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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酒馔佳肴迎娇儿 ...

  •   谢绝了霍去病同去见大将军的建议,曹襄走向殿东侧廊庑下站立的女婢。女婢自刚才就躲躲闪闪,想过来却忌惮脸色不善的少年而忍着不敢靠近。直到看见两人分开,平阳侯径直向自己走来,她才松一口气,赶紧行礼,道:“公主在后面等您。”
      “母亲回来了?”尔雅青年脸上漾起淡淡地笑,谢过之后随女婢而行,步伐虽比起平常略大,但在款款而行的女子之后,只能不断压抑。其实,他昨天刚到长安。一到就被天子召见,入未央宫叙话,好不容易出宣室殿又碰到霍去病,直接被拉去喝酒聊天到半夜。夜深又是满身酒气,尔雅青年不便见母亲,只得等待天明。只不过一早平阳公主就入宫去了。
      平阳公主也是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儿子了。她虽不喜曹襄太过腼腆懦弱的性子,但听卫青说起这孩子在定襄作为时,心中还是充满身为母亲的欢喜与骄傲,尤其看到这个孩子一举一动透出雍容风度,这种感觉更甚。
      “母亲。”曹襄略有些拘谨地行礼。
      “就咱们母子,怎么还如此拘礼?”平阳公主语带责备地说着,站起身,拉儿子坐下,又向他身后望了望,不见再有人,才问:“去病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有事……”
      “他整天东游西荡能有什么事?你别给他遮掩。”平阳公主了然一笑,“那小子又被他舅舅抓到了不是?这么不长记性地任性胡为,是该受些教训。”
      曹襄无法反驳母亲,又不想赞同霍去病该被教训的说辞,便低下头,视线落在了席间铺的荠菜花上。失神片刻,他蓦然记起今天是三月上旬的巳日,又抬头看向母亲,果见平阳公主的髻上也戴着莽菜花。
      “怎么了?”平阳公主顺着儿子的视线,摸了摸发髻,碰到髻上的莽菜花便摘下,笑开了容颜,口中却还半真地半假抱怨,“妍儿这孩子真是胡闹。不让她戴,竟偷偷给我插上了。”说着,她将莽菜花放在身边的几案上,又温声道:“你也很久没看到妍儿了吧?”
      曹襄点头,“两年多没见。”他以前常随母亲进宫,自然见过的刘妍,也相处不错。至今仍能清楚记得那个孩子的面貌,印象里的公主是一个随霍去病四处捣乱闯祸,跟只小猴子似的孩子,任性却也可爱。
      “都两年了?”平阳公主似乎有些感慨,“转眼小不点就长成大姑娘,过不了多久又该嫁人了。”说到嫁人,平阳公主心底涌起淡淡的失落,她一直拖着曹襄的婚事,就是想等刘妍长大,毕竟小时候妍儿很黏襄儿。谁想弟弟竟然要把这个公主嫁给霍去病……
      “嫁人?”曹襄失笑,那还是一个孩子,和今日所见的小孟一般,都是身量未足,稚气未脱的孩子。
      “皇上已经亲口许下了。”
      “什么?”尔雅青年不敢置信,“许给了谁?”
      平阳公主深深看一眼儿子,沉吟片刻,道:“这事你早晚也知道,就是年前刚得定襄捷报时,陛下当着皇后和我的面许下的,说等妍儿大些,就把她配给去病。”
      “去病?”曹襄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问:“去病知道么?”
      “他还不知道,”平阳公主脸色和缓,轻轻说道:“既是天子亲口许下的,总要他自己来说才好。”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不过以后谁说得准呢?也许就那么随口一提罢了。”
      曹襄不置可否。恰在此时,一阵晚风拂过,吹得殿室内灯影闪烁,也让青年俊秀面容看起来深沉而晦暗。
      看着儿子脸色,平阳公主勾起嘴角,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向殿外的婢女们示意将几案端进来摆好,才转而说道:“餔食虽早过了,可对着宫里那些美人实在难以下咽,正好你在这里,随我吃些吧。”
      “诺!”曹襄回神答应,低头却发现案上竟多是自己幼时喜欢的饭食。他微微一怔,举箸而食,顿觉饭食未变,味道未变,岁月也似乎未变,而幼时跟着母亲祓除畔浴的情景也在脑海中闪现。平阳公主心有灵犀,也记起了过往趣事,目光越发柔和。她与曹襄说起了青年自己都没有记忆的儿时,还有刘妍的儿时与这几年,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上巳节的水滨。不过,她嘴里说着其间的热闹,心却开始堵得慌,连面前的饭食也跟着难以下咽。而那个填堵、让她难以下咽的人就是此时正当得宠的王夫人。
      王夫人,赵女。在宫里一众年轻貌美的女子中,形容非常出众,又会撒娇扮痴,耍些手段,很得天子喜爱,尤其生子刘闳后,宠幸更甚。仗着这份恩宠,王夫人在宫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好在平常后宫美人凑到一起的机会少,她倒也闹不出大乱子。可今日是上巳节,宫中女子祓禊、修禊或沐浴的节日,更是佳丽们争奇斗艳的好时机。就连皇后卫子夫都着意打扮,生怕在百花丛中颜色暗淡。不过,其他夫人之间虽有比斗之心,但对于皇后还是不敢僭越得罪,便不约而同地避开皇后衣服款式和颜色。也因此往年无论皇后如何打扮,都是与众不同,自然也不至于落于其他夫人之下。但王夫人今年却明显的反其道而行,她不但选择了与皇后同色的衣衫,甚至打扮得更为娇美动人,又使性子一直缠在皇上身边,不让其他人接近,这之中包括平阳公主这个皇帝的姐姐。对于这种挑衅,甚至对于这个宜喜宜嗔、绝艳却浅薄的女子,平阳公主并没看在眼里。可她不知好歹,竟在皇上夸赞其子刘闳后,得意洋洋地说“闳最似陛下”之词就不能听之任之了……
      如此想着,平阳公主眸中不自觉地涌现杀机,话也随之停下。曹襄抬眼正看到母亲脸上的凌厉,不禁停箸,问道,“母亲为何事烦恼?”
      平阳公主收敛心神,换上笑容回避,这些宫里的明争暗斗自是不便跟儿子说,更不能说的还有她心中的计较。面对母亲拒绝姿态,曹襄涩然垂首,将全副心神专注在几案上,而没有看到他母亲脸上掠过的一丝不满。平阳公主确实不喜儿子畏缩、拘谨之态,尤其此时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气闷,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冷淡,她说:“倒是你,我听皇上的意思是要将你留在军中,你有没有这个心?”
      “母亲以为如何?”曹襄不说自己意见,只双目温润柔和地看向母亲。
      目光流转间,平阳公主将殿内伺候的婢女扫视一遍,才慎重说道:“我知你心思不在卒伍之间,曹家爵高禄重,也不看重那尺寸之功。但皇上既有此心,你冒然推拒总是不妥,不如先留在京中。”她如此劝说一半是想让儿子在长安能有一番作为,另一半则是因这几年愈发看不懂弟弟行事,又有淮南王身死,淮南国除之鉴,不敢轻率定夺,恐违逆了天子心意,为儿子带来灾祸。
      爵高禄重?曹襄听到这四个字心中一凛,顿时想到《推恩令》,亦明了母亲说这些话的含义。只听母亲又笑着说补充道:“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唯如此我们母子才可时常相见。”话至此,曹襄再无法推托,只得答应。
      平阳公主闻言一笑。这儿子虽大了,少些气概,但言行举止从容和煦,且能审时度势,也很是值得欣慰。再说人的品貌性情乃是天生,人力难以改变,倒也不必太过强求。如此想着,平阳公主觉得心中对王夫人的气怒怨怼也渐渐弱了,想到那王夫人不琢磨王家现在什么根底,宗族又有什么富贵,便以为去年送她千金为寿,便是卫家好欺负,想爬到皇后头上去,甚而想依仗着宠幸便让刘闳做太子,真是不自量力;这样的人容颜再好,也不过骤得富贵的鄙薄女子,心性举止轻浮,难以成事。而她想扳倒一个这样一个青年女子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须生出这么多不快?!赶明找些绝色的女孩子充掖宫廷,转移陛下的注意力,王夫人自然就没有了依持,也无法掀起风浪了。毕竟天子本就不是长情的人,但……
      看曹襄饭罢,平阳公主命人撤下几案,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想着下次入宫和子夫商量,以求避免当年栗姬与馆陶大长公主间的不愉快。
      想到皇后卫子夫,平阳公主又记起另外一桩事来,她抬头凝神看向曹襄,问道:“襄儿,你年岁也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这中意的姑娘,自然不是指歌姬舞女侍婢,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而是门户相当的世家后裔。如今世道,虽有卫子夫出身歌女能做皇后,她母亲嫁后再送入宫中,但身为母亲,她希望儿子能配更好的女子。所以,她最终忍不住又补充一句,“虽不求从车百乘、列鼎而食的世家,但只要不是太寒酸辱没了曹家的就好。”
      “……没有。”曹襄迟疑片刻,才黯然答道。婚姻于他,并非没有期待,但自灞河畔见到归燕,满腔期待就变成了茫然,若连传说中的神女都不过如此,他真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想要同共度余生的女子。当然,他不是说归燕不好,那个衣着暗色无华的女子轮廓洁净,初看略有些憔悴,仔细看过之后却自有一种秀丽之姿,尤其令人难忘的是笑容,她笑得很温暖。再加上一路上所见所闻也可佐证此女的不俗。但这却并非心中所想所期待所盼望的……
      夜风渐渐大了,风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平阳公主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她自从明白儿子无法身尚公主,便开始留意诸侯贵戚中适龄的女子。而皇后似乎也有相同的心思,不过她中意的却是两个姐姐夫家的女儿,想要亲上加亲。如此安排,平阳公主虽不合意,也没有反对,毕竟那两个女孩都是貌美知礼的。当然,以后谁也说不准,也许刘妍和去病的事情真就是陛下随口一提的。
      想到这里,平阳公主又有点高兴,微笑着看向儿子,开门见山地说,“没有最好,省得我下次去椒房殿为难。今天皇后可是特意问起你来,还提起陈掌和公孙贺家的女儿。”
      曹襄微微皱起了眉,但看到母亲嘴角的微笑就知道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告知,并非最后决择。稍稍松口气,尔雅青年沉默不语,有的时候拒绝,并不需要说出来,尤其自己没有太多决定权的时候……
      夜,在母子间不算家常的闲话中,渐渐的深了,更鼓声远远传来。
      曹襄借此辞别母亲,出门时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怅然,似乎又看到父亲生前眉宇间的疲惫。自他记事起,父亲就是抑郁寡欢的样子,而在平阳的母亲也并不快乐。那时他不懂,但现在却隐隐明白了。母亲出自皇家,她是至高无上的大汉皇帝的女儿,生来就拥有无上的尊贵和权力。可由阳信公主变成平阳公主,让她远离了权力的中心,失落可想而知,更何况嫁得还是道不同不能为谋的丈夫。正是因为明白,他更不愿随便娶亲,步上父亲的后尘。
      扯出一抹笑意,曹襄支开带路的侍女,缓缓步入黑暗中,向着霍去病居所而去,他想两个心烦的人凑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好些。可真的等到了,才发现少年的居室还黑漆漆的。
      那小子不会早睡,尔雅青年叹息,如此看来必是大将军还没放人。他信手推门而入,点燃灯火,果然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倒是席上乱七八糟堆着不少简牍书册。
      看到书简,曹襄破觉意外。他随手拿起一册展开,就见上面墨黑的文字旁,竟有点点朱红,再凑近灯火细看,朱砂标出来的文字是“兵之胜在于篡卒,其勇在于制,其巧在于势,其利在于信,其德在于道,其富在于亟归”。
      这是《孙膑兵法》?!曹襄握着简牍,只觉说不出的怪异,霍去病的“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之语言由在耳,可他的屋内却装满了兵书战策……这怎不让人吃惊?
      放下手中竹简,尔雅青年又换了一册,册上朱砂点出的“凡用赏贵信,用罚者贵必”,是《六韬》中的句子;连忙又捡起几册展开,就见每一册都有朱砂红迹清晰可辨。而标记也不再全是红点,张牙舞爪的殷红字迹开始刺入眼帘……
      曹襄看了半晌,想起今天少年一径抱怨别人改变,忽然失笑,喃喃道,“霍去病啊,原来你也变了。”说完将简牍丢在席上,又熄了灯火,疾步向外而去,再接触到沁凉的一风,青年打了个寒颤,明白了只有自己还坚守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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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酒馔佳肴迎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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