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门]搞特务不如下斗》朝夕乌

16、脂粉

　　张启山握着她手背上的肉窝，轻轻捏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曼丽看见他唇角不经意地扬了扬，又很快拉平。她刚凑过去，就被他手肘一拐，夹在胳膊弯里。她那细伶伶的脖颈，也就够他圈一环的。她从他臂弯里抬起脸，笑眯眯地说：“你仗打得好，车开得不怎么样。”

　　他唬着脸瞪她一眼。

　　“本来就是嘛。”曼丽嗔道，“都怪你，把烟盒扔了。上面有个将军长得可像你。”

　　张启山长眸一眯，食指戳了戳她额头。曼丽“哎哟”一声，后仰着脸往他怀里倒。张启山替她紧了紧白狐披肩，道：“三炮台，盒子上画的是张飞。你说我像张飞？”

　　曼丽笑得肩头乱颤，拉开他的西装外套，把脸埋进去，“我错了我错了。张大佛爷，我天黑眼花没看清呢，您大人有大量……”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一样温热的东西压住了。

　　冰凉的金丝眼镜边贴着她的脸颊，热的越热，冷得越冷，激得她浑身战栗。等到两人分开来，张启山的眼镜上全是白白的雾气。曼丽抿着嘴儿，从手包里掏出一条丝帕，垫着脚替他擦干净，白生生的柔荑扶着鼻托，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却是埋怨道：“这东西硌得我疼死了。”

　　张启山反手取了眼镜，架在她小小的鼻梁上，俯身摁住了她后脑勺，低头一笑：“赔你。好不好？”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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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办舞会的是长沙商会的会长，到场多是商政界有头有脸的人士。为了兴时髦效仿洋人，请来了美式小乐队，穿着燕尾服的应侍生穿梭其间，衣香鬓影，歌舞升平。曼丽挽着张启山的手进去，一眼就看到几个留着仁丹胡子的东洋人，暗自摇头。果然，头顶上随即响起一声冷嗤。

　　“请了日本人，还敢往张家递条子。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曼丽笑道：“谁知道张大佛爷会赏脸来？”张启山笑而不语，捏了捏她的脸颊。她揉揉被捏的地方，眼波流转，嗔道：“晓得了，您是赏我的脸呢。还来邀功？”

　　一支舞曲刚结束，男男女女携手步下舞池。曼丽本想拉了他上去，听见前奏的曲子，一下子住了脚。张启山凝神听着，脸色越来越差，眉头皱成了川字。曼丽望了望他，又回顾四周，看着旁边笑语晏晏，恍若未觉的公子小姐们，轻声道：“是‘ちょうちょう’。”

　　ちょうちょう，中文译名蝴蝶。日本人占据了东北三省，实行奴化教育，要求学龄孩童习日语，着日服，唱日歌。教授最多的，正是这首歌。曼丽感觉张启山的手慢慢紧握成拳，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他的咬肌微微鼓起，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如夜色。

　　她把手压在他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我没事。”张启山松开手，搂过她的脖颈，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真的没事。”

　　曼丽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都过去了。”

　　张启山冷冷盯着场上跳舞的几个日本人，道：“直到他们滚出中国，都不算过去；直到日本亡国灭种，都不算结束。”曼丽轻轻“嗯”了一声，说：“我陪着你。”两人都没了跳舞的心情，牵着手往摆着点心的餐桌走去。

　　曼丽盛了一盘甜食，叉了一块奶酪喂到他嘴边。

　　张启山吃了一口，摇头道：“洋人的东西，腻死个人。”曼丽笑盈盈道：“我倒是挺喜欢的。”低头小口小口吃蛋糕，张启山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角。曼丽怕把披肩弄脏了，解下来送到他臂弯里。他说：“还是穿着吧，露台开着窗呢。”

　　“这娇贵东西怕脏，洗起来可不容易。”

　　张启山说：“穿一回就得了，下次买新的。”

　　“那也不见你天天换新衣服呀，张大佛爷。”曼丽斜睨着他，眸子在灯光下闪着清光，猫儿一样贴在他怀里，用慵懒缱绻的语调说道。张启山受不了她这没骨头的样子，将她扶正了一点，说：“我能和你个小姑娘比吗？天天穿新衣服像什么样子。”

　　“冷。”曼丽不但没站直，还往他西装外套里钻。

　　张启山叹了口气，揉着她的长发，说：“算了。”

　　“你怎么老算了算了，到底什么算了？”曼丽不依不挠。

　　张启山抱紧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就是拿你没办法的意思。”

　　曼丽伏在他胸前，指尖划过他的衬衫领子，柔声道：“那我对你，也是‘算了、算了’。”

　　两人站在角落的落地窗，低低说着话，本不欲引人注意。但郎才女貌，又是生面孔，难免惹人多看两眼。宋萍萍手里捻着香槟，正同几个女同学说话，忽然听一人道：“那不是于曼丽吗？”她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曼丽的侧影。

　　“萍萍，你不是说她怕自己穿得寒碜，在门口就回去了吗？”

　　宋萍萍尴尬不已，笑道：“大概是回家换了裙子，又过来了吧？”

　　“那个男人是谁？”比起于曼丽，女生们更关心她身旁的陌生男人。张启山到学校来那天，她们都凑热闹去围观过，但一是不敢抬头细看他的脸，二是他今晚换了身书生气的装扮，和平日里的凶名反差太大，以至于她们根本联想不到一处去。

　　“站姿像个当兵的。”

　　“得了吧，当兵的哪有这么斯文英俊？”一个女生撇嘴道，“我看那些兵油子都是大老粗，横冲直撞的。有本事上前线去啊，在城里作威作福算什么？”

　　被她这么一说，宋萍萍也觉得这男人生得极好，英气勃勃，清贵难言。自己花尽心思握在手里的子谦同他比起来，就像个嘴上没毛的小白脸。她想到于曼丽先前那番难堪的话——这个来路不明的臭丫头仰仗什么？还不是张启山的势。

　　长得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私下不知道撺掇了多少男人。

　　宋萍萍推了推身旁一个女孩，嬉笑道：“你不上去和他打个招呼？”那女孩嗔怒地斜她一眼，道：“我跟于曼丽有什么交情，你怎么不过去？”宋萍萍捂着嘴笑：“谁说于曼丽了？”那女孩明白了她的意思，羞臊得满脸通红，眼神不住往那边瞄，嘴上却说：“人家是带着舞伴来的，我又不认识他……”

　　“一回生两回熟，多聊几回不就认识了？”宋萍萍故作幽怨道，“要不是子谦也在，怕他心里不高兴，我还不愿意把机会让给秀云你呢。”几个女孩笑作一团，纷纷去推叫秀云的女孩。

　　秀云羞涩地咬咬嘴唇，道：“那你们得陪我一起去。”

　　“好好，我们陪你。”

　　“就你胆子小。”

　　宋萍萍用酒杯掩着唇，眉梢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曼丽正同张启山说着话，忽然见他眉头一皱，背过身打了个喷嚏。她握着他的手，问：“怎么了？”张启山摇摇头，说：“没什么。香水味太重，不舒服。”土夫子出身的人，视力超群，嗅觉听觉无不敏感，平时还好，这种香味混杂的场合实在吃不消。

　　曼丽扭头一看，遥见一片纤腰长裙，花团锦簇，浓郁的香味伴随着莺歌曼语，袅袅而至。好几张是她熟悉的面孔。宋萍萍也在其间，盈盈带笑，对上她的眼睛，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嗲着嗓子打招呼：“曼丽，你来了？”

　　张启山本想到露台去，手刚碰到门把，听到这句话，又转过脸来，问道：“是你同学？”曼丽一面点头，一面对他使出个无可奈何的眼色。张启山心领神会，笑道：“你不是和同学关系不错嘛，应该打个招呼的。”

　　曼丽抽出手，顺势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手背：“你明明知道的。”又拿这事来取笑她。

　　两人话间，几个女孩已到了近前。秀云被推出来，宋萍萍站在她身后，鼓励似的捅了捅她胳膊。秀云眼神盯着张启山，却同曼丽说：“曼丽，好久不见。”

　　曼丽一时间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好“嗯嗯”点头，含糊道：“真巧，你也来了。”

　　“你带了新朋友呢，怎么不介绍我们认识一下？”秀云眨眨眼睛。

　　曼丽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张启山，抱臂不语。

　　张启山稍稍欠身，露出标准的绅士微笑，对秀云道：“真巧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秀云尴尬极了，笑容凝固在嘴角，勉强道：“我不叫真巧。”

　　“刚刚曼丽小姐这么叫您，我以为……”张启山抱歉地一笑，转头对曼丽说，“曼丽小姐，真是对不起，我对香水过敏，就不便打扰您和同学叙旧了。”

　　曼丽憋笑憋得肚子疼，轻咳了两声作掩饰，说道：“我今天也擦了香水，你先前怎么没闻出来？”他退的还真是时候，把麻烦给她引过来，自己倒跑了。就这么放过张启山，她实在不甘心。

　　张启山低头在她手背吻了一下，笑道：“庸脂俗粉和国色天香怎么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