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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贤姑母点拨侄女 ...

  •   暮春阳光透过树丛的间隙,将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殿室长方形的窗上。每当轻风摇动枝叶,那一窗碎影,便如溪水般流淌。殿内幄幕悬垂,博山香炉吐出袅袅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浮荡在满室绫罗锦绣和金玉器皿间,于富贵奢华中又保持了雅致气息。王夫人当窗而坐,专注地看着铜镜,目光迷离。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白净细腻的脸上,眉如远山,目如秋水,顾盼含情,流动着动人的波光,只不过抿紧的嘴唇和周正的下颌使她显得桀骜难驯。她身后站立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侍,女侍正小心翼翼地把缎子似的丰厚柔软长发拢在怀里,用一把大木梳蘸香油梳理着。其实,根本不用蘸香油的,那又黑又密又匀净的长发被梳子梳下去,就好像到了水里,自自然然就向下。
      “夫人,梳什么髻?”小女侍理顺长发,轻声询问着,可等了半晌却没等来主人的回应,只得偷眼觑了眼铜镜,发现镜中人半眯着眼睛沉浸在不知名的虚无里,便打算从头再来一遍。可她还没有挪开目光,便接触到另外一股凌厉的视线。小女侍吓得一哆嗦,梳子高举在空中,不知如何下落。
      “干什么呢?”美人儿从镜子里怀疑地盯着女侍,“做什么停下来?”
      女侍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拿过她手中的大木梳,丢开,然后抚上那光可鉴人的长发,向下,等摸到肩膀的时候,停下片刻,接着手臂一紧,美人儿就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
      王夫人妩媚地笑了,轻呼一声:“陛下。”
      刘彻大笑,一把抱起轻盈的女子,神态间自有一种恣意的狂放。而女子长发滑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后,纷纷披落,洒满床榻,勾勒出了无限的诱惑……小女侍的脸更红了,赶忙端起盛着香油的铜盆退出去,顺手还把门把半开的窗放下。等在外面的内监一看自然明白,赶紧老老实实地避远了些。
      可偏也有不长眼的,明明看到别人躲着,他还使劲儿往前凑。
      “干什么?”贴心的小女侍一下子堵住来人。来人看了眼闭合的门窗,很是着急地向一脸神气的小女侍央求,央求她向里面通禀。小女俏脸一扬,道:“这可不成,要是怪罪下来,你受得起么?”内监闻言急了,说是主爵都尉汲黯求见。小女侍摇摇头,说:“不管是谁,现在都不能入见。”内监辩驳,称汲黯大人说有要事禀奏;小女侍不理,说来说去就是刚刚那一句“不管”。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同时不悦的声音插进来,“吵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内监看到天子,如遇救星,也顾不得刘彻脸色难看,抢上去跪倒,道:“陛下,主爵都尉汲黯在殿前侯见。”他没敢说的是这位老大人脸黑得如同锅底,脾气大的不得了,他只慢一步差点就挨了一脚。
      刘彻脸沉下来,暗道:这老头子倒是会选时机!不知他又弄出了什么事来?
      “陛下?”气恼略带妩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绝美的女子不满这样被忽视,撒娇似的发出抗议。
      大汉天子转头斜睨一眼榻上流露着妩媚风情的女子,刚要打发内监,蓦然瞟到碧落白云间,猎猎飞扬的艳红旗帜,脸色一整,顿时抛却脑子里残存的旖旎,转而说道,“朕知道了,引他去宣室。”
      “诺。”内监答应一声,匆匆而退。
      回身入殿室之内,刘彻匆匆整衣束冠,又前呼后拥地离去,留下了一脸怨怼的王夫人。王夫人不甘地、气恼地盯着天子,直到刘彻背影彻底消失,她才默默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对镜拢起长发轻挽……而刚刚还一脸神气的小女侍,在门口探头探脑,瞧着里面没动静,才蹭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我来。”说着,她伸手欲接过那头茂密的长发。长发主人却遽然起身,一把推倒铜镜砸在小女侍身上,怒声喝道:“没用的东西!滚!”
      小女侍忍着疼,垂头遮掩满眶泪水,急急退了出去。
      “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心气坏了身子。”空荡荡的殿室蓦然响起劝慰声,接着帷幄一动,从重重帘幕中走出一个老媪。
      “姑母?”看到老媪,王夫人敛起怒色,沉着脸,轻声唤道,“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王媪迟疑地看了侄女一眼,又道,“再者也是为了你弟弟。”
      “他又弄出什么祸事来?”王夫人本就心情欠佳,此时一听姑母为了游手好闲的弟弟而来,忍不住恨恨说道:“我在宫里苦苦捱着,不求他为我打算,但也不能整日里在外头横行霸的,一等闹得大了,难以收拾,才想起我。”越说王夫人越委屈,忍不住掉下几滴泪来,“你们也是,由着他胡来,怎么不管管呢?等哪一天我要是死了,你们可找谁去?”
      “不许胡说!”王媪大惊,慌忙道:“你是贵人,要长命百岁的。”
      王夫人揩了下眼角,沉着脸不说话。
      瞅着侄女,王媪忽然哀叹一声,道:“你别恼,其实这回你可冤枉了你兄弟了,他是因你才……”
      “因我?我看是因着斗鸡走狗,因着醉酒才闹事。”王夫人柳眉一挑,尖声反驳,“您别为他遮掩,他什么时候长了良心了?”
      “他再不成器,也是你弟弟。”王媪看侄女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中不悦,嘴里便埋怨道:“就因你总也不帮他谋个差事,他才整天游荡,闹出那些事来。”
      “我何尝不想帮?”王夫人气红了脸,疾声厉色地道,“如今大汉连年对外用兵,到军中可是绝好的晋升渠道,您看看卫家,出了一个大将军不算,连卫少儿生的霍去病都一战封侯。您再看看我那弟弟?他根本是烂泥扶不上墙,连入虎贲都不肯,只给我惹是生非,活该受些教训!”
      “好!他活该!”王媪撂下脸,怒道:“你若嫌弃没个好兄弟,今日全当我没来,回头我告诉你爹娘去东市给他收尸便了!”说完,人转身要走。
      王夫人一听收尸,满腔气怒登时吓飞了,一把人拉住姑母,急切问道:“说什么收尸?到底怎么了?”
      冷冷看一眼着急的女子,王媪沉着脸,道:“我只再问你一句,你帮是不帮你弟弟?”
      “帮,怎么不帮?我这做姐姐的怎么也不能看着弟弟有个好歹啊!”王夫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王媪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冷声道:“我知你心高气傲,巴望着有个兄弟帮衬你。但你记着:他卫青再好再有本事也不是你兄弟,他送你千金也不是真心和王家交好。最终能全心全意为你的只有你的血亲。”
      “这我心里自然明白。”王夫人又问:“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媪这才说道,“你弟弟他昨夜被执金吾抓了。”
      王夫人秀眉一蹙,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往上蹿,脸也深沉起来。刚才姑母说得好似天塌下来一般,原来竟是这种事。她虽决不愿见到自家的弟弟有个好歹,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被人戏弄的不悦。
      王媪看王夫人脸色又变,赶紧解释,“这在往常确实不算大事,过了宵禁的时辰被执金吾看到,他只要表明身份就无事了,但……”深深看了侄女一眼,王媪慢慢说道:“但昨夜不同。”
      “怎么不同?”王夫人眼一横,火气却还是降了些许。
      “那时,大将军卫青也在,却并未遭到任何询问。”王媪的意思不言而喻,同为外戚,王家的人遭到盘查,卫家的人安然无恙,其间差别待遇,如何让人——王家人心底诚服。
      王夫人低下头,眼里盛着复杂。
      “你清楚你弟弟的脾性,也该听过胥吏冷酷残忍的手段,”王媪脸上流露出痛惜之色,“他落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手里,还有得好么?”
      “既如此,我这就去讨人。”王夫人说完就要起身。却被姑母拉住,“等等!这样冒然出去,只怕讨不到人。必得跟皇上说才能成。”
      王夫人抿紧嘴唇,眼中闪过怀疑与傲色,难道她还讨不到犯了这点小事的人?还须劳烦天子说情?
      王媪很快为她解开了疑惑,“你弟弟已不在执金吾手里,他被汲黯提了去,如今再加上那个老东西在皇上眼前火上浇油,只怕你弟弟他……”说着王媪脸现哀戚之色。
      “汲黯?”王夫人坐回去,暗想怎么又牵扯出了这个老头子?难道他此来竟是为了那不成器的弟弟?又想到老头子刚刚打断的好事,王夫人气恨更深,道:“这和汲黯有什么相干?!”
      王媪看一眼侄女,为她如此问而叹息,“你弟弟被抓的地方正在尚冠里,那里是主爵都尉的治所。”顿了一下,王媪压低声音,道“不过他揪着人不放,倒不像是为了宵禁的事,我看他是想打你的脸,压王家。”
      王夫人一愣。她虽气恨汲黯,但却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不觉问道,“为何?我哪里得罪了他?”
      “你没得罪,可你得罪了卫子夫。”王媪眼一眯,再也掩不住其中寒光烁烁。
      “卫子夫?”王夫人不屑,“一个色衰,失去宠幸的女人罢了。”汲黯连卫青都不放在眼里,数次冲撞,何须为一个失宠的女人出头?
      “可她还是稳稳坐在椒房殿里。”
      王夫人哼了一声,觉得姑母在危言耸听,便转而说道,“那又怎样?”
      “你呀,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王媪沉声道,“俗话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她儿子若凭着母亲坐上太子之位,以后卫子夫更是贵不可言。汲黯他又怎么不明白?这人表面上清廉有气节,对卫青倨傲亢礼,还不是为得个贤德名声,同时帮卫青扬名。可你呢?这样下去最多就是做个诸侯国的太后。这也得看人家是不是愿意,要是卫子夫恨你此时得宠,当年定陶戚姬与如意君就是你的榜样。”
      王夫人心底一寒,顿时记起宫里流传的“人彘”之说。
      “再者,卫子夫当年得到的恩宠,可是比你有过之而不及,以前你不是还听过天下人都唱的‘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么?”王媪看这些话入了侄女耳朵,再接再厉,“你怎么还以为往后陛下不会像现在对卫子夫般嫌弃你?到那一天,你还能像如今的卫子夫般稳坐在这里么?”
      王夫人默然,这些话显然触动了心事。她虽不想承认,但刚刚陛下毫不留连的离去背影,却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其实,卫子夫又算得了什么呢?还不是背后有卫家支撑,卫青如今乃是大将军,身尚公主,三子为侯,富贵权势震动天下,又有公孙贺与陈掌依附,平阳侯帮扶,谁敢得罪?可你昨日里偏偏选和卫子夫一般颜色的衣服,折了她的脸面。”
      那衣服是李夫人送的,说最是衬我。王夫人暗自想着,脸上一片冰霜冷色,心底再没有姐妹相称时的舒畅,反倒有着说不出的失望、恼怒、寒冷。
      “你想想,你这一得罪卫子夫,当晚你弟弟就遭人打,转到主爵都尉手上,汲黯一早就来见天子,为的是什么。你现今正得宠幸,他们尚且如此,若是天子恩宠不再……”王媪顿住,深深看了侄女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以前说这些,你总不爱听,可现今都摆在眼前了,不容你再糊涂下去。你总记着他卫青送你黄金,那是看天子的颜面。可以后呢?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该替闳儿想想啊。”
      王夫人缄默。不想再听下去的她将目光转向窗外。任凭透过枝叶缝隙的阳光晃花了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贤姑母点拨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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