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梦2》延安

3、念念不忘旧人事

　　念念不忘旧人事
　　“霍去病！”
　　一声怒喝从屋外传来，曹襄转身之际，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从远处飞奔而至。那小女孩儿眉目娟秀，此时正怒气冲冲地边跑边叫道，“霍去病，你好大的胆子，大白天破屋而入，就不怕大汉律令么？”说话间，小女孩儿已到门口，叉腰瞪眼，怒视着里面不请自来的人。
　　曹襄谦谦君子，初次被人如此叱喝，心虚不已，不知该如何表明身份。可还没等他开口，霍去病便从屋里走出来，道：“小孟，你一个小孩子别动不动就把律令挂在嘴上。”
　　“你做错了还不许人说！哼！我偏偏要说！”小孟把目光从曹襄脸上移开，瞪着霍去病，高声道：“你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未经主人允许便私入他人内室，《盗律》上写得清楚明白：谋劫人求钱财，虽未得或未行，皆磔之。罪其妻子，以为城旦舂。你就等着受罚吧！”
　　听到“游手好闲”几个字，霍去病脸一沉，目光中划过一丝懊恼，可等小孟的卖弄完，他又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道：“小孟，你背了这段，又等好几天才用上，那我念你辛苦便如你的意……”说着，他把手一伸，“你送我去见官好了。”
　　小孟被霍去病说破心事，呆怔片刻，继而想起自己根本不能见官，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顿时冒出火来。她伸脚去踢霍去病的胫骨。却被面带挑衅的少年哈哈笑着躲开。小孟不依不饶地追上去。霍去病再次闪身避过，绕到女童身后，一把抓住她腰带，将那小小的身躯提了起来，笑道：“小孟，不闹了，雁儿呢？”
　　小孟挣扎几下，见脱不开身，又听霍去病问起归雁，“哼”一声，道：“你要找雁姐姐，先把我放下，再拿自己种的蒜苗来。”
　　霍去病把将小孟提高，对上曹襄，嬉皮笑脸地道，“蒜苗？你看他能不能抵上？”
　　小孟不自觉又瞧了眼曹襄，很快反应过来，扬臂踢腿地挣扎着，叫道，“你别想糊弄人！这次你要是不把蒜苗拿来，雁姐姐说再也不理你！放我下来！”
　　“是么？”霍去病放下小孟，掏出一卷竹简，惋惜道：“她既然不想见我，那这些先秦的简牍，我还是拿回去吧。”说着叹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压低声音，“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珍本，回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带出来。”
　　小孟一听，立时扑上去抢竹简，“给我！”
　　霍去病抬胳膊把简牍举高，躲开小孟，跳到院里，逗弄着小孟，道：“不行！不行！这东西可珍贵得很！既然你姐姐不见我，那我也不用给她！”说着，作势欲走。
　　“别走！”小孟追出去，情急之下大叫：“雁姐姐去了坟上，雁姐姐在坟上！”
　　曹襄听得莫名其妙，霍去病却立时明白，脸上随之闪过一抹阴郁。小孟趁此机会，扑上去抢过竹简，十分爱惜地摩挲几下，随即心满意足地跑进内室，将东西收好。
　　曹襄见此情景顿觉啼笑皆非，晃神间被霍去病扯了一下衣衫，只听他轻声道：“走，我带你过去找人。”说着，霍去病向外就走。
　　小孟从屋里出来，见大门洞开而罪魁祸首要走，忙大叫：“霍去病，你等等，先把门给安好！”
　　霍去病不应，头也没回快步走出庭院，跃上坐骑。小孟追出门来，气急败坏地又叫：“把门安上！”少年嘿嘿一笑，一磕马腹，待骏马纵越奔出，才回头道：“你不是知道得多么，自己做吧。”小孟见追不上，气得跺了跺脚，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扬臂高呼，“霍去病，见了雁姐姐，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霍去病的回答是扬鞭策马，催马更急。曹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泥坯茅草搭就的草庐和豁然洞开的大门，再看了看小孟，叹口气，暗道：抱歉，霍去病这小子记恨得很，我也不便帮你了。想到这里，他上马跟着霍去病向南奔行，迎着望不尽的川道与崔嵬直欲顶破蓝天的山岭而去。
　　行不久，霍去病又慢了下来，似乎颇有踌躇之意。
　　曹襄见此，问道：“怎么了？”
　　霍去病勒马，看着曹襄，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口气。曹襄心中暗暗好笑，猜测他是忌惮那归雁，可又怕他此时反悔，便转而说道：“刚你听到那孩子喊的话没？”
　　“你说小孟？”霍去病道：“听到了。”
　　曹襄催马，道：“那孩子倒是有趣。”
　　霍去病想起刚刚逗弄小孟的情景，笑了起来，道：“小孟确实挺好玩儿的。”
　　曹襄一笑，道：“是啊，那孩子竟以为你不说，那位归雁姑娘就看不出你到过她家，真是天真可爱。”那么小的地方，多几件东西，恐怕很快就被发现。
　　霍去病摇摇头，道：“这你有所不知了。归雁那家伙向来对自己的东西没数，只要不是她新弄出来的，或是正在看的简牍，你偷拿多少她都看不出。小孟说那句话可不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言语。”
　　曹襄觉得奇异，又有些不信。
　　“你甭不信，那家伙看书不少，也很会背书，但对周围的人事却不怎么心里去。”霍去病咳嗽一声，忍着笑，道：“要不是有小孟，她或许连吃饭都忘了。”
　　曹襄听了，暗暗觉得有趣。两人边说边走，又奔行一阵，忽听霍去病一声呼喝，曹襄忙勒马停下，顺着霍去病所指凝神看去，就见不远处的高坡上一个女子当风而立，衣袂随风轻扬。由于离得远，面目看不真切，但看霍去病神情，还是可以猜出那就是闻名遐迩的江夏项婉儿，或许现在该称其为归雁。
　　归雁听霍去病呼喊之声，转身瞧了眼坡下，又背过身拿袖子擦擦脸，才拾步下坡。
　　曹襄心中一紧，目光不须臾地盯着来人，渐渐看清归雁面目，就见她长脸弯眉，眼珠儿清亮有神，样貌也非极美，但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让她整个人显得温雅和煦，宛如一道清泉，从山间汩汩流出。
　　“怎样？”霍去病刚刚虽让曹襄“别存太多希望”，但此时却忧心曹襄真觉得归雁不值一哂起来。
　　曹襄看一眼霍去病，点点头，无声称许。他以前听闻坊间传说项婉儿风采卓然、神通广大，刚刚又见小孟虽身量未足，只穿粗布葛衣，却身姿挺拔，于聪慧之中透出有一股子灵秀之气，和破屋矮篱与乡间粗陋格格不入，心中隐然认定归雁该是神仙妃子模样，此时看到真面目，虽与期待的不一样，但也不至失望。只觉也许流誉天下的传奇就该这副模样。
　　思忖间，归雁已走到近前。霍去病有些心虚的将两人相互介绍。归雁看清曹襄长相，略略失神。直到曹襄说话，归雁才回过神，道：“久仰平阳侯大名。”这话并非客套话，要知大汉的曹氏，名留青史册，归雁又岂会不记得？只是“萧规曹随”典故中曹参的后人，今日竟与霍去病相携而来，实在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哪里，”曹襄半是客气半是紧张地道，“不请自来才是失礼之至。”说完，两人一时都不知道那什么话继续。微风乍起，柳条摇曳，柳絮乱飞，如漫天飞雪，而草叶摩挲的沙沙声也填补了空气中短暂的沉默。
　　曹襄见此情景，又赶紧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归雁姑娘倒真是个风雅之人。”
　　归雁拧眉侧目，暗忖曹襄说这些是有心还是无意。
　　“依我看却没有什么风雅！”霍去病捋着骏马的鬃毛，不以为然，“要知当年介子推死时还抱的柳树呢，那个说他风雅。”
　　“如此说来，归雁姑娘在此植柳是为了纪念某位品性高洁之士了。”说到这里，曹襄见归雁神色不悦，又带着伤感黯然，稍稍停顿，转而对霍去病，笑道：“要说真快到清明了，不如咱们回去时也攀折些柳枝，挂在檐下？”
　　不料这个提议被霍去病断然否决。他突然火大地道：“谁要纪念这暗里想着功名利禄，表面却还装成一副世外高人样子的介子推。哼！我最看不起这种人！”
　　霍去病说完，归雁脸上也有怒色一闪而逝。她看着霍去病，冷声道“介子推是高人名士，还是欺世盗名，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我种柳是固堤之用也好，是纪念思念也罢，都是我自家的事，不劳你挂心。现在天色晚了，二位还是赶紧回吧。”说完，扭身去取不远处的䦆头。
　　霍去病愤愤不平，转身上马飞驰离去。曹襄看着突然之间神色丕变的两人，摸不清其中缘故，只得随霍去病上马。在催马之前，曹襄又瞧了一眼归雁的背影，有些怅然，似乎原有的憧憬、紧张之感如云水消散。曹襄暗道：莫非归雁真如去病所说，莫非她又是一个盛名之下，难副其实的人……带着怀疑，曹襄沉默地瞧一眼远方渐渐升起的炊烟。青烟直上天空，让人觉得将那炊烟一挽，似乎就可以连茅舍都拎走似的。立时飞身上马离去……

　　（注：寒食节；春秋时，晋公子重耳为避骊姬之乱，离国流亡十九年。在经过卫国五鹿时，曾陷入断食的危机。那时幸有介子推割肉为炊，才得活命。而晋文公复国，重赏从亡者，却未至介子。介子推见此，便跟母亲到绵山隐居，引来当时名士的不平。晋文公得知此事，后悔不已，连连遣人请他出山，不料介子推执意不就，甚至避而不见使者。后有人给晋文公出主意，说介子推至孝，若放火烧山，为救其母，他必然下山。然而，大火烧起，烧了三天三夜，介子推也没有和母子出来。大火之后，巡山的人才发现介子及其母已抱着一棵参天枯柳一同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