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顾青白

10、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小姐。”苏月央正想着怎么样才能说服灵钰，面前跪了一排的人着实让她有些发懵，“公子让您速速回府。”
　　“出什么事了？”齐与安走到苏月央旁边。
　　“苏慕让我们快点回去。”苏月央扯着他的袖子，齐与安伸出手来牵住她，“让他们备车，我们去和肖琅打个招呼。”
　　“肖琅。”黎清还看着灵钰离开的方向，听见我叫他，很慢的回了头，眼里没什么亮色，淡淡的敛了情绪，“阮姑娘要回去了么？”
　　“我和兄长都相信公子的能力，相信公子有治国之才，接下来的路，公子要自己走了。”
　　“阮姑娘放心，肖某定不负所望。”他和齐与安互相揖了揖。
　　苏月央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跟黎清说，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齐与安拉着苏月央走出来，她还一步三回头的。
　　“放心啦，黎清知道该怎么做。”齐与安把她的头掰回来，“眼下要赶紧回去才是，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齐与安推着她坐上马车，自己也坐上来。
　　马车绝尘而去，苏月央撩开帘子看着黎国景致一点一点的移到车后头，颇有些伤感。
　　这路走的长的很，日夜不停，每日都有密保送来，燕国调集了大量的军队，朝黎国而行，战火将起。燕、姜、黎三国接壤，两国战起，三国皆不可避，姜国的将士们也整装待发，苏慕的亲笔密信，让我们赶快回国。
　　在苏月央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头上的发簪也摇摇欲坠的时候，木鸢的茶馆终于映入眼帘，姜黎边境上斜斜落落的石子，被一天的阳光烘的有些发烫，花海蔓延到深处，夕阳打在茶馆门口的锦旗上，远远的一个身影跑过来。
　　“你去了这么多天不知道写个信么？你们王宫的形式信使是用来看的么？这样倒不如打发了过来给我卖茶。”木鸢说话一向不紧不慢的，今日一番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将苏月央的一腔故国之情尽数浇灭，她随手开了一间门，把苏月央扔进去，“药浴，对你身上的伤有利的。”
　　苏月央刚想问她怎么知道她身上有伤，木鸢就带上门出去了。
　　正碰上齐与安打算进屋，木鸢拦着他，“难得与公子相见，不如让奴家好好招待招待您。”
　　苏月央在氤氲的水汽里摇了摇头，沐桦鸳此时定时诸多问题，等着齐与安给她解答。
　　木桶里的水凉了下来，苏月央几乎睡着，此时清醒了些，换了身干净衣服，沐桦鸳准备的粗布衣裳，穿着很舒适。
　　头发湿湿的垂下来，苏月央随便扯了根布条绑了，玉环也拿布条拴在身上。
　　走到前厅撩起竹帘，就看见木鸢热了酒斟给齐与安，“听说阿央许了人家。”
　　齐与安仰头将那酒喝干净，“是我。”
　　“阿央说，若是用四个字来形容公子，定要用游我明堂。”木鸢将那酒填满，旁边的菜也推近了些，“人皆说，公子颜如玉，陌上世无双。”
　　齐与安勾了勾唇角，夹了一片梅花糕，放入口中。
　　苏月央冲进去的时候，正听见齐与安的几个字，让她十分后悔自己冲进来的早了，他说，“阿央她……”
　　气氛略有些尴尬，苏月央就着齐与安的杯子喝了几杯酒，抽了张帕子抹了把嘴，“怪渴的。”
　　“阿央你？”木鸢定定的看着她将那酒喝完，“阿央，这是西凤啊。”
　　苏月央暗叫一声不好，回头看向木鸢，“这么大的事儿，您下次能早点说么？”
　　“我，拿来给齐公子喝的啊。”木鸢嗫嚅了一句。
　　苏月央的脸上泛了些红晕，木鸢把她摁在凳子上，复又去问齐与安，“有件事儿，还是得跟公子确认一下。”
　　“姑娘说。”齐与安从她手中把苏月央接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还着。
　　“这么一闹，你俩那婚约，还算数么？”
　　“算数。”齐与安温和的笑了笑，将苏月央打横抱起来，“我惦记公主殿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与安抱着苏月央走回屋里，苏月央此时头已经有点晕了，双手勾着齐与安的脖子，两只眼睛怔怔的看着他，颠簸了这么多天，他还是好看的很，软软的头发搭在肩上，宝蓝色的发绳松松的绕着，层层茶香烟火气里的齐与安，有着令人着魔的神采。
　　齐与安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也去沐浴更衣了，苏月央坐着，静静地出神。
　　她想起前几个月还在跟木鸢一起，讨论清王和安王哪个更好，如今黎国已经易了君主，也不知道灵钰能不能顺利的嫁入王宫，安王走下那高高的王位，是不是有所解脱，他不回再每日想到被先王疏忽的母妃，政治牺牲的阴霾也会散去，或许他也可以和王妃一起，重新开始一段洒脱的生活。
　　这一趟的黎国之行，艰难重重，但结局还是让人满怀暖意，像照入山林的第一束阳光，穿过浓密枝叶，打在青色的草地上，投下点点斑驳。
　　正出神，头被扇子敲了一下，齐与安衣服上的挂饰垂在苏月央面前，叮咚作响。
　　“想什么呢？”他眼睛里映着些烛光，还是清冷的很。
　　“在想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娶我。”苏月央对上他的眼睛，那里波光流转，灿灿星河，升起来几分暖意。
　　齐与安在她身边坐下来，声音就响在她耳朵边上，鼻息挠的她耳尖微痒，“阿央想嫁给我么？”另一只手绕过来抚上她的脖颈，苏月央的脑袋转的不怎么利索。
　　她把头抵在齐与安胸前，能感觉到他跳动的心脏，“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臣会一直护着公主殿下。”他把臂膀收紧了些，苏月央定了定神，那西凤酒将她的神思冲的一点不剩。
　　齐与安觉得这时候趁人之危总不像个君子模样，拇指在苏月央额角摩挲了几下，终究还是放开了，没想到那小姑娘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猛的靠近了些，“说好了啊。”说完贴上他的唇角，齐与安觉得，有一股酒香，也在威胁着他的神智，他把苏月央放下来，出去的时候也没忘把门关好，在院子里吹了好一会儿风。
　　沐桦鸳端着茶点过来，脚踝上的铃铛惊了几只山雀，齐与安伸了根拇指在嘴边让她噤声，“阿央睡下了。”
　　“本想着给她点醒酒汤，顺便套套话，如此便问问公子，公子可介意？”沐桦鸳放低了声音。
　　“姑娘但说无妨。”
　　他二人行至前厅，沐桦鸳将那蜡烛点上，灯火暗的很，没衬出脸上的两团子红晕。
　　“奴家向公子打听一人，奴家听说是黎国温家的独子，叫温颜硕。”
　　“姑娘知晓此人？”齐与安心下了然，嘴上却并不说破。
　　“我只是，”沐桦鸳声音小下去，“知道温公子颇负美名，又听闻温家辅政有功，新被封了太傅。”
　　“不错，温家独子，此时，想必就在姜国吧。”
　　沐桦鸳原本低着的头抬起来，一双清目盯着他，“此话当真？”
　　“在下也有一事问姑娘，姑娘此些年来一直陪在阿央身边，当真只是个茶馆的老板？”
　　沐桦鸳回神，掩饰住了心内的慌张神色，“跟着公主殿下，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哪有什么委屈可受。”
　　齐与安没再多问，“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在下去看看明日回宫的马车。”

　　第二日苏月央一早便醒了过来，头有些疼，她晃荡着脑袋，端着一杯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沐桦鸳路过她身边几次，终于忍不下去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是在回忆。”苏月央步子没停，掰着手指。
　　沐桦鸳把手里的盆放下来，走到她面前挡住，苏月央停下来，仍是念念叨叨的。
　　“我帮你回忆回忆？”
　　“那正好啊，我昨晚委实窝囊了些，”苏月央拉着她，“我吧，喝了两口酒，没做什么稀罕事儿吧？”
　　“也就是占了人家点便宜，没做什么。”沐桦鸳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响起的男声让苏月央一个激灵，她把沐桦鸳推到屋里，转身回来直视齐与安的眼睛。
　　“那，没占什么，大便宜吧？”
　　那边屋里的沐桦鸳，头倚在窗栏上，“昨日云麾将军允了说娶你。”她说完扭头就回厨房去了，苏月央脸上的表情此时也是极为好看，齐与安看着她风云变幻的脸，“微臣觉得，不算什么大便宜。”
　　苏月央觉得尴尬涌上心头，吃早饭的时候也没跟齐与安说什么话，待坐上马车，晓晓在她脑后垫了个枕头就退了出去，车帘放下来，狭窄的空间内顿时就剩了他二人。
　　她想着此时总该有个什么话题聊聊，“王兄应该已经回到宫里了吧。”
　　“差不多。”齐与安回她。
　　“此次还好你和王兄及时赶到，不然我这小命大概就丢在黎国了。”
　　“所以公主殿下觉得，欠臣什么？”齐与安存心逗她，苏月央的眼神躲开去，定在车内的兰花上，“晓晓今日采的这兰花，香气倒也不俗。”
　　“这花，是微臣采的。”
　　“将军可是思慕哪家的姑娘？”苏月央抬眼去戏谑他，“宋家的如意还是芮家的芙蓉，我总是能成全你的。”
　　“微臣心大些，”齐与安勾着唇角，语气是黎国的调子，尾音上扬着，“微臣喜欢当今世子的妹妹。”
　　苏月央不接他的话，把眼睛闭上，“起的太早了，还是困。”
　　齐与安靠过去将她脑袋放在自己肩上，“臣的肩膀，借公主殿下一靠？”
　　“如此甚好。”过了一会儿，齐与安以为她已经睡着，只见那小丫头撇了撇嘴，“交给我了。”
　　“好。”也不知道小丫头听见没，齐与安觉得肩上的头沉了些，扯了毯子来给她盖上，又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苏月央睡熟，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放开了些。
　　再醒来时窗外青草连天，车内被阳光照的有些许的暖意，苏月央想抬手去松松衣领，才意识到齐与安也睡着，她没敢动，看着齐与安飘散在窗边的几缕发丝，沾了些水汽，最后凝成水珠，落进地毯里。
　　这一幕苏月央暗暗记了很久，直到铁甲上的血意都消失殆尽，卷边上都开始有了锈迹，想起来还是觉得很高兴。
　　摇摇晃晃的几天，经过吵闹的集市，静谧的只有红色灯笼照亮街头的夜晚，苏月央每日同齐与安一起，也不觉得路程漫长，甚至满意于苏慕的决定，让齐与安接她回家，虽说是为了坐实那纸婚约，但还是让她很愉悦。
　　“下车吧，我们在城外吃点东西，回宫了就没什么可以休息的时候了。”齐与安不知何时醒了，拍拍苏月央的手，率先下车，然后伸手来拉她，手指上一道被剑划的伤痕，已经有些结痂，苏月央轻轻握住，握了一会儿才借力出来，齐与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附在她耳边，还不忘用手遮着，问她，“舍不得？”
　　苏月央一双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又被齐与安拉住，“我知道别忆阁在哪。”
　　“我也知道。”苏月央言下之意王宫的方位她比他还清楚，又不知道想起些什么，突然停住，转身偏过头来看他，“宋家的如意虽然好看，但是她家不及我家有钱，芮家的芙蓉温柔贤淑，但是芮家配不上你家，你说是吧？”
　　“宋由仪很好看？芮德英很贤淑？”齐与安扬眉轻笑，“那你呢？”
　　苏月央愣了一下，打算用简短一点的句子，总结一下自己的长处，一语惊人。
　　在她开口之前，悠悠的响了几个字，乍开在暖日里，“月央为晦，万物失色。”
　　苏月央猛的抬头，他却浑然不在意，“还不饿么，我倒是饿的紧，前面那家店有不少好吃的，尤其是肉比较多。”
　　“走吧。”苏月央扯了把齐与安的袖子，齐与安懒懒散散的跟上。
　　小丫头飞快的往嘴里扒着饭，齐与安端着杯茶，轻轻转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苏月央翻了个白眼给他，“您能不能不看了，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我是想着，”齐与安把茶杯放下，夹了个排骨放在她碗里，“这几天，真的饿着你了。”复又抽出张帕子，隔了桌子擦了擦她的嘴角。
　　苏月央喝了一大杯水，终于觉得没那么饿了，路上虽然各种各样的干粮都有，也吃的她实在是没了胃口。
　　“饱了么？”
　　苏月央看看桌上仅剩在盘子里的几颗红辣椒，“饱了。我换了衣服去明德店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太和殿给父王和母后请安，”末了觉得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记得要等我！”
　　“你换好衣服就在别忆阁等我，我去找你。”
　　“也好。”

　　怀玲拎着礼服早就站在别忆阁里等着了，这一别，竟快有半年，没见着她的公主殿下了，眼看着公主一身平民打扮，从院子里踏进来，身上的粗布衣裳也没掩盖住一身的贵气，施施然的立在那里，晓晓除了瘦削了些，也毫发无伤的，她两行眼泪，马上就滚了下来。
　　“哭什么，我俩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苏月央走上前去安慰她，“不哭了，还好有你守着这宫殿，我俩在外面才放心。”
　　“婢子惶恐。”怀玲递上礼服，“婢子替殿下更衣，早些时候王后娘娘就派人来问过了，婢子回她，殿下还没回来。”
　　苏月央看着那礼服，水红色的长裙只染了半截，剩下的大朵的洒在上襟，袖子不规则的垂着，伴着一条长长的腰带。
　　“看起来就，极为不舒服啊。”苏月央认命一般的转过去，晓晓和怀玲替她把衣服穿好，苏月央被那腰带勒的龇牙咧嘴的，苏慕推门走了进来，就那样大大喇喇的站在阳光里，微蹙着眉，这几日朝堂上的事恐怕不怎么省心。
　　衣服终于穿好，苏月央冲上去抱住他，“哥哥！”
　　“几日没见，长开了些。”苏慕摸了摸她的头发，苏月央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是，哥哥好看，我能差到哪里去。”
　　“伤好些了没？”
　　“苏月央。”她还没来得及答话，陆离就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声音不温婉，是那种久经沙场的沉稳，“苏慕差点没把王宫的药材搜罗尽了，”陆离坐下来，玩弄着手上的珠串，长长的深棕色流苏，坠着几颗玉珠子，“消息传到的那天，苏慕三封亲笔加急信，快马送向黎国京都，陛下秘密调集驻军，由齐与安领队，本来都是撕破脸的时候了，你还算是争气吧。”
　　苏月央怔住了，黎国的事一下子涌上她的脑子，直到陆离的珠子弹到她头上，才反应过来，陆离问她，“你这个头发，打算什么时候梳？”
　　苏月央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头发还披着，随手绕了个发髻用墨玉簪子固定住。
　　“走吧。”陆离站起来抖抖裙子，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那个。”苏月央不太自然的开口，陆离和苏慕一起转过来看她，“等一下齐将军吧。”
　　“哦，”陆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扇尾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这是齐家未过门的媳妇儿。”
　　“师父！”苏月央嗔怪她。
　　“苏慕，陆正议。”齐与安跨了门槛进来，“今日阿央这裙子，很漂亮。”
　　“昨天的不漂亮么？”苏慕过来搭着他的肩膀。
　　“那可惜昨天的漂亮只有我一人看见了。”齐与安同他看着玩笑，苏月央被他们说的不好意思，转身就往门口走，“快点了，父王母后要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