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出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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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神中有惊讶，也有探究。末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替她擦了把眼泪。他手指极长，指骨分明，却生着一层薄茧，与她细嫩的肌肤相比，更加显得粗粝非常，像砂纸摩擦着丝绸。
他的动作也不温柔。生涩到曼丽怀疑，他这辈子都没为别人揩过眼泪。
“别哭了。”张启山说，“脸都要哭花了。”
曼丽咬着下唇，强忍泪意，说：“那你先答应我。”
“你不要后悔。”张启山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曼丽目光决绝：“我不后悔。”
张启山“嗯”了一声，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手伸了进去。曼丽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捂着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手心里全是汗，背后也湿透了，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水汽都在张启山皱眉时被排挤出五脏六腑，嗓子干得直冒烟。
她看见那个等待敲锣的人，同样两手颤抖。八爷和副官紧张得五官都僵住了，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张启山。她怕，怕极了。生平第一次，怕到想夺门而逃，避免去目睹那个“万一”。
这一秒长得像一辈子。
张启山神情沉冷，“咔”地转开棺椁里的机关，抽出完好无缺的手，轻轻一挥，示意士兵们去把棺材打开。那一瞬间，曼丽听到自己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伴随剧烈的喘气声，两腿一软，扶住了柱子。
张启山扭头说：“这棺材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是刚才那个兵过于害怕，手臂卡在了棺材里。”
曼丽倏然一惊，微张着嘴，傻眼看向他。
“我说了你会后悔的。”张启山戴上手套，唇角上扬，藏不住眉间的笑意。柱子上刚好挂着一层纱帐，曼丽转过身把脸埋进去，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羞耻得只想马上找个地洞钻到土里。
“啊啊啊啊——”
“张启山你这个混蛋！”
她在心里狂吼着，满脸懊恼地闭上眼睛，一下一下拿脑袋磕柱子。
突然磕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她睁开眼，看到张启山站在自己旁边，一手摁在柱子上，手背正抵着她额头。他反手把她的脑袋往后推，拖到自己身前，两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张启山嘴唇开合，说了一句什么话，可她没有听见。
说完之后，他松开手，道：“现在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
张启山笑而不语。曼丽看向齐铁嘴，后者吹着口哨，佯装抬头望天。她又看向张副官，副官咳了两声，低头观察棺材里的尸体。
“去给刚才那士兵接上。”一个亲兵接过张启山手中的那条断臂走开。曼丽看到那条血淋淋的臂膀，心下生寒，想起先前的情景也不由后怕。幸好他没事。只要他没受伤，其他的都不算什么。曼丽长长出了一口气。
黑漆漆的棺椁在灯光下一览无余。尸体长发覆面，面容朝下，和火车里其他尸体一模一样。张启山在尸体上翻找了片刻，面色渐肃。
“你看看这个。”他递给齐铁嘴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
“这东西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齐铁嘴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好像是南北朝的物件。”
张启山神色凝重。齐铁嘴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悻悻道：“长沙九门中，最了解南北朝古墓的，当属二爷他们家。可是二爷他……已经很久没出山了。”
曼丽是第二次听到二月红这个名字了，第一次是在张启山书房。他让她住到二爷家里去，还说二爷是他的朋友。她虚窥一眼张启山的脸色，问：“那你们要去找二爷吗？”
张启山捏着那枚戒指，道：“我们是得找他一趟。”
“我也一起去。”
“不行。”他果断拒绝。
曼丽问：“为什么？”
张启山上下扫了她两眼，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先回家的好。”曼丽顺着他的视线，在脸上揩了一把，袖子上全是灰。她心虚地低头一看，自己月白色的夹袄都在火车上滚成乌黑的了，裙子也被刮破了好几道口。
“反正我不回去。”曼丽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你这么有钱，就不能在路上给我买身新的吗？”
张启山好笑道：“你让我，陪你买衣服？”
“不是让你买。”曼丽虚戳他胸口，“是让你赔我的衣服。要不是为了你，我的衣服能破成这样吗？”
张启山捉住她的手，眯眼道：“你现在胆子这么大，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刚刚怎么吓成那样？”
曼丽踮起脚，与他对视，认真地说：“活的张大佛爷我不怕，我就怕死的张启山。”
张启山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的命，硬得很。等闲人可拿不走。”
“那正好。”曼丽年轻的脸上浮出一缕难以觉察的悲伤，她勉强一笑，“我红颜命薄，需要一个人来挡挡煞气。”
“不许胡说。”张启山墨眉一竖，厉声喝道。
曼丽长睫一垂，将眸中的伤感全部收敛，再抬头时，已是笑靥如花，佯装嗔怒道：“我开玩笑的。张启山，你又凶我！”
张启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情渐缓，扭头对副官说：“备车吧，到最近的成衣店去。”
曼丽顿时雀跃起来。
“这么高兴？”
“嗯！”曼丽猛点头。
张启山是真的不懂女人，买件衣服都值得高兴？二月红也常陪他妻子去买衣服，变着法子讨她欢心。两人成亲后整天待在一起，一碗寡淡无味的挂面，吃了好些年都不见腻。
这些儿女情长、无趣至极的事，做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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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衣店老板看见张启山带着一队兵进来，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那个整天惹是生非的小舅子，又得罪哪路权贵了。他膝盖一软，噗通跪倒，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佛爷恕罪”。还好有柜台挡着，众人只看见老板忽然矮了一头，以为他弯腰在捡什么东西。
张启山颇不自在地说：“你，过来挑几身衣服。”
老板扒拉着台面，哆哆嗦嗦地站起来，问：“买、买衣服啊？”
“到你这里来，不买衣服还能干什么？”张启山眉头一皱，老板就又想下跪了。都怪他家里那头母老虎，结婚二十年，害得他膝骨都软了七八分。老板硬着头皮出来迎接，挤出个僵硬的笑脸，问道：“不知佛爷想要什么款式的衣服，西装还是长袍？”
“都不要。”张启山把曼丽往前一推，“是给她穿的。”
老板恍然大悟，一脸“我懂的”，讨好地说：“这位小姐身材苗条，皮肤又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我这里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旗袍，都是上海时兴的款式，小姐要不要挑几件试试看？”
张启山说：“全部拿来吧，省得挑来挑去麻烦。”
“欸，好好好。”老板点头哈腰，“我这就让人去拿。”
曼丽踮起脚，附在张启山耳边，柔柔地说：“你让人家全拿过来，结果只穿一件走，多不好意思啊。”她呵气如兰，刺得他耳朵痒痒的。他有些不舒服地避过头，说：“你要是喜欢，就都买了吧。”
曼丽计谋得逞，搂着他胳膊轻轻发笑。
张启山突然觉得那两排兵有点碍眼，挥手把他们打发出去，还对副官说：“你到车里等。”副官应了一声，出去坐到车里。齐铁嘴倒在后座似睡非睡，见他回来，揉揉眼睛，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副官纳闷道：“佛爷让我们都撤出来，不知是何用意？”
“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齐铁嘴嗤笑道，“我早就让你们不要跟进去了，和我一样在车里睡觉多好。”看副官还是懵懂的样子，他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不解风情啊，不解风情！你和你们家佛爷一样不开窍！”
而此时，被贬低为“不开窍”的某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成衣店二楼沙发上，翻阅几上花花绿绿的刊物。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印满女人的画报，那些姹紫嫣红的电影明星，穿的什么，戴的什么，都被一一标记出来，写上评语和推荐。
他随手翻了两下就觉得无聊得要命，满屋子的旗袍洋装让他简直如坐针毡。
“于曼丽，你再不出来，我就……”
“你就什么？”一只纤纤的手，骨肉匀亭，白皙如玉，撩开挂布帘子。曼丽打散了麻花辫，长发微卷，垂在胸前打着圈儿，唇红齿白，臻首娥眉。那身黑红的旗袍，艳到极致，如同盛放的罂粟，包裹着她玲珑的身躯，更衬得她肌肤似雪，亭亭袅袅，像聊斋里钻出来的花妖。
曼丽又问了一遍：“张启山，你就怎么样？”
张启山屈起食指，轻叩桌几，隔了半晌才说：“这衣服不好看，不要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曼丽忽然想起什么，“哦，一定是我刚才没拉好拉链，才不合身来着。”她招招手，一面背过身，说，“你过来，帮我把剩下的那点拉上去。我试了好久都拉不到底。”
她低下头，后颈雪白纤长，连着若隐若现的蝴蝶骨，都展露在他眼皮底下。
张启山捻了捻手指，湿湿的，腻了一点汗迹。他上次这么出汗，还是第一次拿枪杀人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出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