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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草偃风行飞柳絮 ...

  •   在灞水河畔的长堤上,霍去病勒马停下,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灞桥和桥边的人家聚落上。那聚落很小,只有几户人家,与平常所见的草屋民舍一般无二,只不过因其依傍塬坡,又座落在水畔且屋旁多了几株柳树,倒出落得别样柔美。
      曹襄下马,无暇顾及美景便急急牵着缰绳走向少年,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霍去病伸臂,用马鞭指向聚落里最大的一棵柳树,道:“她住在那棵大柳树旁,你过桥走不了几步就到了。”
      曹襄顺着霍去病的马鞭看去,就见屋舍趁着碧野、水流、绿柳还有湛蓝如洗的苍穹,别有出尘之感;而明晃晃的阳光带着温暖气息,与三月的春风结伴扑面而来,吹得柳叶、碧草、禾苗沙沙作响,又卷起地上沙尘,搅乱河中水面,惹得藏在树梢的飞鸟蹁跹起舞,在柔软春风中悄声嬉戏,追逐明媚阳光,更为出尘的精致凭添一抹生动。曹襄喟叹一声,暗道:好一处出尘的所在!
      “这个时辰归雁她或许不在,不过你自己进去等就行了。”说道这里,霍去病停下,想了想,又道:“不过,进门的时候注意脚下。”
      曹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暗道:这向来无所畏惧的小子何曾如此细心?
      霍去病说完,自觉失言,看到曹襄投过来的眼神,一时有些尴尬,随即讪讪地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啊,你也认识地方了,现在自己去吧!”
      “你呢?”曹襄看着霍去病,问道。
      “我都看烦了。还去看什么呐?”霍去病见曹襄不言不动,目光带着审视,还问出这样的话,不耐烦起来,“看什么?!你再看我也不去。”
      “为何?”曹襄笑道:“莫非你怕那位……”
      “我怕?!哈,你说我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霍去病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起来。不过曹襄还是听出那笑声透着几分虚张声势。曹襄道:“若是不怕,你都到了门口,为何不进去?”
      “我看腻了!”霍去病扭过头回应。他绝不承认自己不顾归雁嘱咐,带了曹襄过来,心里确实有那么点心虚。而霍去病的坐骑似乎也因为主人心慌意乱而焦躁起来,不断刨地甩头、不满地喷着粗气。
      “是么?”曹襄神情明显不信。
      霍去病刚要反驳,却忽然醒悟过来,怒道:“曹襄!你别跟我耍心眼儿啊!我是什么人你该知道,要真当我是朋友,就把话明明白白说出来。要是跟朋友打交道还防着的话,那可没意思。到时别怪我不把你当朋友!”
      见霍去病恼了,曹襄知道激将法不成,只得歉然一笑。
      霍去病恨恨地瞧了一眼曹襄,道:“哼!先是欲擒故纵,现在又来个激将法。曹襄你这兵书战策用得倒好……你先祖再生也必当以你为荣……”
      曹襄本不是喜欢与人争辩之人,面对着霍去病指责,只是沉默以对,任凭少年火大的叫嚣。只是提到先祖,他脸色才有些凝重。而霍去病自顾自说了一阵儿,发觉这一次一次攻击,犹如落入了虚无之中,不由得无趣。要知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必须要有争斗的对象,而另一方反应越大,这斗争才更有趣,若根本激不起另一方的反应,自然想要挑起争端的人也会因无聊而停了下来。当霍去病无聊地停下来时,曹襄还很认真、很歉疚地说了句“抱歉”,更让人没脾气。霍去病无力地看看把儒雅高贵刻入骨子里的青年,怏怏说道:“你还真是没脾气啊。”
      曹襄默然,走到霍去病身边,思虑着该如何劝解,却不想少年沉默片刻之后,率先打破沉默,道:“其实归雁那家伙傻得很,真没什么好看。”顿了一下,又嘟囔着,“现在不但傻,还莫名其妙。”说话同时,少年茫然地望着水面,神情寥落而沮丧。
      对于这种说辞,曹襄不置可否,只隐隐感到少年心中似乎充满着怀疑与矛盾。只听霍去病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道:“以前虽不怎么聪明,也还算有趣,可……”自长安再见,她重伤未愈、神情抑郁,对自己的如何受伤、在淮南有何经历竟三缄其口,甚至还要隐姓埋名,放弃过往种种,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虽然她如今每天还是喜欢涂涂写写,折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却少了热切,没错!就是少了以往对什么都感兴趣的神采,整天冷冷淡淡的,让人看着好不心烦。霍去病想起归雁那淡漠的神情,想起十余天前她的所作所为,心中恨恨的,恨不能将憋在心中许久的不满都倾倒出来,谁管她想隐藏什么!
      想到这里,霍去病愤愤说道“可现在她是既不聪明也非常的无趣!就说十几天前,我不过是踩了她院子里的蒜苗,她就不依不饶,临走还非要我带回弄活了不可。你说我是会养花弄草侍弄庄稼的么?”霍去病说道这里,冷哼一声,又道:“不过,既是我踩坏的,带回去就带回去,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跟个丫头斤斤计较,还欠了她的么?怎么说大将军府里头有的是人。”
      “这倒是。”曹襄侧头静静注视着河面,强忍笑意,问:“那蒜苗活了没有?”
      “活了,那东西不娇贵,好养活的很。”霍去病捡起一块土坷垃丢向河面。土坷垃入水,发出沉闷的声响。霍去病看着涟漪,闷闷地道:“可等蒜苗活了,我拿给那个丫头时,她却一下子连根给拔了丢在地上。”
      曹襄略显诧异地回神,心中满是不解。
      霍去病咬牙切齿地继续,“她把蒜苗连根拔起也就算了,反正就当是出气,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谁想到她拔了蒜苗还翻脸,说什么她是让我去种,不是让别人。”
      曹襄似乎有些明白,心中对归雁做法赞赏不已。他看了看霍去病,心道:若你能明白那一份苦心,只怕上至天子下到这京畿百姓都省心不少。而朝堂乡野对的不满也将不复存在。
      可惜霍去病只顾生气,似乎没有深思下去。霍去病道:“那可恶的家伙!还说什么我要是不自己种,就不要去她那里!哼,她当那破草房是仙境不成,谁愿意去!”嘴硬说不愿意,可还是放心不下。
      曹襄微微一笑,转头注视对岸的大柳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她不是要为难你,而是想告诉你这句话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让别人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了?!”霍去病心道:我做得可都是自己想做的事!
      “既如此,那御史大夫为何还要上书弹劾你出城跑马塌毁禾苗?”曹襄说出那份让天子都为难的上书。
      “不跑马,把马都放在马厩里,那还算什么战马!” 霍去病不以为然,道:“若没有战马,又怎么能胜得了匈奴。要是不能打败匈奴,这天下还能安宁么?!那些上书的都是些真是糊涂人,何必理他们!”
      就因为这样,皇上才没有处置你。曹襄想着,又道:“可行军打仗也不能少了粮饷。若我大汉军卒人人像你一样,这军中还哪里有饭吃。”
      霍去病想了想,道:“就算你说得有理,可这与那家伙有何干系?!”
      “我想该是归雁她种过地,知道下田辛苦,也想让你明白这庄稼得来不易吧。”曹襄猜测着说道:“你想,若真是你好不容易养活的蒜苗,被她连根拔起地丢了,你还能若无其事么?”
      霍去病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道:“就算是她这样想,那跟我说一声就成了,何必玩弄这些花招?还说什么不相往来的话!”说到最后气恼变成了抱怨。说起来,他对那丫头是看到就烦,看不到也烦。心烦地霍去病又丢出一块土坷垃,在刚刚平静下来的水中又激起涟漪,而激起涟漪则很快消失在水流之中。
      “她也不是真心这样想的。你想她若不在意你,又何必要劝你呢?”曹襄劝道。霍去病被这样一劝,心情立时顺畅起来,可还是拉不下脸主动送上门去。他抹不开面子迟迟疑疑地不肯说话。
      曹襄明白过来,又道:“再说你堂堂一个男子汉,何必跟女子计较?倒是你真不去了,只怕人家还以为你是小肚鸡肠呢。”
      “也是。”霍去病找到台阶,便顺着下来,“她说不让过去,我就不去,也显得我忒没主意了。算了,算了。”霍去病拍拍坐骑的脖子,大方地说道:“还是陪你走一趟算了。”免得被说成心胸狭隘。说完,他大步向着灞桥行去。
      曹襄一怔,继而笑着随行。
      过灞桥,穿过形如少女细长眉毛的狭且宽窄相宜的柳叶,少年径直走向大柳树下的院落。那院落被树枝草绳圈出个长方型,坐北朝南与其他人家一般,是间泥草搭成的房子,不过此时门户紧闭,看起来确实像主人不在。而院落里,畦垄整齐,青青碧绿的一片,与这乡间景致相合,只不过若仔细看,就会发觉这地上的绿色的叶子有些陌生。
      曹襄猜想:这该是去病刚才所说的蒜苗了……
      霍去病走到紧闭的门前,看着被闩死的栅栏,伸长手臂,绕过木栅,解开扣住的链条,推开木栅,大步进入。曹襄微微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想那归雁和去病相熟,应该不会在意才是。
      “这就是蒜苗,”霍去病指着畦垄里青苗,懊恼地道:“来自西域,不值什么钱,但那家伙说可以做药。”也是因为它,归雁才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想起这里,霍去病心中就愤愤不已,恨不得全给拔了!他紧走几步,不再看这惹人生气的东西,到草庐前,看了眼那锁住门的锁头,霍去病忍下掰开的想望,俯身掇开门轴,将锁住的门户打开。顿时,温暖的日光透过打开的大门,扫过门槛,直接涌入房舍。
      曹襄瞠目地看着,一时不知该说将门复原还是阻止少年的登堂入室。可他在一眼瞟到堂屋内支在墙沿的细密竹帘时,就什么话都不想说,几步迈进草庐,凑近那竹帘细瞧,就见竹帘上覆着薄薄、土黄色的一层,不知是些什么。
      “那是纸。”霍去病解释道:“那家伙说竹简木牍太重,缣帛又贵得买不起,就学着做些纸来用。可这些坑坑洼洼的东西只能包东西,根本就没法写字。”
      曹襄俯身摸了下竹帘上的“纸”,察觉这东西表面松弛粗糙,厚薄相差悬殊,且颜色暗淡,确实难做书写之用。但他既知是传说中的项婉儿所制,心中还是想知道其所以然,便问道:“那这些纸是如何制成?”
      霍去病刚想走进内室,听到他说话,又折了回来,道:“就是把大麻、苎麻、树皮之类的东西用水泡过,放到石灰水里几天,再用大锅蒸煮,煮完了洗干净放到石碾上碾,用铡刀切碎,舂捣……”稍稍停顿,少年实在想不起其它,便总结性地说道:“最后就是用这些竹帘子捞起来就行了,没什么稀奇的。”
      “是么?”曹襄有些怀疑。
      霍去病俯视着那些不中看又不中用的东西,有些厌烦,“骗你做甚,去年天降大雨,灞河水暴涨,从山里带好些树皮和麻下来,那些东西被水泡过变成稀薄的糊,漂到岸边废弃的树枝、破竹帘上,经太阳晒干后揭下来就是这种东西。不过别人不在意,偏偏那家伙喜欢,才天天鼓捣。”
      原来如此,曹襄恍然,继而又想:不过,这既然是号称天神之女的项婉儿所喜,那该是存在着奥妙玄机的吧。
      霍去病撇了撇嘴,心道:归雁那家伙怎么看都像是个傻瓜,虽有时候也会说出让人警醒的句子,知道一些古怪事情,可仅凭这些,便名动天下,也太奇怪了。还有曹襄,他这样的人也把那家伙看成仙女一般,也令人想不通。莫非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家过真有过人之处?!当然,这个问题在他撩起草帘,看到内室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时,还是自动略去。
      “这是……”曹襄随后也看到草庐内室的情景,蹙起眉,暗道:这是遭人打劫了么?
      霍去病瞧着里面,又看向一脸不敢置信的曹襄,忽然极为认真地说道:“我看对归雁,你还是别存太多希望得好。”
      曹襄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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