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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归燕窗前闻歌声 ...

  •   既然李陵手里有外伤疮药,明月在走出人群后便说什么也不愿多走一趟了。对此,归燕无奈,恰想起樊仲子的宅院在此不远处,其门下又客气有礼,便商量“是否可以先去长安大侠樊仲子处清理伤口”。明月赞同,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赵破奴表面虽不露声色,一副淡淡的神气,内心却相当不以为然,但见明月兴致勃勃,他不忍驳了面子,只得怏怏随行。不过,即便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李陵道:“你身上带伤药做什么?”
      “做什么?”李陵夸张地叹息一声,表情生动得惹人发笑,“还不是为小叔父。”
      “李敢?”不等赵破奴应答,归燕已诧然接口道:“李敢怎么了?”蓦然记起初见李敢,他也是伤痕累累,连马都坐不住,便迟疑问道:“莫非又被李将军给家法伺候了?”再一想还是觉得不对,李敢为人朴实,绝非爱惹是生非的性子,为何总是犯错挨棍子?
      听归燕说话语气似与李敢无比相熟,说话间脸上又有惊疑不定之色,李陵浓眉下的大眼里闪过好奇,猜想这女子与小叔父是什么关系,为何小叔父从未提起过此人?想了片刻,少年半眯起眼睛,脸上涌起贼兮兮地笑,暗想:莫非这就是小叔父的……
      他抬眼仔细打量归燕,这才发现归燕长得不如明月美艳,倒还清秀美丽,再加脸上总挂着安静的微笑,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全没有攻击性,全然的包容,异常温暖。如此乍看之下虽不引人注目,然而一旦注意到,令人再也难忘。
      李陵心中徒生亲近之感,赶紧为小叔父做出凝眉痛心状,点头道:“是啊,小叔父打了老周,结果回家挨棍子,到现在还不能爬起来呐,这些外伤疮药就是给他的。”
      归燕眉头微蹙。但这并不是说明不悦,她上学期间对男孩子间动手打架时有耳闻,甚至在老师劝诫并举例说碰到摩擦打架,要先服软跑开再报警时,曾深深表现出不已为然,觉得老师做法太过窝囊和卑鄙;她蹙眉只是对那看起来质朴的青年动手打人表示难以置信,无法想像李敢被何事激怒而伤人。
      李陵意味深长地看着归燕,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趁势说道:“其实,小叔父并非好勇斗狠之人,这次的事都因为他太过耿直、重交情所致。”
      “李陵!”赵破奴试图打断李陵,不欲他将霍去病牵扯进去。可李陵根本不理会,径自说道:“那老周乃祖父手下得力的将领,喝醉了说几句过头的话也算不了什么,再说长安议论冠军侯的、说得更难听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他不长眼偏偏跑到人家身边说,小叔父见不得朋友受窘,就……”本想为不善言辞的小叔父多多赞美几句,可一想到老周的脸,少年心有余悸地啧舌,颇为烦恼地说道:“其实霍去病人也挺好的,不拘小节又仗义;按说老周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可两人怎么就成不了朋友呢?”
      原来如此,原来是霍去病累人。归燕恍然,继而有些气恼,恼怒霍去病脾气阴晴不定,让朋友受累,累得李敢挨打不说,竟让人在家里也左右为难。她不懂男子间的交情是怎么回事,但是人情事理,男女间总该不差,这次李敢受责难挨打,总是任性胡为的霍去病错处多些。想虽这样想,归燕还是说:“那位老周与霍去病成不了朋友,只因他们站立的位置不同罢了。”为难的是站在中间的李敢啊。
      “位置不同?”李陵愕然,一时想不明白那两个人都站在什么样的位置。赵破奴则赶紧打岔道:“李陵,苏武,你们两个帮我到东市去一趟。”
      “做什么?”李陵立时忘记刚刚纠缠的问题。赵破奴看一眼归燕,凑到李陵耳边低语,李陵微一迟疑,赵破奴赶紧又说了几句,迫使小小少年点头答应,扯着苏武就跑。幸好小孟机灵,喊了一声“药,把药留下”,才让李陵没把伤药带走。

      苏武莫名其妙地随着李陵跑了一段,忽然停步问,“咱们去干什么?”
      李陵回头看了眼,看赵破奴没有注意到这边,才咬牙说道:“找霍去病啊,姓赵的和他约好见面,结果碰到这茬子事,去不了,就让我给说一声。”
      “那他……”本想问赵破奴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痛快就去,可是瞥到同伴不甘、恼恨的表情,苏武把话又咽回去,目光亦是四处游移。而在看到不远处的人影,他忽然顿住,脸上闪过惊奇。
      “怎么了?”李陵顺着苏武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个绫罗缠住孔武有力身躯的妇人,不禁嗤笑一声。
      苏武闻李陵笑声,回头便看到同伴讪笑嘲弄的表情。明白这小子是想差了,但苏武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指着那个粗壮妇人,问:“你可记得那妇人么?”
      “长得又不好看,”李陵坏笑着,“我记她做甚?”
      “可我在大将军府看过她,刚刚又见她紧盯着明月……”苏武不理会李陵的嘲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妇人,低声说道:“要不是赵破奴提防,我觉得这妇人真要把明月抓起来似的。哎,你看!”他紧张地拨了拨伙伴,一指躲起来的妇人,“你看她好像还没放弃,追着明月去了呢。
      李陵看了一会儿,大大咧咧说道:“管她呢!等咱们找到霍去病,就算是大将军府里的人又能兴起什么风浪?”
      苏武一想也对,便和李陵赶紧往东市而去。

      另一边,赵破奴支走李陵,忽然向归燕问道,“刚刚你说别人所站位置不同,但不知你站在什么位置?”
      “我?”归燕淡然一笑,想说自己站在局外人的位置,可看到赵破奴微带讥诮的神色,竟觉这样的话无法说出,只得缄默不语。
      “管他什么位置,只要不是挡人的位置就好啦。”明月看有人对他们好奇张望,不禁出声催促,也暂时化解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张力。不过,默默前行的归燕心中有些不忿,暗想:赵破奴你总是出奇不意地考我,等着,以后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不然定然让你吃足苦头。赵破奴却暂时放下探索,全副心神集中在了明月身上。
      樊宅离此处不远,所以四人很快就寻到了大门。门人依然客套,听闻他们想借地方敷药更是直接将人迎进去,安排到一处明堂里,很快又有仆人热心地奉上热水、衣物等等。明月趁归燕包扎伤口时,边打量四周,边好奇问道,“原来富人家是如此,果然好看,姐姐可是常来这里?”
      “我第一次来。”归燕没有隐瞒。
      “哦。”明月无趣地应声,目光流转间恰看到屏风外赵破奴的影子,又问他是否来过此处。赵破奴同样表示与此间主人不熟,明月诧异,“那这里人为何会对你们如此客气?”
      一旁端热水进来的小婢女听闻,笑道:“主人告诫我们,说但凡客至,无贵贱之分,均当以礼相待。”
      “啊,”明月听闻,点点头,道:“原来中原还有这样的人啊。”
      归燕抬头看一眼明月,若有所思。
      温暖的春风拂过泛出新绿的树梢,吹进窗棂,带来一阵恣意张狂的笑声,笑声中夹杂着激昂飞扬地曲调,“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曲毕,几个男子大笑起来,有人于笑声中高声调侃,“司马兄歌此一曲,大有狂人之态,但不知你何时避世于金马门?”
      归燕闻言,起身循声打开窗牖,就见屋后一株槐树下,酒馔狼藉,几个束冠男子席地坐卧,恣情欢笑。等“避世金马门”的调侃声落尽,一个微带醺意的男子笨拙站起来,以特有缓慢语调,朗声说道:“古之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乃因心存义理;今者东方朔自言隐于朝堂,是为卿相之位,泽被后世;我乃江湖散人,既不求闻达于世,又不想史册留名,何须在庙堂之上挣扎?”
      半卧于席上的男子仰头,笑吟吟问了一句,但因声音太低,归燕没有听清。那人说完,醺醺然的“司马兄”大摇其头,扬声辩驳,“非也非也,东方朔滑稽之流,以言语辩才取巧跻身于天子之侧,我若有为官之念,何须以他为喻。至于刚刚的歌么,不过兴之所至,博大家一笑耳。《庄子•则阳》中记:‘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既山林可隐,朝堂可隐,市亦可隐,我何不学这古圣人,隐于市井之中,藏在田园之内,不做那媚世之佞人。”
      或坐或卧之人听完,又笑起来,纷纷赞叹“司马兄”志向高洁,而那“司马兄”也颇为自得。
      看到此,归燕顿觉这些人自吹自擂,十分好笑又无聊,便关窗返身坐回去。而处理好擦伤的明月已让人撤去屏风,正和赵破奴说话,她一看归燕失笑的表情,抱着手臂,问道:“那些话好笑么?”
      “说不上。”归燕看了眼赵破奴,笑道:“只是想起以前看的一段话,忽然想笑而已。”
      “什么话?”明月好奇。
      “没有得到过就不要妄言说放弃。”说到这里,归燕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容一敛,有些呆愣。
      “姐姐为什么会想起这句?”明月又问。赵破奴也沉默地看着忽然失神的女子。
      归燕莞尔一笑遮掩住心底黯然,道:“我只是觉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避世,嘴里却自诩古圣贤,相互吹捧,根本不像当隐士的样子。”说着,她转头看向已然闭合的窗牖。
      “那像什么?”小孟看着主人,问。
      “像……”归燕沉思片刻,低头对小孟道:“像急于博得声名,获得入世资本。”
      “这和‘没有得到过就不要妄言说放弃’又有什么干系?”明月问。
      “能这样做的人,往往是混迹仕途不得志之辈,”赵破奴轻蔑地笑着,“既然连庙堂都没有登上过,又何谈不屑于其上挣扎?”
      归燕一怔,没想到赵破奴会出来解释。而静静倾听的其他两人也都没有接口。顿时,屋内安静下来。飘在春风里的议论声反倒显得清晰起来。
      此时,槐树下的话题已从避世隐居到诸子百家,很快又从百家争鸣论到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又到今上的“独尊儒术”……这些人语声慷慨,说话偏颇激进,难免不中听,明月听了一会儿,便也同意归燕、赵破奴的观点,也许这几个人真是朝堂上的失意者,聚在这里自以为良才难觅明主,骐骥未逢伯乐,发泄一下备受排挤的不满。她曾听阿娘说过:能称“大隐”者,应胸怀韬略,有经天纬地之才,宁静淡泊,无争长竞短之欲,或藏身于山林之野,或遁迹于市井之中。入世中人,虽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有趣园一处,无论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都可以暂把俗尘烦事放一边。而这些人身处趣园,却还将世俗放在嘴边,又哪里像隐士?
      “好了,不听他们……”
      刚说到这里,归燕就被熟悉的名字拉回了那些人的议论中,只听一个凛然声音道:“霍去病一狡童耳,有何德才,能身食千户,一战为侯?不过依凭卫家。外戚势大,有吕氏乱国为鉴,足见其非社稷之福。我等决不能任‘卫子夫独霸天下’。”
      归燕不悦,她折回窗边,想看看是谁大放厥词,却只见刚才半卧于席上的男子坐直身体,放下酒盏,叹道:“可惜如今李家只余李敢,若当户在,又怎会任由韩嫣之流横行?!”
      “说到李家,自汉击匈奴李将军未尝不在其中。”那位“司马兄”黯然道:“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者,击胡封侯却有数十人,唯李广将军不在其中。”
      “祸莫大于杀已降。”半卧而坐直的男子亦惋惜道:“李将军常念及未能封侯乃因做陇西太守时,诱羌人降而杀之所致,可见其难封,也有自身之过。”
      “那霍去病杀匈奴降者二千余人。”一儒生打扮的人冷笑,“怎未见其祸?”
      岂有此理?!哪有人盼着别人惹祸上身?!归燕听得怒火中烧,实在忍无可忍,转身就想出去理论。可有一个人速度更快,越过归燕,从窗口矫健地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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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归燕窗前闻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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