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顾青白

5、大雪纷飞去，春暖入屠苏

　　早上醒来的时候，车夫正在给马车换防滑的轮子，苏慕披了件大氅，没有束发，用一根绳子绑了一些，看起来很随意，苏月央站在门口，他转身看他。苏慕自然是好看的，很小的时候逢年过节，大臣带着女眷进宫同乐，那些小姑娘就喜欢围在苏慕旁边，苏慕在大殿上吃不了几口饭，经常都是拉着许月央，在后院烤东西吃。苏月央看着他出神，苏慕走过来，微微蹲下来一点跟她平视，“想什么呢？你王兄我，太好看了？”又塞了个手炉给苏月央。
　　苏月央斜了他一眼，“走吧，不是说约了肖琅么？”

　　评书正说到谢伊出嫁的风光景象，肖琅听的很感兴趣，苏慕和苏月央早就耳朵长茧，逐风倒好了茶就退到一边去了，苏慕将那茶碗推给肖琅，“谈事情，还是听故事？”苏慕很忙，连去茶馆的路上，都在规划这出兵的方案，想着怎么才能把黎安彻底赶跑，最好能让他燕国都去不了。
　　“听故事。”肖琅答得干净利索，苏慕摆了摆手，讲评书的老先生知趣的退了下去。
　　“这种故事，阿央知道的更多。”肖琅正要发作，被苏慕怼了回去。
　　肖琅说不过苏慕，调侃调侃苏月央还是绰绰有余，“你们姜国的公主，也不说往我们黎国嫁一嫁，让我们也多收点嫁妆。”
　　“你们江南富庶之地，又不缺嫁妆，我们难得生个公主，要内部消化。”齐与安拿了一沓厚厚的文书进来，摊在肖琅面前，肖琅哀怨的很，可惜没人理他。
　　“诶，今天的茶叶不错啊。”苏月央努力把话题转开去，其实根本没人发现她那点小心思，或者说大家也都看破不说破。
　　“现在朝中大部分的力量，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大多都偏向我舅舅，燕国自然也是希望安王坐稳了黎国江山，持中立的估计只剩温家。”
　　“你父亲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就连黎安的出生也是刻意为之，温家就是很早为你准备的突破口，可以彻底的压制燕国。”
　　“哟！你知道的不少啊。”肖琅可能就是那种大事临头，也要开玩笑的人，本来苏月央已经开始想什么季节出兵合适了，他这一咋呼，苏月央差点忘了今天来干什么。苏慕和齐与安给他投了一个非常鄙视的眼神，黎先王能把这么大的事留给他，不知道是看上他哪点。
　　“我不想谈了，让他接着卖茶吧。”苏慕起身要走，肖琅一把拉住他，“公子你行行好，你看我这么可怜，收了我吧。”
　　“不想。”苏慕坐下来，我把文书按顺序放好，“这是计划方案，你看一下可行不可行，毕竟黎国你比我们熟悉。”
　　一炷香点完，肖琅改好了所有的计划，肖琅的父亲，曾经率领大军和燕国对战，肖琅对这方面，其实很有天赋。只是可惜，黎崇无心帝位，只喜欢和妻子一起折腾一些花花草草，还有钓鱼。先王就把注压在了黎清身上，黎国的这些王侯，谨慎之中，也是极具魄力。
　　苏慕看了他的计划，直截了当给了肖琅虎符，借兵十万。

　　肖琅回国去找温太尉，苏慕让齐与安与他同去，那天早上雪刚停，树枝上婆婆娑娑，银装素裹的，苏月央拿着一块平安扣，站在门口将出不出的，“公主有什么事么？”
　　晓晓第三次路过大殿门口，“呃，你过来，去宫门口把这个交给云麾将军。”
　　“公主的一番心意，何不亲自告诉云麾将军。”
　　“我哥说了女孩子要矜持，或者，我应该给肖琅也送一个？”苏月央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晓晓马上接过平安扣，“此事交给晓晓，公主还请放心，不用给肖公子送了。”
　　信息的传递总是需要时间，黎国的事传到姜城，常常已经过去了三天了，好在齐与安每天一封信写给苏慕，汇报之余还有些小八卦，苏慕看完前面的就丢给苏月央，“喏，后面的一看就是写给你看的。”
　　苏月央白了他一眼，打开信封，后面的字明显潦草了不少，齐与安说他和肖琅又去了几次冷歌楼，肖琅对灵钰上心的很，说他们在黎京都部好了信息网，驻兵也在偷偷的运送。
　　十天之后送过来一张地契，他和肖琅一人一半，把冷歌楼买下来了！
　　“哥，你说他们俩，是不是看上冷歌楼的哪个姑娘了。”
　　“有可能。”苏慕把地契卷了，放进抽屉里，在奏疏上写了一个准，拿起了下一张，叫苏月央一起看。
　　“孤闻得姜之月央公主，及笄不久，曲艺惊人，……，想纳入后宫，封为妃子。”
　　苏月央举着看了一眼，“他只听说了我曲艺惊人，不是武艺惊人？”她把奏疏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几遍，“这张父王怎么送来了，黎王的信件，他不是应该亲自回么？”这一封信件在谁升七品官，谁家要造房子里显得有些特别。
　　“说明黎国还没有王吧，”苏慕不以为意，“父王把你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咯，说吧，阿央，有什么好主意？”
　　“一切听王兄安排。”
　　“没本事了你就会往我身上推，”苏慕斜了她一眼，“我倒是有个主意，先把你嫁出去，不就成了么？”
　　苏慕提笔写道，“月央本就有婚约在身，近日也在挑日子，实在抱歉。”写完了苏慕一副大义凛然，大手一挥，“说吧，我姜国男儿，你看谁顺眼，随便挑！”
　　“您随意，您指谁，就是谁，不过阿央想找个武家。”
　　“云麾将军啊？”苏慕一副看透了的样子，“知道了，齐家。”
　　苏月央脸上染了一点红晕，嘴上还是硬气的很，“您能不拿人开玩笑么？”苏月央猛的站起来，“自己批吧！”说完就大踏步的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苏月央睡的正好，外面冰天雪地的，她躺在被窝里，觉得暖融融的，晓晓捧了个盒子进来，她也懒得理她。苏慕拿了一块儿冰凉的帕子，贴在她额头上，苏月央一个激灵，想跳起来跟他打一架。
　　“起来了，起来了，你心心念念的齐家，送聘礼了。”
　　“你心心念念的齐家，要不是齐家，你的边境就玩儿完了。”
　　每每说到这，苏慕眼中都有些厉色，“要不是宋家，这时候卓家还好好的。”他说着去扒拉苏月央的被子，“你赶紧给我起来！”
　　苏月央迷蒙着眼睛坐起来，“到底要干嘛！”
　　晓晓把盒子呈上来，苏慕打开，“看看吧，我看着这根不便宜，不知道齐与安去哪打仗的时候买的。”
　　红丝绒的布面上，放了根墨玉簪子，旁边还有一张红笺，苏慕说戏要做足。
　　“肖琅什么时候回来？”苏月央接过盒子来问他。
　　“齐与安后天返回，也就是腊月十五就回来了。”苏慕打了个哈欠，“我好困，我还得回去批奏疏。”
　　“你哪来，我帮你批。”苏月央懒得理他，结果下午就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大礼，一份包装精致的奏疏，“世子说，公主殿下愿意帮他分担，他很欣慰。”
　　“我去他的！”苏月央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你明天过来拿。”
　　逐风有些为难，“世子说，今天晚上要。”
　　“！”苏月央要暴走了，“晚上苏慕的饭给他多放点盐，咸死他。”
　　奏疏里，有开春举行乡试的批准，内务府给各宫娘娘的月供单，当然，还有一张齐家求亲的，苏慕这是让她自己批，苏月央咬了咬牙，放到了一边。

　　过年的时候总是很热闹，宫里张灯结彩的，一年的忙碌告一段落，当宫中已经挂满了红灯笼，小姐们也开始穿的莺莺燕燕，一行茶商的车队停在宫墙之外，齐与安从马车上下来，平安扣嵌在苍色衣服的花纹里，银线勾勒，环若墨蓝天空里的一轮满月。
　　“不要看的这么花痴可以么？”苏慕凑近苏月央的耳朵。
　　“你看肖琅，今天这个素色的袍子，配了一条黛蓝的腰带，多好看。前几天我闲的无聊，画了个草稿，拿去让人做好，刚好把你总穿的玄色给换换。”我边比划边给他说，手一不小心碰到了走过来的齐与安。
　　“那我的呢？”齐与安一脸的迷茫，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然后问我。
　　我也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你是谁啊？”
　　正说着话，肖琅从马车上大包小包的下来了，“你们有没有良心，帮我拿一下。”

　　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人很团结的，异口同声地问他：“玥姑娘呢？”
　　肖琅和玥灵钰见的第二面，他买了整个歌舞坊，暂时先别管齐与安买的那一半，可能是传说中的以身相许。
　　“哎，歌舞坊让他买不就好了，你买一半干什么？”我压低了声音问齐与安。
　　“投资，好事不能让他全捡了。”苏慕这几天阴魂不散，哪都有他。
　　“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是要有点资产在身上。”齐与安答得随意，苏月央听得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们，去了御膳房，吃点东西压压惊。
　　冬天的阳光很和煦，从树丛里打下来，形成一道道的光影，苏月央搬了凳子躺在院子里，抓了两片树叶盖在脸上，宫里的人忙忙碌碌，准备着过年的糕点，宫墙外有炊烟升起，各宫之间的走动也多了不少，内府来回送着礼品，很是热闹。
　　“公主，木鸢姑娘给你送了薄荷和洛神花。”
　　“嗯。”见她没打算动，送货的丫头又往前走了几步。
　　“公主，还有一封信。”
　　苏月央把脸上的叶子抓下来，沐华鸳的信总是包装轻巧，羊皮纸上插了三朵干菊花，拆开来一张素色的信笺，可能要过节了，用的纸好了不少，字也好了不少。
　　“洛神驻颜，硕于深秋，甄选于心。”
　　底下一张比草纸稍好一点的纸写的就龙飞凤舞了，估计百忙之余，随便抽张纸写的，和茶叶一起包了，“薄荷去火。—温颜硕。”
　　温颜硕，温太尉的独生子，这俩人什么时候开始打暗语了，苏月央叫晓晓重新找纸将那花茶包了，“这张纸收起来，总觉得被我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苏月央，换衣服。”苏慕拉着懒洋洋的调子走进院子，“先去看看你的师父，然后我们去齐家。”
　　苏月央跑过去把门关了，喊了一声“不去！”，从后窗跳了出去，茶馆现在应该很忙，但她还是想去凑个热闹。
　　店里其实没什么客人，只是年前订货的人太多，一辆辆车从茶馆里开出来，车上的铃铛叮呤作响，敲响了新的一年的梦。
　　靠窗户的那桌看着很是眼熟，颇有些自家人的气质，苏慕施施然的坐着，竟比苏月央来的还早，见苏月央过去一个眼神劈过来，吓得苏月央脚下一颤，她准备走过去和齐与安坐在一边，忙的焦头烂额的沐桦鸳从旁边钻出来把她拖进了后厨。
　　“你怎么不拖他们。”苏月央净了手帮她包装。
　　“你比较好欺负。”苏月央瞥了她一眼，就不能诚实的说她干的比较好么！
　　苏慕还是来帮忙了，在苏月央的威逼利诱下，苏慕要她答应下次跟他一起去黎国，苏月央嘴上答应的满满的，苏慕还是不怎么放心，这丫头不带在身边，好像生怕什么时候黎安就来抢他的小姑娘。
　　繁忙暂时告一段落，苏慕提笔回温颜硕的信，肖琅在信笺的右下角工工整整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让苏月央想起从前夫子交代作业的时候，小孩的认真，不过就算是很小的时候，苏慕也是随手一画，他一直活得很有魄力。形势越来越紧张，肖琅的压力应该也很大吧，苏月央这样想着，看着肖琅。
　　齐与安粘着面粉的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看什么呢！”
　　苏月央怔出神来，手在茶浆里蘸了蘸，跟上去追他，“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厨房里热闹的很，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逐风端着盆在厨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不想打扰了他们难得的欢乐。

　　木鸢随便撕了张纸，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拿来的如此力道，墨一直氤到反面，“甘草一斤。”
　　“哥，燕王今年过节，准备了什么礼。”我突然想起来，问苏慕。
　　“鼎，青铜的。”
　　天子问鼎，燕国打算升侯为王，苏月央听了一惊。
　　“送给黎国的呢？”
　　肖琅意味深长地笑了，“青云剑。”
　　安王亦可步登青云。
　　齐与安顺道补了一句：“自取灭亡。”
　　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苏慕一直活得随性，最典型的例子应该是他和齐与安在教室外钓鱼，夫子从屋里拿书砸他们，他苏慕非但不躲，还捡起来盖在头上挡了太阳，可惜苏月央不和他们一起念书，不然生活多了很多乐趣。
　　可是，随性的人一旦开始认真，当他的锦绣篇幅开始收缩，聚于一点，万千之矢，攻城略地，更何况是吹毛利刃，苏月央也觉得有杀气从心底升起来。
　　“晚上承祈桥的庙会，同去？”苏月央还没来得及夸他们，他们自己就改了气氛。
　　庙会上吃的很多，玩儿的很多，人很多，每个街市都有不同的景象，承祈桥上，成了不少神仙眷侣，年轻人很多，花样也很多。碰姻缘的系上红梅，想偶遇什么人的系上白梅，看热闹的系腊梅，比宫里的年宴确实有趣。
　　小孩手里提的纸鱼挂着金银的元宝，映着淡红色的光，贺岁的钟声慢慢的敲响，送走了一年的回忆，伴着悠长的钟声，热闹里苏月央突然有些伤感，天苍苍何以远行，路漫漫何以归乡。
　　穿了红色窄袖衫的女孩远远的朝他们这里望了一眼，手上绑了一朵红梅，苏月央他们手上都是清一色的腊梅，确实是来看热闹的。
　　正在和木鸢讨论她是看上谁了，说的人已经走到了跟前，耳边舞会的音乐响的太不是时候，没能听见她在说什么，只看见肖琅摇了摇手上的腊梅花，衬着一袭红衣，格外显眼，佳节是佳节，佳人却不分季节，可遇而不可求。
　　苏月央站在一边兀自摇头，可惜了一桩好事，齐与安走到她背后，从左边拍她的肩膀，苏月央看了看没人，转头看右边，一张大脸近在咫尺，瞳孔如深幽潭水，摄人心魂，偏偏一副作弄了人还很无辜的模样，苏月央觉得心脏紧了一下。
　　“跳舞？”齐与安袖了手问苏月央。
　　“不跳。”苏月央扭头就走，被人扯住了一角，她回头瞪着齐与安。
　　“难得佳节，难得良人。”齐与安带着不正经的调笑，没松手。男男女女手拉着手，围着一团篝火，从身边转过去。苏月央看着他，小时候那个不太安静的少年，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沉稳的一面，苏慕和肖琅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齐与安扯着苏月央的袖子，把她拉近了些，搭上她的肩膀，苏月央僵了一下，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别害羞了。”齐与安低头，几根头发丝蹭在苏月央耳朵上，有些痒，“你已经是齐家的人了。”齐与安说。
　　苏月央觉得耳尖有些微微发烫，齐与安牵着她的手，汇入了人群中，苏月央没跳过这种，跟了两圈才熟悉了一点，周围的人也都看着她温和的笑着，篝火跳动的明明灭灭，在她心里，是姜国的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