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顾青白

11、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谢伊看见丫头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拉着苏月央到面前仔细看了，苏凌只是微微笑着，同往常一样，苏月央觉得他有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雷厉风行，姜国能有今天的局面真是匪夷所思，大部分的时候，苏凌都是这样和蔼，脸上有温和的微笑。
　　“别哭，孩子不是平安的回来了么？”苏凌递了帕子给谢伊，谢伊还是哭的停不下来，“当初我就说女孩子不能放养，你说没事，让她跟着苏慕，这次你看看，差点就一辈子都待在黎国了。”
　　“我姑娘能是普通的姑娘么，你看她这次，不仅自己全身而退，还帮黎清那小子复了位，多好的姑娘。”
　　“自然是好的，从小就没疼过她，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在黎国受这般委屈。”
　　“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苏月央赶紧在旁边搭腔，苏慕也走上前来，“是儿臣没保护好阿央，这次儿臣领罚。”
　　“你是该罚，”苏凌板着脸看她，“让你去帮黎清复位，你倒好，你把你妹妹扔在黎王宫里，你什么意思？”
　　苏月央又赶紧向着苏慕说话，“父王，这事儿不能怪哥哥，是孩儿一意孤行，哥哥也并不知情。”苏月央爬到台子上坐到苏凌旁边，拉着他的袖子，一副乖女儿的样子。
　　苏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去和齐与安说话，“齐与安，这次功劳很大，虽然你擅闯边境，但救回了孤的小女，孤要给你个赏赐。”苏凌顿了顿，大概是在想什么赏赐更好，云麾将军的职权已经很高，赏钱又有些随意，一旁的谢伊倒是有心撮合他俩，“以前你不是总是跟齐老将军说以后女儿嫁给他们家么？”
　　齐与安站的越发乖巧，低眉顺眼的，苏慕都不禁在心里赞叹，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主儿。
　　“卓家和齐家都是有功之臣，可惜，”苏凌端起水来喝了一口，“算了，过去都过去了，齐与安，你觉得可好？”
　　“臣觉得这个赏赐实在符合心意，愿意多立功换之。”齐与安恭敬的答了，谢伊觉得这孩子甚好，故而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苏凌也没有很满意，不情愿道，“哼，孤就这一个女儿，还让他们齐家捡了个便宜，你哥哥娶的是……”
　　“家嫂是李太傅的独女，李若茯。”
　　“倒是听说过，李家独女才艺双全，你哥哥也是好福气。”
　　齐与安点头，没说话，苏凌看向苏月央，“这婚约立的急，也没问问孩子的意思，阿央可愿意？”
　　“这可是她自己挑的夫君，如何能不愿意。”苏慕强忍了笑意，苏月央觉得他这几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就会编排你妹妹。”谢伊数落他，“让阿央自己说。”
　　“孩儿全听父亲的。”
　　“你若负她，也没什么，是你齐家没这个福分。”苏凌说着，食指一下下的敲在红木的扶手上，齐与安
　　上前一步俯首再行礼，“臣愿以一生，护公主殿下周全。”
　　有人说你若负她，我便要你万劫不复，你若负她，我便要你同归于尽，苏月央听着父亲的这句话，蓦地睁大了眼睛。
　　苏凌抬手让他起来，“或者，给你齐家封侯，你觉得呢？”
　　“大丈夫为国为民理所应当，承蒙陛下恩宠，愿将公主殿下托付给臣，陛下之恩，臣铭记于心。”
　　“阿央及笄之礼，孤没能给她好好办，大婚之礼，不能少了。”
　　“父王。”苏月央拉苏凌的袖子，“阿央不苦，师父视阿央如己出，对阿央很好。”
　　“哎，”说到这谢伊深深叹了口气，“陆将军，也有自己的难处。”
　　苏月央有些不解，苏凌没接过谢伊的话，慈爱地摸了摸苏月央的脑袋，“难得孩子们都在，一起用膳吧。”
　　那天中午的饭，都是苏月央喜欢的，苏月央看着一桌子的菜，热泪盈眶的，觉得生在王宫就是好，她父王一国之君的本事，都用来爱她了。

　　回宫几日了，苏月央每日除了晨练晚散步的，就在宫里琢磨她那个地图，姜、燕、黎三国毗邻，中心交叉点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名曰界湖，隔开了三国的直接干涉，通常都是两两相交。从前苏月央一直不明白，祖宗们把姜城设在这么危险的位置，不是一不小心都城都丢了，还谈什么家国。
　　如今跟着苏慕在外面又野了几个月，尚且算有些眉目，姜城设置在整个国家的偏东北，一旦与周边国家发生战争，边境的消息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京都，从而便于调兵，防止出现军事上的空白。再者就比较微妙了，说起来和齐与安他们家那种将领世家还有些关系。将领离都城不远，也便于国君的直接操控，拥兵自重的可能性小点儿。
　　苏月央拿着毛笔圈圈画画，尤其注意了自己喜欢的几家店铺的位置，雪琉街上那家卖糕团的，她甚至磨了点彩墨，心满意足的标记了，刚画好就听见身后“啧啧啧”的感叹声。
　　果不其然是苏慕下朝无事，闲的心慌，“丫头，街这边点，还有家肘子，你爱吃的？”
　　“哪？”
　　苏慕接过她的笔圈了，“雪琉街过去是梁溪河，再过去是漕堂街，我的府邸旁边，有一家……”
　　“乐器铺。”苏月央跟着他一起摇头晃脑的，转而马上换上了谄媚表情，“哥，啥时候买把新琴给我啊？”
　　“漕堂街左转，这里，永乐街，”苏慕又圈了一处，苏月央抢答，“我知道，兵器铺子。”
　　“知道我画的什么么？”
　　“不知道，莫不是哥哥打算，再送我把剑？”苏月央抱了抱拳，“好说好说。”
　　“我画的，是你的活动范围。”苏慕把笔递给她，“没事儿别给我瞎跑，若是让我找不着你，”苏慕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咱就别出门了。”
　　苏月央将那笔举过头顶，“王兄您看，要不然您再多画几笔？”
　　苏慕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阿央若是开个铺子，想卖点什么？”
　　“哥，”苏月央把声音低下去，“咱多开几个，也捞点银子？”
　　“甚好。”苏慕捏着苏月央的脸，“看你这几日表现不错，下午王兄打算给你放个假。”
　　“谢谢王兄。”苏月央拎着裙子就跑了，苏慕收起脸上的笑容，眯着眼睛看那地图又看了一会儿，招呼逐风进来，“把公主殿下看好了，出什么差池，你就提着头来见我吧。”
　　逐风连连称是，跟着苏月央就飞了出去，苏慕背着手慢悠悠的踱出去，临走还不忘帮苏月央把门带上。
　　苏月央到了茶馆就一言不发，右手撑着下巴，左手轻扣着桌面，沐桦鸳觉得他们王宫的人都一个脾性，没事儿敲敲敲，也不怕把桌子敲坏了。
　　“木鸢啊，”苏月央叫她，“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你给我解答一下？”
　　沐桦鸳轻快的脚步明显的顿了一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从她面前走过去，飘过一阵子龙井的香气，“你若是真的没事，去厨房把碗洗了。”
　　“你厨房里的人又不是不做事。”苏月央拦住她的路，“我想了几日，没想明白，你和温颜硕的关系……”苏月央留了个尾巴等着她接。
　　“生意嘛，生意都是越做越大的。”沐桦鸳笑完就打算跑路，奈何功夫实在不如苏月央，被苏月央一根筷子拦在那。
　　苏月央的筷子横在沐桦鸳的腰间，沐桦鸳本能的往一边倒，“别动。”苏月央把眼睛眯起来，沐桦鸳一下子就想到了苏慕的眼神，不由得一抖，“背后是酱油瓶。”苏月央靠近她，一脸得逞的坏笑。
　　沐桦鸳定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好妹妹，我说还不行么？”
　　“这还差不多。”苏月央筷子抽回来，给她倒了杯水，“来吧。”
　　沐桦鸳灌了几口水下去，没什么娇羞神情，独那耳朵尖有点红，“我不会嫁去黎国的。”
　　“为何？”苏月央接着她那话问，“我帮你打听过了，那温家公子一表人材，家里有钱，这点你放心。”
　　“阿央，我是姜国人。”沐桦鸳说完起身就离开了，这次苏月央没拦她，她一个人在原地坐了会儿，骑上马准备晃回宫去，晓晓跟在她后面没敢出声。
　　苏月央暗自出神，面前一棵树都没看到，晓晓正准备提醒他，旁边过来一个人将苏月央的缰绳牵了起来。
　　“谁？”小姑娘有点懵，马也被勒停了。
　　逐风朝她行了个礼，“公主殿下，臣奉世子殿下之命，贴身保护公主殿下。”
　　“哦。”苏月央低下头去继续想自己的事，逐风安安静静的牵着马，晓晓在后面跟着。
　　过了一会儿，苏月央回过神来，“你怎么不上马？”
　　“公主殿下何事伤神？”逐风翻身上马，跟在苏月央旁边。
　　“没什么大事，我哥怎么舍得你来跟着我。”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公主在黎国出事之后，殿下急得公文都没看，亲自去找的药材，又连夜去确认如妃娘娘的近况，如妃娘娘虽然人在姜国，但这么多年，也没人再见过她。”
　　“结果怎么样？”
　　“这，”逐风嘿嘿一笑，“世子殿下交代了，暂时还不能跟公主说。”
　　“不说就不说吧。”苏月央说完就没再说其他的，三个人安安静静的骑着马。
　　逐风在大脑里好一通搜索话题，“路过雪琉街的时候，殿下可要去买点零食？”
　　苏月央终于来了兴致，“可以么？这事儿你不会偷偷回去报告吧。”
　　“逐风既然跟着公主，就是半个公主的人，自然向着公主殿下。”
　　“好样的。”苏月央眉毛一扬，快马加鞭的就向前冲了过去。
　　“还好你来了，殿下从刚才开始就神色不对了，我也没什么办法。”看着苏月央跑远，晓晓没急着去追。
　　“刚才什么事，你回宫了再与我说罢。”
　　他二人这才追上去，苏月央跑的飞快，糕团也买了一大堆，挎在肩上，逐风要帮她拿着，被她拒绝了，“我又不是那深闺中的弱女子。”
　　听那马蹄声轻快了不少，逐风放下心来，一直到宫门口，他牵着马去马厩，晓晓跟着苏月央往别忆阁去，他看着远去的两行背影，在夕阳下被越拉越长，把那缰绳在手上绕了一圈，也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回来了？”苏慕忙的不可开交，看见逐风进来，也只略抬了一下头。
　　“殿下，今日公主和沐姑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来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的，殿下要去看看么？”
　　“看看是得去看看的，这样，你把这些折子打包了，我们一道拿着去看公主殿下。”
　　苏慕刚走进别忆阁的院子，就看见小丫头坐在窗边，头倚在窗栏上，“买了什么好吃的，也不说拿来给王兄尝尝？”
　　“哥哥，”苏月央咧嘴笑起来，“今日没买到什么新品，刚才吃了这个糯米团子，觉得还不错，里面包了些芝麻。”苏月央拿起来一块递给他，苏慕接过来咬了一口，并不急着说话。
　　“今日不忙么？”苏月央留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一摞公文里的逐风，疑惑的问他。
　　“今日公文多，兄长看不完，妹妹同兄长一道看看？”苏慕哄她。
　　“好。”苏月央打了个哈欠，还是坐直了接过一本。
　　看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封信，那纸张一看就不是从王宫里出来的，苏月央将那信笺拆开来，玥灵钰的秀气字体映到眼睛里。
　　离别多日，甚是想念，未能好好道别，望你安然回宫。冷歌楼一切都好，来日我同阮老板都可发财，如今才想起，我连阮老板的名字都不知晓，我也再未见过肖琅，想来他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安好，玥灵钰。
　　苏月央的神色更黯淡了，苏慕将手中的笔搁下，“下午去茶馆了？”
　　“去了。”
　　“出去玩儿了怎么还这般不高兴。”
　　“同木鸢讲了些温颜硕的事情。”
　　“哦？”苏慕心中已有些了然，佯装又在看公文的样子，“那你怎么跟她说的？”
　　“她说她不会嫁去黎国。”
　　“陆正议也是黎国人，后来到了姜国，依旧是女官，虽不涉及多少朝政，但为两国的友谊做了很多贡献。”
　　“陆正议不曾觉得背叛了自己的母国么？”
　　“眼下的时局两国交好，旁人的嘴堵不住，求个问心无愧就是了。”
　　“可世人的非议也耗神。”苏月央双手撑着下巴，看他。
　　“世人的非议躲得掉么？”苏慕拿着笔画了个圈，算作是批过了，又拿起来下一本。
　　苏月央本来想再跟他说些别的，看见苏慕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也趴过去看那折子。
　　“本以为燕国人没这么大的胆子，如今看来真是低估了他们，”说完轻笑了一下，“引火上身。”
　　“燕国和黎国注定有一仗要打。”苏月央跟着他点了点头，门口的侍卫换班，剑锋交错。
　　“姜国怕是逃不开这趟浑水。”苏慕把公文放下，“剩下的你批掉，我去和父王商议此事。”
　　看着苏月央一脸迷糊的样子，“阿央，世事浮沉，兜转间还是在原地，没有谁能一世英名。”
　　“嗯。”苏月央点点头，拿着笔学着苏慕的样子继续看公文，苏慕看着她的认真神情，勾了勾嘴角，转身走了。

　　黎燕开战之后，苏月央就总觉得有什么事放不下，黎清先前还有精力安抚灵钰，如今战事紧张，怕是连面都难见到。
　　“这么晚了，还不睡，想什么呢？”齐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坐在她对面。
　　“你怎么来了？”苏月央本来在绣一幅贺礼的图，这一下扎了手。
　　“刚从你王兄的明德殿里出来，名正言顺的来看看你，”齐与安捏着她的手指挤了血出来擦掉，“算算也有十余日没见过阿央了。”
　　“你都不说来看我。”苏月央嗔怪他。
　　“公主殿下怎么也不召见臣子？”齐与安将帕子放到一边，他顺路来过几次，都听说苏月央出宫去了，时机不巧，也就没见到。
　　“这几日的事情多，总是没在宫里。”
　　“哎，”齐与安退回去坐好，叹了口气，“公主殿下事务繁忙，的确是想不起臣，臣不怪你。”
　　苏月央木了一瞬，趴过去下巴放在齐与安肩窝里，双手环着他脖子，“诶呀，忙完了这阵子，我便日日陪着你，可好？”
　　齐与安回头看她，伸出手来勾在她的脖颈处，带向自己，唇瓣相贴的那一刻，苏月央一双杏眼又瞪大了些。
　　吻过了也没放开她，齐与安看向她眼睛深处，同她近在咫尺，“公主说的，可当真？”
　　“当真。”苏月央懵了，接着他的话说。
　　“今日还给阿央带了个礼物。”齐与安说完蹭了蹭她的鼻尖，放开她变出把扇子来。
　　“齐将军真是好品味，用的扇子都这般精致。”苏月央看着是把女人用的扇子，接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小姑娘家的相思扇，公子果真风流倜傥，”接着念出上面的两行字，“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得不到还颇有些伤感。”
　　“阿央莫不是，”齐与安单手扶着下巴，笑着看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醋了？”
　　“没收。”苏月央不理他，转身将那折扇收到柜子里，“没收。”又重复了一遍。
　　齐与安存心逗她，走到她身后去，将苏月央堵在那柜角，“抬头看我。”
　　苏月央这厢刚抬起头来，齐与安就俯身贴了下来，气息吹上她耳朵，挠的她耳尖微颤，“是玥灵钰的扇子，我拿来给你。”
　　苏月央瞪着他，他也不恼，顺手将苏月央的头发别在耳后，“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凡事怂点就怂点。”
　　“你不帮我撑场面了？”
　　“如果可以，臣很愿意。”齐与安顿了顿，“明天去陪你哥哥聊聊天，记得了。”
　　说完摸了摸她的颊侧，“早点睡，阿央。”
　　苏月央被他弄的像只水煮的虾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人已经走了出去，门严丝合缝的关好了，她脸上的红晕一下子就上来了。
　　齐与安走了一会儿了，苏月央躺在床上发呆，没什么睡意，反复想了想刚才齐与安的话，脑子清醒了就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她经常去明德殿报道，按理来说齐与安不至于专门来提醒她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