见到殿中监在那儿等着，知道黎安召见，她干脆连宫门也没进，转身就跟着殿中监走了。
　　“你王兄这几天没反应了？”黎安见她进来，招她走到跟前，“坐。”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苏月央站在案几旁边，没什么反应，“王兄日理万机，自然不是十分有空。”
　　“姜国。”黎安冷哼了一声，拉着苏月央坐了下来，苏月央被他圈住，隐隐看见黎安手上有些光亮，猜测到是根银针，她觉得自己在抖，尽力装的平静。
　　“苏慕找到黎清了？”银针横在苏月央的脖子上，不知道用什么毒药萃过，黎安另一只手松松的搂在苏月央腰上，把她带到怀里，“做我的妃子有什么不好，你们姜国人，也看不起我？”
　　苏月央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额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找到了。”
　　“死了？”
　　“死了，苏慕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了，只能辨认背后的一朵烫伤花。”黎国的王子，背上的刺青用毒药所绘，然后自己服了解药，一般人连伪造都不可能。
　　“尸体呢？”
　　“没办法搬运，碰一下都不可能，就地埋了。”
　　“爱妃真是会编故事。”黎安的银针刺进了苏月央的脖子。
　　“您的王妃很喜欢你。”苏月央说话变得艰难起来，最后一句是，“陛下可怕，但更可怜。”
　　黎安看着怀里那张脸，平静的很，睫毛轻轻盖着，嘴唇还没有发乌，雪白的脖颈向后仰着，很快就没了生气。
　　“第一次有人说我可怜。”黎安对着苏月央，喃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