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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清晨起迷雾,月半荷锄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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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的交换时间太长,往往苏月央收到信息的时候,故事都发生过挺久的了,这种延后性总是让她错过很多重要的信息,那天城门口突然出现了很多难民,她跑过去跟他们聊了很久。
“我们国家的世子真是年少有为,武艺惊人,那阵势简直闻风丧胆,我看跟着他那将军也是剑术高超,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你说要不就是公主殿下?”
“您可真会说笑,家都没了,您老人家还乐呵呢。”
“世子说了,会把家帮我们抢回来。”
“您刚说什么小姑娘?”
“我看你这穿着,应该不是高官就是富商家里的千金,消息这么闭塞。”
“家父严苛。”
“云麾将军一表人才,公主殿下眼力超群,配合的是天衣无缝,公主殿下总穿着一身栀黄色的裙子,宛若天仙,天仙。”
“有这么好看么?”
“我们都说公主殿下和云麾将军若是能成一对,好的很。”
苏月央攥了攥手中的筷子,一不小心手劲太大,弄坏了一根。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大力气,这在我们那,可不好嫁人呢。”
苏月央不想和那老头聊了,随手拽了张帕子擦擦手,吩咐旁边的沐桦鸳,“这样,你回去呢,就给我写一封绝交书。”
“写给谁啊?”沐桦鸳明知故问,“小姐先别急,这事儿万一有什么误会。”
“这有鼻子有眼的,他完了。”苏月央眼中一道寒光,沐桦鸳抖了几抖。
“不至于不至于。”
走了两步又退回去,苏月央想起来黎清的消息,这老头可能也知道,哪怕是些市井传闻也好,自己离开黎国都有三个月了。
“您也知道些黎国的情况吧,就黎国新上的那个国君?”
“姑娘,你这可不对,身为姜国人,怎么能思慕黎国的王呢。”他数落完苏月央,叹了口气,“哎,听说也受了重伤,正在将养,也有人说黎王怎么会亲自上阵,谁知道呢。”
苏月央在心里哧了一下,这会儿子您倒是头脑清醒,刚才还以为自己见过公主了呢。是啊,谁知道呢,也不知道灵钰有没有找到黎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连军营都没找见。
几天之后,齐与安回了一封信给苏月央,苏月央拆开来扫了一眼,只字没提什么黄衣小姑娘,只是说甚是想念,平安扣也有贴身收藏,苏月央团了团把那信烧了,还是不咋解气。拿起笔来颇费了些笔墨,认认真真将那传言描绘了一番,详尽有趣,字也写的龙飞凤舞的,极好的传达了她的心情。
批了一半的公文,苏月央有些累了,趴在桌子上打盹,恍惚间觉得信件被人抽了去,她又实在懒得起来,以为是沐桦鸳,要不就是晓晓还是怀玲。
过了一会儿听见身边的人在笑,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大胆,夜闯公主寝殿,还想活着出去么?”她抽出手下的笔就飞了过去,齐与安灵活的躲开,坐在一旁看着她,笑的更欢了。
“是你。”苏月央看清了他,有些不可思议。
“宫中烦闷么,怎么火气这么大?”
“你来干什么?边境没事么?”
“我回姜城来办点事,苏慕嘱咐我,让我也来看看你。”
“若不是王兄嘱咐,你便不来了。”
“大禹治水尚且三过家门而不入,塞外边事重,臣本想着,远远看一眼宫殿便罢了。”
苏月央有些心酸,“那这事儿也没完。”
“黄衣小姑娘?”
“人家还以为我跟着去边境了。”
“不会。”齐与安过来捧过她的脑袋靠在身上,“我有个礼物给你”,齐与安抽出一根柳条来。
“这是什么,这树枝长得真丑。”
“红柳。”
“柳树?”
“是一种耐旱的坚韧的树。”齐与安给她解释。
苏月央打量着手里的树枝没吭声,齐与安接着说,“你说的那姑娘,是我在宛丘城里找到的人才。小丫头记忆里甚好,很适合见招拆招。苏慕觉得可以把她带回来。”
“毕竟咱俩婚约不实,你若有心迎娶她,大可不必挂心,父王母后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会感谢你这些天的配合。”
齐与安把苏月央的脑袋掰过来看着自己,“父王母后这么通情达理,你说我回来就提亲,唐突么?”
“和谁提亲。”
“你。”齐与安摸摸她的脸颊,“给为夫找套衣服换换,这衣服都不行了。”
苏月央这才发现他的袖子都磨破了,刚才一直看着他的脸了,未曾注意到衣服。
别忆阁里本来没有男士的衣服,不过上次从世子府搬东西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带了一套苏慕的衣服,墨蓝色的外袍绣了些银色的云纹,苏慕喜欢这样的纹饰,苏月央把他拿出来,递给齐与安。
“帮个忙。”齐与安张开手,等着苏月央给他穿。
“行,”苏月央一点头,“看在你为了姜国百姓日夜奔命的份上,帮你。”
齐与安毫不掩饰的笑起来,心情很是愉悦的样子,“这么多天,就今儿最舒心。”
“在外面保护好自己,你是主帅,你要活着。”苏月央叮嘱他。
“知道。”齐与安从脖子上解下来一块玉璜挂在苏月央脖子上,又拽下苏月央脖子上的天珠,挂到自己脖子上。
苏月央瞪他,“你不吃亏,我这个贵,我和苏慕商量了一下,打算开个天坊,先跟娘子说一声。”
待衣服换好,齐与安摸摸苏月央的脸颊,“我走了,在家等我。”
苏月央看着他眼睛都红了,强忍着眼泪没流下来。
苏月央坐在床上愣了很久,又躺下想睡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又做起来,反反复复的折腾了许久,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算是睡着了。
一连几天都没有前线的消息,苏月央开始有些坐不住,苏凌跟她说是正常的,战场上他们来不及往回报消息,苏月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站在苏凌跟前。
苏凌见她久久也不说话,问她,“想什么呢?”
“在想刀剑无眼,有的人再也没办法和他的家人团聚了。”
“我们的抚恤金还算是丰厚,有的时候,父王也不想看到这些。”
“女儿想去一趟军中。”苏月央坚定的看着苏凌。
“军中还是不太适合你,你毕竟还是女儿身。”
“父王接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助哥哥一臂之力的么?”
苏凌放下手中的笔,看着苏月央,“孤确实想过,你可想好,确定要走这条路么?”
“阿央身为父王的女儿,跟闺阁小姐本就该不一样些。”
“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还没到时候,再等等吧。”苏凌重新拿起笔,苏月央见拗不过他,遂也没再提,陪着苏凌坐了一阵子,才退出来了。
坐立难安了几日,苏月央开始收拾行囊,打算亲自去一趟军中。
为了避开苏凌,特意选了半夜出发,留了一封信下来,“父王,女儿实在担心哥哥的安全,决定去一趟宛丘,勿念,阿央必定会好好回来,只是公文,怕是得您自己看了。”写完了还画了个抱拳的姿势,故作轻松。
上一次出门还有晓晓跟着,这一次苏月央自己出门,骑着马奔过一个个的丛林,说她不害怕是假的,晚上的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像极了一个个的鬼怪,潜伏在各个角落,苏月央将目光锁在前方,不敢乱看,任何一个晃动的树枝都牵动着她丰富的想象力。
第二天早些时候,终于到了一个村落,她有些累了,打算停下来找点东西吃。
坐在早饭摊儿上吃了两块饼,旁边逃荒的人带着孩子,小男孩在要吃的,奈何那老人家再找不出更多的铜板。苏月央走上去递上一颗银子,那老人家就快要跪地行礼了,被苏月央一把拦住,“不必,举手之劳。”
男孩儿的父亲从货物之间走出来,“敢问小姐芳名,我叫仲尹,感谢小姐的帮助。”
说是父亲,其实也不像,倒像是个少年,除了那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倒也算是白净。
“仲尹,是个好听的名字,我叫苏央,我们有缘在姜城再见吧。”苏月央回答他。
仲尹拉着小男孩再三向她道谢,苏月央摆摆手表示不用了,从手上扯了根链子下来给他带上,“既然是有缘,这个送你,我还有急事,就此别过。”
苏月央翻身上马离开,听见那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姐姐再见。”
苏月央觉得这几人奇怪,也来不及多想,马鞭又狠劲抽了一下,小黑马飞快的向前冲去。
不敢想象苏月央到军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营地在下坡,苏月央就那样顺着坡滚了下去,小黑马受惊跑到了一边。等苏月央抬头,几把银枪夹到苏月央脖子上,“速去报告世子和将军,有人擅入军营。”
苏月央试着想活动一下,确认自己有没有受伤,那些人把枪往前递了递,又补充了一句,“是个女的。”
“世子睡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从刀剑的缝隙里,苏月央听见那久违的嗓音,带了一点疲惫。
齐与安穿着盔甲走过来,逆着黄昏的阳光,让苏月央突然想到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搓,如琢如磨。”
她把头抬起来,看着齐与安眼睛微微睁大,表情压的很好,还是没逃过苏月央的眼睛,眉毛轻微的立起来,齐与安是有些惊讶的,或者说,还有些愉悦,又有些担心。
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步子加快了不少,隔了很远,声音还是中气十足的传过来,“放了她,这是公主殿下。”自己先走上来行礼,“殿下。”
长枪离开了苏月央的脖子,她活动了一下四肢,“我听说,黎国的枪廊以钩吻做配饰,你说我们画个什么好呢。”
齐与安顿下来,视线和苏月央平齐,“你以为那枪上没毒。”尽管他努力克制了,那声音还是有点抖。
“我有些担心,就过来自己看看。”
“这几天要突袭,切断了外界的通讯,没能及时向王宫报告消息。”齐与安把她背起来,吩咐人备了热水。
等苏月央洗好脸,齐与安还是难得的尴尬神情,看起来束手无策的样子,有一丝违和的可爱,归徳将军拿了一套衣服过来,齐与安接过去,就把人家赶走了。
“军中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齐与安说。苏月央看着他手里,像是他自己的衣服。
“你这个这么大,我也穿不上啊。”苏月央看着他没动。
“我派了人去镇上买,应该很快。”
苏月央连忙把衣服接过来,“不用去买,就这个,拿点针线给我,你现在派人出去肯定会引人怀疑。”
事实证明那衣服确实大的离谱,苏月央将那领子改小了很多,又改了腰带的位置,才终于穿上了。是件水蓝色的衣服,但是穿在她身上和穿在齐与安身上相差巨多,她像是穿着一件大号的裙子。
齐与安当然是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漫不经心,“你稍微离我远一点,你这个样子站在我面前,我把持不住自己。”
“看你最近也是没好好笑过了,想笑就笑吧。”苏月央拿起归徳将军送来的粥吃起来,又吃了几串烤肉。
齐与安见她头发还披散着,坐到她身后,“怎么梳?”
苏月央转头看看他,“你会么,你就在这逞能?”
“怎么不会?”
“扎起来套个发冠好了,反正穿的也是你的衣服。”
“这我当然会了。”齐与安拿着梳子轻轻整理她的头发,耐心之极,最后将那发冠插好。
“不错,果然是我们齐家的媳妇。”齐与安满意的点点头。
“你们齐家的媳妇怎的?”
“都好看。”齐与安笑着说,将那羊肉替她分开些。
“这肉谁烤的,和街门口那家一个味儿。”
“喜欢你就多吃点,这两天饿坏了吧。”
苏月央稀里呼噜的吃着粥,苏慕走了进来,坐在她面前,脸色不太好。
“我的建议,明天我找人送你回去,后天我和齐与安打算将阵地再往前挪一点,带着你不方便。”苏慕简明扼要。
“说不准我有点什么用呢?”
“你在这里,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苏慕说的毫无保留,苏月央撇撇嘴。
“那你就让我先歇几天,你看我这也好不容易过来。”苏月央抱着他胳膊撒娇,苏慕没把手撤开来,只是脸上还有不少阴霾,等苏月央将那饭吃完,还亲自将碗筷收了出去。
信鸽扑索索的落下来,是沐桦鸳的笔迹,茶馆调度,已到营地附近,在周边镇子里散布。
苏月央看过将那纸条放进火里,心下明白,苏凌这是默许她掺进这趟浑水里,将人手都给她配备齐了,父王想给她一个练手的机会。
运送粮草的车送来了衣服和盔甲,苏月央得到了一件和苏慕一样的闪闪发亮的盔甲,可能不一定用得到,但确实威风。
苏月央把女装换上,把盔甲挂起来。宫里的料子确实比这荒山野岭的好,才能够宽大的衣服换成了收口的小袖子,行动自如了不少,军营虽然看起来血腥又可怕,但那里也是最有感情的地方,同时,还有更多的磨练,如果你终归不想要像大多数人一样碌碌一生,酒足饭饱,多些经历,也是有利无弊。从前垂在衣裙上的头发高高束起,有风从后面吹起,吹起了苏月央的一腔壮志。
家国未定,何处安生。
傍晚的时候齐与安回来,苏月央和他俩人坐在帐篷里吃晚饭,周围都很安静,偶尔听见几声犬吠,幽幽烛光映在脸上,带了一点点热气。
“小时候你和苏慕一起去上课,我常在太学外面等你们,后来爹爹以为我也想去,就把我也送了进去。”
“之后就看见一个小姑娘每天都苦大仇深,从上课就开始盼着下学。”
“还有一次剑术比赛,我穿了很好看的裙子,想去给你和哥哥加油,后来沾了一身的泥,那条裙子就再没能穿过。”
“是条水蓝色的裙子,白色的领子。”齐与安漫不经心的接到。
“你还记得?”
“记得,当时还和苏慕开玩笑说这丫头真漂亮,想长大之后娶她。”齐与安站起来盛了汤递给苏月央,“苏慕说,那是他妹妹。”
“我小时候圆滚滚的吧。”苏月央接过汤来一勺勺的喝着。
“没办法,小时候眼光不如现在好。”齐与安挑了挑眉毛,一脸得意神色。
“你还好意思说。”苏月央正欲发作,巡逻的卫兵进来报告,在北边发现有人在草丛里放火折子,用棉线连了,烧了不少地方,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住。
齐与安敛了刚才的笑意,神色冷静,幽深眸子里升起寒意来,苏月央跟着抖了抖,她没见过这样的齐与安。
她跟着齐与安出去,走在他身后一点,尽量不影响到他,有的时候齐与安会回头看她一眼,确定她跟上了,再继续往前走。
他们到现场的时候,苏慕已经到了,面前跪着唯唯诺诺的三个男人,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这个点,在这里做什么?”苏慕偏着头,眼神有些狠戾,目光定在为首的人身上。
“晚上出来看不见。”中间的人答道,声音还不小。
这态度让苏慕觉得有点意思,“晚上出来干什么?”
“我们平头老百姓,能干什么?”
逐影上前将那男子的头按在了地上,“别唧唧歪歪的,快点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啊。”那男子声音嗡着,并不松口。
逐影的手指掐在他耳后,那男子啊啊的叫起来,听的苏月央心里极是不舒服,苏慕回头看了苏月央一眼,然后亲自上去给了那男子一脚。
“我说,我说。”逐影依旧是按着他的脑袋,“我们就是平头百姓,别人给钱,我们做事。”
“做事?”
“我真的没办法,”那男子声音呜呜囔囔的,“我家里三个儿子,我拿什么养他们啊。”
“你们呢?”逐影转向剩下两个人。
“他们也是,我们这边家家孩子都多。”那人又接话过去。
“让他们自己说。”逐影手劲大了些,那人又开始嗷嗷的叫唤。
“孩子他妈生病,没办法啊,他们给的钱多,我没办法啊。”
逐影问完,看向苏慕,苏慕给了个眼神,齐与安一把捂住了苏月央的眼睛,他手指触到苏月央额头,有点凉意,苏月央顺从的闭了眼。
三个人一齐倒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有点抖,刻意镇定,苏慕拍拍她肩膀,“没事了。”
正想和他们一起离开,才发觉自己的腿软的立都立不住,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
齐与安将她打横抱起来,苏月央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直接把冰凉的手贴在上面,齐与安颤了一下,低头扫了一眼苏月央,颇有些无奈,后者则是一脸得逞的小得意。
“阿央,”苏慕叫她,这时面色已经柔和了不少,“我不希望你,活在血腥里。”
“其实没关系。”
“齐与安跟你说过天坊,我们打算,将它交给你打理。”
“铺子?”苏月央问他。
“你觉得呢?”苏慕虽然冷面无情,但时常也问她的意愿。
“开铺子多没劲啊,阿央愿意跟着哥哥。”苏月央说完,齐与安低头若有所思的又看了她一眼。
苏慕没再说话,苏月央示意齐与安放她下来,她可以走,齐与安将臂膀收紧了些。
“我下来走吧。”她又说。
“你是挺重的。”齐与安的声音不大,却也清晰的落进她耳朵里。
“那你放我下来。”
“抱着暖一点。”
苏月央将头埋在他怀里,耳朵尖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