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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平地起惊雷,空池扰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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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苏月央顶着黑眼圈起来,数落数落柜子里的衣服,挑了一套月白色的裙子穿了,颜色正显得清凉。
明德殿里的苏慕,一身藏青,束发高坐,眉头紧锁,批着他那小山般的公文,公文从一堆到另一堆,很快的转移过去。
“来了?”苏慕停下来揉揉额头。
“这几日的公文未免也太多了一点吧。”苏月央走到案几对面坐下,翻开来一本看着,“这些大臣们,真是厉害。”
苏慕瞥了一眼她拿的那张,“这张啊,臣子家里明确家产,将领轮岗,可以理解。”
“但是会触及大臣们的根本利益。”苏月央接过话来。
苏慕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不错啊,他的想法是过于激进了,准确来说,没到时候。”
“这个呢,赐婚?赐五个婚?”
“他们家的大女儿、二女儿、三姨太家的侄女、姑姑家的侄女、还有一个远方投奔来的丫头,都等着我赐婚。”
“赐给谁?”苏月央不解。
“谁知道啊。”苏慕耸了下肩,苏月央看他这副模样,笑起来,“黎国人怎么总说王兄是无情世子,阿央觉得王兄好的很。”
“是么?”
“嗯。”苏月央认真点头。
“见过战场上的样子也觉得好么?”苏慕声音有些小,苏月央还是听到了,“王兄对阿央最好了。”她走过去,挽着苏慕的胳膊,头靠在苏慕肩膀上,“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阿央都喜欢王兄。”
苏慕继续看着手上的公文,“你说黎国和燕国战的如火如荼,我在这里赐婚也不合适。”
“是啊。”苏月央点头。
“他们快点结束,灵钰才能嫁给黎清。”
“是啊。”
“这个战事处理好了,父王和母后也会很满意。”
“是啊。”
“所以我在这赐婚,确实不合适。”
“那不如,”苏月央抬起头来,“这些无关紧要的公文,我都替你批了好了。”
“好。”苏慕满意的搁下笔,“吾妹甚是善解人意。”
“等一下。”苏月央觉得哪里不对。
“逐风,你替公主殿下将文书搬过去,还有以后的六部以外的公文,也都送到公主那。”
“我......”苏月央话都没来得及说,逐风就抱着小山走了出去。
“还有一事交代给你,”苏慕两手撑在膝盖上,“明天中午你去舅舅家吃饭。”
“为何,你不知道他们家吃的都辣得很么?”
“那你也去一趟,让舅舅盯着宋家,你又不是不知道,舅舅家没生出女儿,从小就对你喜爱的很。”
“话是这么说,他对你也喜爱的很啊?”
大概是只有跟苏月央说话,苏慕才是难得的好性子,“你不愿替王兄分担一些么?”
“愿意,”苏月央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去吧,回去好好批公文。”苏慕拍拍苏月央的肩膀,苏月央指着门口,“那我走了。”
“嗯。”
“公主觉得,姜国该参与么?”回别忆阁的路上,晓晓问苏月央。
“这得看父王怎么想。”苏月央踢开一个石子。
“如果婢子没想错,这应该是姜国称霸的好时机。”
“但战争带来的永远都是民不聊生,父王不会这么选择。”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和谐才是长久之道。”
“谁教你的这些。”若是说今日苏慕被苏月央惊到,此时苏月央也被晓晓惊讶到。
“婢子该死,婢子偷看了殿下的书。”
“如何是死罪,多看一些,我巴不得你们都有见识。”这样她才能把性命交给他们。
苏月央踏进谢府的大门,谢府的仆从早就等在那了,“殿下,阿郎在屋里等您进去。”
“舅母今日也在家么?”
“在家。”说完家仆就没了话,苏月央安安静静的跟着她进去,那妇人将她带到书房就退下去了。
“舅舅。”苏月央自己走进去,谢相正在摆弄一套茶具。
“来了。”
“舅舅知道我为什么来。”苏月央笑着过去坐下,谢相放了一杯茶在她面前。
“苏慕这小子,我都跟他说了不要去。”谢相气急败坏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夫不知道怎么做么,还要他来提醒我。”
“去哪?”
“你不知道啊,阿央。”谢相看着她,一双眼睛瞪的老大。
“哥哥说让我今日来一趟舅舅这,别的没说什么。”
“你哥要去黎国打仗,算算现在这时候也该出发了。”谢相想了想,又说,“苏慕该是怕你伤心,所以故意把你支开了。”
苏月央怔住了,像有人给她施了个法术,谢相就看着她那张脸变得苍白,“怎么了,闺女?”
“舅舅借我两匹马!”
“你千万别冲动啊!”谢相冲着苏月央的背影喊,又拉住晓晓,“把你们公主看住了,别让她做什么傻事出来!”
晓晓点了点头就跟上去,离王宫不算远,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宫门口,苏慕正和齐与安轻点人数。
“哥。”苏月央的嗓子有点哑,两行泪随着那一声哥,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苏慕还没转过头来看她,齐与安先回了头,银色的头盔映着阳光,闪闪发亮。苏慕脸上神色淡淡,看见苏月央还微微噙了一丝笑意,“不是让你去宰相家里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头发都跑乱了,像什么样子。”
苏月央抹了把自己的脸,齐与安看了一眼苏慕,苏慕没说什么,走到一边继续去看将士们的兵器,于是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将苏月央揽到怀里,“你这样哭,我们怎么出征。”
冰冷的铁甲贴在脸上,苏月央一下就想到了上次苏慕去黎国的时候,那份冷意还没有消散,就又结了一层冰霜。
齐与安用拇指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乖乖等我回来。”
苏月央点点头,推开他,跑进了宫门里,“把门关上。”
晓晓听话,将那门扣了个严实,“公主。”她刚想再说什么,苏月央示意她别说话,外面的马蹄声夹杂着呐喊的声音,苏月央想到父王和母后还在城墙上为他们送行,她靠着门站着,脑子从陆离来宫里接她,想到她和苏慕在宫里吵架,又想起她五岁的时候在宫里的柱子上贴了很多窗花,眼泪将领子全部打湿了,晓晓拿着帕子将她脸上的眼泪擦掉,苏月央双目无神,她说,“我还是太没用了。”
“公主殿下为何这样说,若不是公主殿下舍身在黎王宫待了四个月,又哪里能有这时候。”
“他们出去御敌的时候,我只能站在宫门里,想着自己要怎么样才能不给他们添麻烦。”
“公主。”晓晓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苏月央跌跌撞撞的走在前面,回了别忆阁就睡下了,梦里是齐与安去黎国接她那日,萦绕在脑子里的都是,“臣来晚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太医的声音,“公主殿下在发高热,臣去给公主殿下煎药。”
还有她母后的声音,“这丫头平日里身体好着呢,怎么她哥哥才走,她就病了。”
“有什么好药你都用上,让公主少受点罪。”是她父王的声音,大家都在。
再醒来时屋子里只有些微弱的光亮,晓晓坐在一边看她醒了,赶紧走过来。
“几时了?”
“过去两天了,殿下。”拿了水给苏月央喝了,晓晓将靠背垫在苏月央身后。
“如此说来,他们应该到边境线了。”
“还没收到什么消息。”晓晓又端了粥来,苏月央摆摆手,并不想吃什么东西。
“殿下,世子殿下在前线杀敌,公主殿下什么也不吃,要他们如何放心?”晓晓跪下去。
“你起来,我真的不饿,我饿了自会唤你。”苏月央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殿下正在高热,殿下好歹吃点东西把药吃了再睡。”
“怪不得头晕。”苏月央说完就没了声音,晓晓叹了口气,立在一边。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苏月央的烧退了,晓晓将她的被子又盖严实了一些,叫她起来,“殿下!”
“怎么了?”苏月央迷迷糊糊的,懒得有反应,声音都带着起床气。
“怎么回事?”陆离冲了进来,一把掀开了苏月央的被子,看见苏月央那在被子里皱皱巴巴的外衣。“你在对抗谁?”
“阿央无用。”苏月央说着又哭了起来,“阿央无用。”
“给你半个时辰,我在院子里等你,沐浴,更衣,吃饭,然后出来。”
“是。”苏月央抽抽嗒嗒的,看的陆离心里烦躁。
“快点。”
晓晓将苏月央扔到水里涮了涮,穿了衣服,吃了些清粥配着花酱的小包子,她狼吞虎咽的吞了些,拖着长剑极其费力的跨国门槛,陆离的铜珠子毫不留情的打在苏月央身上,“你还有点公主的样子么?”
苏月央吃痛,退了几步,陆离的珠子都是铜打的,官方名字叫莲花双珠,两瓣相合,打在身上直接撞到了骨头,苏月央精神了不少。
“弟子原就不配,弟子五岁为王宫所弃,多亏师父收留。”
“王宫何时弃你?”陆离的剑跟了过去,“在其位当谋其职,你若觉得这公主之位当的实在憋屈,大可自将为庶人,从此江山社稷,再同你无关。”
“我本就无用,若不是公主之名束缚,说不定还是个潇洒自在的人。”苏月央气急,口无遮拦的。
“是么?”
苏月央根本无法招架,一树的花落下来,全挡在她面前,她左右都招架不住,退着退着就退到了河边,陆离的剑就搁在她颈子边上,陆离另一只手拽着她,要不她早就在河里了。
“想明白了么?”
“阿央无用。”苏月央两眼通红,瞪着前方,“但阿央愿意一试。”
“今天的情况,不要再有下次。”陆离说完就提着袖子走了
苏月央回到屋里,晓晓一脸的焦急神色,“殿下,脖子上的血。”
苏月央抬手摸了一把,才发觉有些温热粘稠的液体,“拿帕子来擦了。”
那换下来的衣服白开了几朵红梅,在盛夏里有些发冷,苏月央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晓晓,我有些冷。”
晓晓跑出去叫太医来,再回来的时候苏月央裹着衣服,在桌子前批公文,“公主殿下身体要紧,切记不可操劳。”
苏月央牵着发白的嘴唇笑了笑,“宫中人力本就少,能做一点就做一点,许阿翁还像从前一般。”
“公主可是又嫌老夫念叨,公主若是真着急那公文,也先将药吃了再睡一觉,醒来再批那公文也不迟。”
“多谢许阿翁关心,我没事。”
许太医见她全然不听劝,药放下了就退了出去,晓晓拿了帕子将苏月央头上的汗滴擦去,“殿下当心身子。”
“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公文,王兄把逐风留下了,去让他搬过来。”
“我让怀玲去。”晓晓不走。
“我没事儿,你去。”苏月央将桌面的公文都批好,伸展了一下胳膊。
晓晓只得去明德殿找逐风,苏月央在屋里捂的一头的汗,也没敢将衣服松了些,自己倒了些水喝了,脑子还是晕的很。
没过一会儿晓晓就带了逐风回来,“殿下,有一封世子殿下的信,公主看看。”
苏月央急忙接过来打开,军中还好,战事也还没发生,一切都不算糟糕,每天练兵排阵,查看敌情,苏慕还说想她,在信中还附了几根鹅毛,估计是他们打猎打来的。
苏月央提笔回信,没什么可给他们的,想着明日身子好些,亲自去盯盯军火,供给什么的,“王兄怎么还是把你留下了。”她问逐风。
“微臣不才。”
“你也想上场杀敌吧。”
“更要紧的是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危。”
“我的命,何时抵得过苍生了。”
“微臣说句公主不爱听的话,公主活着,天下就还有希望,公主死了,人心也就散了。”
“呸呸呸,你在公主面前,怎能讲这么不吉利的。”晓晓过去拍他。
“无妨,不愧是哥哥一手栽培的暗卫。”苏月央点点头,“读过书么?”
“未曾,自幼习武。”逐风答道,不知道为何她问这么多,还是一五一十的答了。
“那和晓晓一起读些书吧,我这里,没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你也权当放松了。”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逐风屈膝行礼,“谢公主殿下。”
“平日里你们都和哥哥以兄弟相称,和我也不必那么拘谨。”
逐风站起来退到一边,静静的看着苏月央批公文,晓晓在一旁站着磨墨,苏慕的确问过他要留下来还是要走,他觉得留下来也没什么糟糕的。上阵杀敌需要人,宫里一眼需要人。
苏月央还是第一次安安静静的坐在别忆阁里,安安分分的哪也没去,公文里夹了一封灵钰的信,她终于起身要去前线找黎清,她终于还是决定去见见他。
窗外的风卷起挂帘,扫落了桌上的信纸,黄扑扑的掉在地上,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忧忡忡。
苏月央让晓晓去把窗户关上,合了合身上的衣服,该有一场大雨,雷声将起。
苏慕不在,每日照例请安的任务就落在了苏月央头上,一早起来吃好饭,正赶上苏凌下早朝,苏月央等她一道去芳华殿看望谢伊,再抱一摞公文回来,战事紧张了其他的杂事也少了,有些时候只有些要交饷的公文,随便画一笔就成。
太阳把几天的雨都蒸干了,火辣辣的照在身上,穿过每一个物件,一切都无处遁形,齐与安和苏慕应该晒黑了不少,她这样想着,将手中的中药片磨碎了包好,码起了放在柜子上,等苏慕他们回来,好给他们糊糊脸。
“公主。”晓晓走进来,“陆正议府上有人求见。”
“让她进来。”从前就算住在正议府,苏月央认识的人也不多,从她回宫以后,也少有人托陆离的名号找她,她师父本就是黎国人,姜国人总是还心怀芥蒂,不愿意去深交。
“阿央,许久不见。”沐桦鸳的声音跌进屋子里,苏月央的臼出了容器砸在手上,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木鸢?”苏月央抬起头来盯着她,阳光下头发金灿灿的,衬的皮肤晶莹如露,头发也仔细的梳过了,配着蓝色的步摇,垂在衣服上叮咚作响。
“臣朝散郎沐桦鸳,参见公主殿下。”沐桦鸳微微颔首行礼,苏月央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茶馆不要了?”
“随时听候殿下差遣。”说到这句苏月央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茶馆根本就不是八卦聚集地,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情报交换中心,所以她在黎国自以为立下的丰功伟绩,根本就是全部都在姜国的掌控之重,他们适时的战略调整和调度,保证她在黎国小命还是能保住,虽然也差点吧,当然了,这也是为什么苏凌放任她随便在茶馆的原因。
“你是谁的人?”
“世子,”沐桦鸳答道,“但现在,是公主殿下的人。”
“这么说你和齐与安,本就是旧识。”
“将军来的不多,任务重的时候才会亲自前来,我和云麾将军并不直接联系。”沐桦鸳的脸上还是有一丝尴尬,被苏月央完美的捕捉,这些人演戏都演上瘾了,老了没事写写画本子,定是些人才。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是个闲散公主,不管事的。”苏月央甩甩手,接着磨她的药,刚才撞的那一下,还有些疼。
“今日臣接到的密令,茶馆全听公主殿下调遣,作为京城暗点,由公主殿下负责。”
“我是不是该去打听一下,这是件好事么?”
“当然是了。”沐桦鸳这会儿终于收起了一副官腔,换了个狗腿的表情,轮到苏月央拿捏腔调了,“哪行,就把你们的名单拿一份来,记事簿也拿来。”
苏月央翘着二郎腿往桌边一倚,“先给我泡壶茶吧。”
沐桦鸳走后,苏月央还是对苏慕瞒着她这件事耿耿于怀,画了个小人,扎了把刀在他脑门上,随便团了团就给他们寄了过去,完全没想到那纸正面写着,“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苏慕还以为是给错人了,转手就给了齐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