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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明月街头挽惊马 ...

  •   今天一定要将人送走。
      归燕面对着初升的红日,第三次下定决心:这次绝不能再拖,一定要将人送走。不然相处久了,渐渐被面子拘住,就再也无法张口说送客。不过平心而论,她承认明月是个很好的女子,人美却无骄娇二气,脱下锦衣就能毫无怨言地换上比麻袋纤维还粗还扎人的粗布衣衫,更何况她手脚勤快嘴还甜……但这女子越是隐忍,归燕心里越是琢磨不透,越是想将人送走。她不想在长安的最后平静被一个看不透的陌生人打破。
      归燕正自呆呆出神,小孟走了过来。她一拉归燕的手,悄声问:“真的要送明月走么?”言语间满是不舍。归燕极肯定地点头,“咱们也要离开此处,又如何能留她呢?”目前比较为难的是该如何开这个口。
      很快,归燕的为难便在明月提着包袱出来告辞时消失不见。但她还是客套地说:“怎么这么快?身体还没有好利落呢?”说完,她闭目遮住眸中的嫌恶,明明迫不及待要送人走,此时还装模作样留人,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虚伪了……
      “已经好了。这几天多谢姐姐,要不是姐姐,我就死在路边了。姐姐是我到……”明月感激地看着归燕,道:“到这里碰到的最好的人。”
      归燕尴尬不已,猜测这人是不是在说反话讽刺于他。可一旦接触到明月热烈真挚的目光,她倒希望这女孩子是挖苦人了。
      小孟跑到里屋,很快又转出来,将一小块金子塞在明月包裹里。这个包裹是三天前小孟从院子里拿进去的,里面的东西也经她整理,所以她知道包裹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和一条长长的绳索外,什么也没有。
      明月推辞。归燕不容分说,帮着小孟将金子强塞进去,顿觉心里好受了些。
      “其实我……我……”明月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决然而去。
      就这样走了?她竟是如此洒脱?归燕目送着匆匆离开的少女,满心怀疑又怅然若失,但终于将人送走了。
      送走了明月,归燕把自己的离去也排上了日程。但她和小孟不能像明月一般,提个小包袱拔腿就走。毕竟在这里,她们留下了太多的印记。有些印记甚至需要别人的帮忙才能隐藏,也为此,归燕在明月离开的第四天,决定入长安去见大侠樊仲子。
      樊仲子本为长安人,因与郭解相交才迁入寿春。淮南势败,郭解身死,他心灰意懒折返长安,隐居于市井间。虽说隐居,但因其急人之难,免仇于更,反倒声名日隆。这也让第一次去寻他的归燕很顺利就找到了樊宅。樊宅阔大壮丽。高大的门楣让归燕在接近时有些心虚,生怕被拒于门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樊家门下之人很和气,除去说“家主去了东市酒肆外”外,还请归燕“进来等”。归燕想了一下,拒绝,决心自己去找,顺便和小孟一起在城中四处看看。这也许是最后游历长安的机会了呢……
      汉长安城大致为方形,经纬相等。因城墙在长乐宫与未央宫之后建成,须迁就两宫位置,故南城墙有多处曲折;而北城墙又因受河道限制,亦多有曲折偏斜处。城墙全为黄土夯筑而成,虽未使用砖石料,但其坚固程度却让后世人赞叹不已。墙上留城门12座,平均分布在东西南北四面,有大街连通城内。
      归燕和小孟沿黄土铺就的道路缓缓相北,偶尔停步,呆呆看着路上建筑、沟渠、绿树、车马、行人,回忆听来的关于长安的介绍。
      长安城内主要大街有八条,它们互相交错、接合,形成众多“丁字路口”、“十字路口”。其中最长的是接南城安门的安门大街,最短的则是洛城门大街。八条大街长短虽各有不同,但其宽度却完全相同。每一条大街又分为三条并行的道路——中间驰道,为天子专用,任何人(包括太子)不得逾越;驰道外为车马道;最外侧才是百姓行走的道路。街上并行道路间开挖沟渠,既用于划分道路,又可起到排水作用。道旁遍植榆树、槐树和青松,形成绿色林阴……
      “啊!”
      “闪开!”
      “快躲!”
      “别挡着……”
      背后遽然响起的一连串呼喝惊醒了归燕。她茫然不解回头,瞬时看到四散的行人中飞出一匹惊马来。那马四蹄翻飞,横冲直撞,很快将躲得稍慢的人撞翻在地,然后留下一片哀鸣,势不可挡地向归燕而来。
      归燕大惊,拉小孟急往道旁退,但还是慢了,那匹马眨眼间已到身前。她心知在劫难逃,忙一把推翻小孟,自己挡在身前。
      就在归燕退步绝望之际,一条人影扑出,隔在少女与马间;与此同时,一根长长的绳索自天空飘落,套上马脖子收紧,将马头拉离原本方向,也将归燕与其身前之人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马,如风一般擦着人身飞掠而过。
      在挡在身前人出现刹那,归燕就已辨认出那是赵破奴。隔着赵破奴的肩膀,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马匹庞大身躯上肌肉颤动,甚至没错过勒紧马脖的绳索。但一切是如此之快,快得她根本无暇思考,只能本能的顺着绳子去瞧……等瞧到抓在绳子上那双手的主人时,却蒙了——那救她的人是明月,竟是刚刚送走没几天的明月。明月紧紧拉住绳子,在巨大马力地带动下,向前踉跄着。归燕张了张嘴,想喊“放手”,可喉咙如同被堵上般发不出任何声息。就这样,她眼睁睁地看着明月在那无法抗拒的力量下摔倒,拖行……
      放手啊!归燕在心底呐喊着,却被耳边忽然响起的气急败坏的“还不快追”的几个字惊回了神。
      追!对!追!
      归燕手狠掐大腿一下,强迫自己清醒,然后循着刚刚发声提醒的赵破奴的脚步、以自己都不相信的速度追上去,边追边喊,“拦住!拦住那匹马!放手!救命啊……”

      大街向前延伸,伸向远方,远方雄踞的太阳如同不忍见证这人间混乱一般,很快躲入了云层里。但近处街上有血性的汉子却有些没躲。他们拔佩剑,摘弓刀,或顺手抄起墙边的砖瓦木棍,气势汹汹地迎上来。惊马被人墙与闪着寒光的武器吓住,猛然一转,向车马道折去。可它显然忽略了道旁的树,忽略了树的威力。只见飞马狂奔掠过道旁一棵槐树时,绳索横在了树干上。拖在绳子另一端的少女趁机拼命一滚,然后利落地将绳索死死缠了上去。树干又粗又壮,就像大地伸出的臂膀,顺势羁绊住马匹的脚步。惊马挣扎着、搏斗着。巨大力量牵扯下,龟裂的树皮一块一块往下掉……
      就去跟树搏斗吧!明月一边喘气一边看着越勒越紧,差不多勒进树皮里的绳索,恨恨地想着,反正勒死也跑不掉了。
      手持兵刃的人、受惊的人见此情景渐渐回神,围拢上来,想看看拦截惊马的到底是何人。等他们发觉倒在地上的竟是如此漂亮的少女时,纷纷显出惊讶。
      归燕终于追上来,她大声呼唤着,用力拨开挡在眼前的人。而听到归燕声音,树下少女很快扶着树干站起,拍了拍满身尘土污秽,然后绽出一抹笑,傲然得意地笑。
      归燕看着这个笑容,绝美艳丽如璀璨明珠生辉的笑容,顿觉耀目般眯起眼。而早她一步的赵破奴呼吸一窒,电光雷火间,蓦然心动。
      明月无视一众因其笑容而迷失的男子,径直走到归燕身边,笑道:“姐姐没受伤吧?”
      “我没事。你呢?”归燕心虚气短,赶紧上下检视。在看到明月手臂擦破,鲜血淋漓,手心也渗出血丝时,更是羞惭愧疚,这么漂亮的人,竟因自己而受伤,怎么想怎么不安。她最终讷讷道:“家里还有伤药……”
      “没事。”明月不在意地举起手臂看了看,道:“小伤,过两天就好。”
      “还是请医工瞧瞧。”赵破奴走上前,蹙眉审视着颇为狰狞的伤口,“这伤……”
      明月睨一眼赵破奴,用大袖遮住臂上伤痕,无所谓地笑道,“哪有那么娇气?不用看也很快就好。”
      “去看看吧。”归燕恳求,若是感染,在这个时代很难救治。
      明月瞧归燕片刻,忽然扭头转向已安静下来的马匹,问:“这马可怎么办?”
      “会有人管。”赵破奴看了眼鼻孔翕动,喘着粗气的马匹,说道。这匹马失控狂奔,在街市伤及人命,三辅治下胥吏不会放任。
      “是。”归燕明白赵破奴的意思,帮腔点头。
      明月嘟起嘴,无奈之下刚想答应,就被一个身形粗壮的华服妇人凑过来打断,妇人满眼挑剔地上下打量完明月,问:“好美的姑娘,是哪里人家?”
      明月莫名所以,归燕也是一愣。只有赵破奴挺身挡在明月身前,盯着妇人,眼中满是怀疑戒备。也许意识到自己唐突,也许被赵破奴目光吓住,粗壮妇人矜持地笑起来,道:“我是……”
      “主人!明月!你们怎么啦?!”小孟高叫着撞开粗壮妇人,一下子扑到归燕身边。她腿短身矮,远远落后于赵破奴和归燕,直到此时才追赶上。而女童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子稍高的少年眼疾手快扶住被小孟冲撞的粗壮妇人,稍矮的已跑到赵破奴身边,仰着头,满眼钦佩仰慕,问道:“赵大哥,你怎么把马逮到的?”
      “这马可不是我逮住的,是……”赵破奴目光熠熠地看向明月,“是那位姑娘。”
      “真的?”少年又是不信又是好奇地瞅着漂亮少女,“那她怎么逮住那么大的马?”
      “你自己去问吧。”赵破奴一笑,注视着明月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赏。
      归燕转身回头之际,正撞上赵破奴火热的眼神,心中一动。其实,她对于别人感情很迟钝,大学时常做情侣间的电灯泡而不自知。可这次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赵破奴对明月的异样心思。当然,这更多要归功于赵破奴神情态度太过明显。而再看看明月,看她丝毫不把赵破奴放在眼里的样子,归燕有些坏心眼地暗自发笑,盼着这个总是用审慎、警惕的眼神盯自己,然后横加挑剔的青年能吃些苦头,也好出一口憋闷在心底的恶气。她到现在也不懂自己哪里、何时得罪了赵破奴,会让这个青年总拿一种防备的眼光看人?
      “他们是谁?”明月顺着归燕目光看向英武俊秀的赵破奴与两个衣着鲜亮的少年,悄声问道。
      “嗯?哦。这是虎贲校尉赵破奴。”归燕支吾片刻,心虚地说出赵破奴刚刚升任的官职,然后转向刚刚到来的两个稚气少年,道:“至于那两个么?我也不曾见过。”
      “我叫李陵。”矮个子少年走过来,笑嘻嘻地对明月自我介绍。言语虽突兀,但他浓眉大眼的俊爽让人轻易就忽略其他。接着,李陵又一指身旁始终不说话的少年说道:“他是苏武。”
      李陵?苏武?归燕睁大眼瞪着两个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学时,老师悲壮苍凉凄怆的歌声,“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血、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当时这首歌老师只唱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记下来,而且记得很清楚。今时今日想起,又看到名为“苏武”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是异常复杂,还有李陵……
      看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年,归燕怅然不已,暗想:不知他们翌日相逢于北海,会有什么样的心肠。
      “看什么?”李陵浓眉下的大眼一瞪归燕,不悦这女子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自己。
      归燕一笑,低垂着头摇了摇,立时惹得小小少年神情里透出懊恼。而他的同伴、始终一言不发的苏武此时放开粗壮妇人,视线移向拴马的槐树,然后顺着拴在槐树上的绳子看向扣紧马脖子的绳套……
      那绳套?
      苏武移步欲接近马匹细看,却被人一把拉住。他转头看见赵破奴,不禁疑惑地道:“赵大哥?”赵大哥没有回应,携他径自走到明月身边,催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走吧。”
      归燕看了眼周围越聚越多的人,连连赞同。
      可李陵浓眉一扬,好奇问道,“走?去哪?”见没有人应声,他很快又缠着赵破奴问道:“到底去哪?还有她是怎么逮住马的?”赵大哥让他自己想,这明月也不多说,可凭空怎么猜啊?!
      赵破奴无奈,只得敷衍道:“回头再说。”
      李陵不满,但被苏武拦下了。他顺着同伴的手指才注意到明月衣衫上的血迹,亦想到所去之处该在哪里。摸了摸衣袖中的东西,小小少年又追上去,热切说道:“我这里有上好的外伤疮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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