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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棺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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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时断时续,影子投在车厢墙上摇摇晃晃。张启山当先走着,不时用匕首挑开尸体背后的布料,低头仔细察看。所有尸体背后都纹有一副古怪的图案,并且伴随着米粒大的黑点。
“大脚趾弯曲,一定长时间穿着木屐。”张启山皱眉道。
曼丽马上接口道:“是日本人。”
“往前走走看再说。”张启山回头望了一眼,副官和齐铁嘴都还在后面的车厢没过来,倒是曼丽一直跟在他身后,步子很快。他抬手做了个休止的手势,道:“你在这里等着他们俩,我先过去。”
“不。”曼丽一口回绝,“我和你一起进去。”说着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圆睁着杏眼瞪他,“你休想把我甩开。”
张启山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迈了两步,顿足道:“还不快跟上?”
曼丽喜笑颜开,“哎”地应了一声,小跑跟上去,重新挽住了他的手。
“看我干什么?看尸体。”
“你的脸能辟邪啊。”曼丽讨好地捶捶他的肩,“张大佛爷。”
张启山捏着她纤细的腕子,把她的手拉开,一脸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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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很快到了最后一节车厢外,张启山和齐铁嘴对看两眼,默契地点了点头。齐铁嘴说:“这个车厢里的死人,棺材都是刚刚被挖出来的,大小差不多,都是属于陪葬的副棺。按照墓穴的布置来看,这里面大概就是墓主人的主棺了。”
张副官拿来两个防毒面具,抱歉道:“佛爷,时间紧迫,只找到两个面罩。”
张启山在三人中来回巡视。副官神情坦荡,齐铁嘴目光躲闪,至于曼丽……瞧她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只差没对他摇尾巴了。他指了指齐铁嘴,说:“你跟我进去。”
“凭、凭什么啊?”齐铁嘴话都不利索了,往后退了一步,拼命摇头,“我不去。”
曼丽高高举起手来,喊道:“我去!我去!”
副官打量着张启山皱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佛爷,还是我去吧。”
张启山点点头,从他手里拿过一个防毒面具,随手挂上,走在前边。副官刚想戴上,却冷不丁被曼丽跳起来抢走了。她身材灵巧,猫儿似的夺过面罩,三两步跑进了最后一节车厢。副官来不及拦住,“你……”话音未落,曼丽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齐铁嘴偷笑道:“你也有今天。”
副官瞪了他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齐铁嘴双手枕在脑后,背靠着车板,指指前头,“我是说他。嘿嘿,他张大佛爷也有今天!”
“那更不行。”副官眼神愈发坚定,“佛爷做什么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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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车厢里,张启山只听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又轻又小。他回身拿手电筒一照,责问道:“怎么是你?副官呢?”曼丽眼睛都不眨地说:“副官他突然肚子疼,我就替他来了。”
张启山察看了一下尸体的情形,“别胡说八道,快回去。”
“你怎么老赶我走啊?除了赶我走,你还有什么新鲜的招数没有?”曼丽嘟囔道,“你一会儿说我见到死人会吓哭,一会儿又说我怕死。可我明明都不怕,那你还赶我就是不守信用。”
“我不守信用?”张启山一面说着,一面推开铁丝网,靠近主棺椁,俯身用手电照亮棺椁上的字,“那你总对我撒谎又怎么算?”
曼丽左顾右盼地吹口哨,假装没有听见。她故作好奇地摸摸棺椁上的花纹,扯开话题,问道:“这什么棺材啊,感觉和我们平时见的不太一样。”话还没说完,手上就糊了一层蜘蛛网,她嫌恶地撇嘴,使劲儿甩手。
张启山斜睨着她,解下自己的手套递过来:“戴上。”
“不就是蜘蛛网吗?”曼丽生怕自己露怯,挺着胸膛,推开他的手,哼道,“我一点儿都不怕,完全不需要。”
张启山笑了一下,“你确定?”
“确定!”曼丽拍拍胸口,“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张启山慢悠悠地说:“这些可不是蜘蛛网,是棺材里面孵出的幼虫,吃尸体长大的。”
曼丽笑容一僵,凝在唇角。张启山扬了扬手套,抛在她怀里,笑道:“还是拿着吧,胆子很大的于曼丽小姐。”
曼丽不敢反驳他了,小脸又红又烫,乖乖戴上了手套。张启山的手套给她戴,松松垮垮,一不小心就能滑出来,里面还是热乎乎的,残留着他的温度。她一下子就安静了,小尾巴似的随在他身后,目光顺着他的披风来回晃悠。
张启山倒忽然有点不适应,主动向她解释道:“这叫哨子棺,暗藏机关,当然和普通的棺材不一样。而且不是寻常人就可以打开的。”他指向棺口那个洞,“铁水封棺,只有一个洞孔,如果硬把它撬开的话,就会有毒气放出。”
曼丽听得迷迷瞪瞪,她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张启山一个带兵的,怎么懂这么多墓穴里的东西,还有他家那些名贵古玩……曼丽下意识问道:“那该怎么办?”
“唯一的解决办法。”张启山往外走,让副官叫人过来抬棺材,“就是把手伸进去,从里面打开。为了保险,必须用张家的本事。”
曼丽吓了一跳,揪住他的披风,磕磕巴巴地问:“张家的本事……那谁、谁伸手进去?”
张启山奇怪地说:“当然是我的亲兵。怎么了?”
曼丽大大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摇头道:“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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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双指探洞的功夫,是土夫子这个行当里的传说,除了他们自己血脉亲近的兄弟,没几个人真正见过。而此时,站在火车站大厅又不姓张的,只有齐铁嘴和于曼丽两个。
曼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看到的是多么了不得的东西。她两眼盯着张启山,见他四下奔走,布置铜锣和琵琶剪,心中满是忐忑不安。
她忍不住问齐铁嘴:“这是在做什么?”
齐铁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张家人将双指伸入棺材洞口之后,如果遇棺内发生异变,往往伴随尸毒,侵害全身,所以他们在施展绝技之前,会用一只琵琶剪卡住洞口,琵琶剪有索连着马缰,马后放一只鸣锣,只要棺中有异,立即敲响鸣锣。马带动机括,瞬间收拢琵琶剪,将手臂剪断,就可以保命。”
曼丽惊奇地望着他,压低声道:“老实说,你们根本就不是正经当兵的和算命的吧?”
齐铁嘴抄着手,谦虚地说:“副业、副业。大家混口饭吃而已。”
曼丽还想再套些话,可张启山那边已经开始了。她立时闭了嘴,一眨不眨地盯着。
那亲兵脱了外衣,卷起白衬衫袖子,左手均匀涂满烧酒,瞧着年纪比她都大不了多少。张启山搭了搭他的肩,以示鼓励。齐铁嘴叹了口气,说:“张家的人,差不多都死在东北了,这剩下的,个个都和佛爷的亲弟弟一样。张家人丁凋零,佛爷要不生个二三十个,将来这一身功夫,也不知传给谁好。”
曼丽一怔,问道:“那佛爷他爹娘呢?”
“爹什么娘,佛爷他……”齐铁嘴很快意识到自己顺口惹了祸,连连掌嘴,讨好地一笑,“唉,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
两人话间,那亲兵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了棺椁上方的洞里。
包括张启山在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偌大的厅中没有一点声音。
异变突生!
那亲兵忽然浑身发抖,大叫一声。接着就见他的整个肩膀往哨子孔里沉下去,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他用另一手死死压住棺身,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棺中的力量极大,他毫无办法,瞬间半个肩膀都被拖了进去。
亲兵痛苦地大喊:“救我!”
“不要!”
张启山还是晚了一步,铜锣已经敲响了。断了手臂的亲兵哀嚎着被送了下去,大堂乱成一团。在血溅棺椁的瞬间,曼丽就快步跑到了张启山身边,眼见他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地摘下手套,便知道事情不对劲。
“张启山,你干嘛!”她猛地拽住他的手。
他沉着脸喝道:“让开。”
“我不让!”曼丽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你不准把手伸进去。”
张启山甩开她,因为用力过猛,曼丽向后跌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但她还是爬起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他,连着他的手臂一起箍死,让他动弹不得。
“于曼丽!”
“张启山!”
她不甘示弱地大吼一声。张启山感觉到脖子后面一凉,湿漉漉的,他心头一震,抬起要拽她的手慢慢又垂了下去。良久之后,他用一种极平淡,同时也极冷静的语气,命令道:“于曼丽,立刻松手。”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松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说。”
曼丽擦了擦泪水,一字一句,坚定地说:“要是你的手废了,就让我跟着你。要是你再也开不了枪,就让我就做你的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