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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舞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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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丽摸着被他戳过的额头,海棠般的脸颊低下去,垂着圆长的杏眼,抿了抿唇,问道:“那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去啊?”一缕碎发散下来,被她很快捻到了耳后,葱白的手指顺势滑到唇边,掩住大半笑意,咳嗽两声,矜持地直了直腰。
张启山扶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说:“到时候副官会来接你的。”
曼丽“哦”了一声,绞着手指头,旋即又道:“那你也得告诉我时间,让我有个准备啊。”两根食指在餐桌下面对着尖儿,声音越来越小,耳根也烧得渐渐烫起来。
“准备什么?”
“就……衣服啊,还有鞋子……嗯,还要练习一下舞曲。”曼丽两颊飞霞,剪水双瞳斜睨过他,似嗔还似非嗔,“到时候万一踩到你,岂不是丢了张大佛爷的脸。”
张启山笑着反问道:“我什么说我要去了?”
“啊?”
“啊什么啊。”张启山拣起那请柬在桌上拍了拍,“上面写的是于曼丽小姐,我的那份,已经让张副官推掉了。”
曼丽既失望又生气,推开椅子站起来:“你都不去了,那我还去干嘛呀?”他就是成心逗着她玩儿的!让人心情起起落落,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张启山好笑道:“我要是去了,往那儿一坐,几个人敢喝酒跳舞。恐怕全都像开会一样,人人自危,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办什么宴会?”都说他是长沙的土皇帝。哪个臣子宴请宾客的时候,会把皇帝叫上?宾主颠倒,不伦不类。
“那我也不去了。”曼丽气鼓鼓地说,“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
“你不是认识很多同学吗?”
“那同学……”曼丽心虚地别开眼,小声嘟囔道,“也不一定非得到舞会上见啊。她们又不跟我跳舞。”
张启山提醒她:“还有三中的男学生。”
曼丽气急道:“我和他们不熟!”
“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张启山似笑非笑。
曼丽假装没听见,眼神向着天花板乱瞟,背靠桌子,两手撑在后面,没好气地说:“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张启山摊手道:“嚷嚷着要出去玩的是你,现在不想出门的也是你。”
曼丽对他翻了个白眼,“喂,张启山。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什么?”
她捉住他的手,在手心用力打了一下。张启山皮糙肉厚,不疼不痒。她仰脸瞪他一眼,哼道:“我呢,只喜欢跟你在一起玩。你待在家里,那我也待在家里。你跑到外面去,也休想甩开我。我就是跟定你了,怎么样?”
张启山反掌把她的手收拢,道:“不怎么样。”小孩子依赖大家长而已。
曼丽一记拳头敲在他胸口,“你这人可真讨厌。”麻花辫一甩,提着裙子蹬蹬跑上楼。他指尖还残留着她淡淡的清香,人已经没影了。张启山无奈地摇摇头,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带着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宠溺。
“小葵,把这封请柬给她送上去。”
小葵犹豫道:“可曼丽小姐不是说……”
“没事,她会去的。”
张启山话音刚落,便听头顶上传来一道娇咤:“喂,张启山。”
他仰起头,看见曼丽踮脚撑着二楼栏杆,探出大半个身子,深色百褶裙下一双纤细的小腿,白得发亮。她撇开脸,道:“你要是肯陪我练舞,那我就勉为其难赏脸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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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副官拿着文件进门,左右环看了一圈,问道:“佛爷呢?”
小葵说:“在书房。”
张副官向书房走去,却被小葵为难地拦住,“佛爷现在……有事呢。您还是先不要进去的好。”副官一头雾水。他又不是不敲门,怎么就不能进去了?就连佛爷的卧室他也是照进不误的啊。
“怎么了?”
小葵以前还不觉得,自从曼丽小姐来了之后,才发现张副官这人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她用指指耳朵,示意他仔细听。副官一凝神,便听到了从书房传出的音乐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幽幽的像飘在空气里的花香。
首先,他很能确定一点:佛爷绝对不是个爱听音乐的人。二月红二爷的戏,别人一票难求,他都嫌吵闹得慌,偶尔去戏园都是讲完了正经事马上就走。更别提那些年轻人爱好的靡靡之音了。书房里那个留声机,百分之一百是落灰的摆设。
张副官想到这里,心中一警,手摁到了枪套上。
“佛爷是不是出事了?”
小葵:“……”
“有别人在书房?”副官一脸凝重,“难道来者不善?”
小葵:“……”人家来者挺善的,倒是您,更像来砸场子的。
她凑过脸,压低声解释道:“佛爷他……在和曼丽小姐跳舞呢。”
张副官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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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学过跳舞,而且跳得不算差劲。这一点完全颠覆了曼丽的认知。虽然他平日举止算不上粗鲁,但身上有很深的军人烙印。举手投足之间的铁血作风,很难让人去联想:这样一个人,如果参加舞会,端起高脚杯,摇晃红酒会是什么样子?
刚开始,他的舞步还有些生疏,可很快就变得十分圆转,游刃有余。
“张启山。”曼丽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同他交握,脆生生地轻唤他的名字,声音又清又媚。
她跳舞的时候,神态和平时大不一样。仿佛一下子从青涩甘甜的少女,长成了柔软的女人,连眉梢都是艳丽的。一颦一笑,顾盼生辉。这是一种介乎纯真和娇媚的美丽,令人无法抗拒。
她微微启开花瓣似的唇,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说:“我都不知道,你跳得这么好。你以前是不是也常和别的女人跳舞?”
张启山侧头,避开了这个话题。同时,也避过了她如兰如麝的香气。
“你放的什么曲子?”
“你家又没有多少碟片,我随手挑的。”曼丽笑眼弯弯,又贴近了一些,“你不喜欢吗?”
张启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事实上,他的视线一直都没落在曼丽身上。他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更何况还是个女人。追溯到他上一次跳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眼前这个漂亮灵气的小姑娘,大概还只是个吮手指的女童吧。
他心里莫名地有点虚,还浮上了一丝说不出的罪恶感。
太小了。
低头看到曼丽脸上微小的绒毛,在光线下细细发亮,像撒了一层珍珠粉,眉目生辉。他嗅到她发间年轻的、青春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不是他接触到的那些生铁一样刚硬的男人,而是柔软又弱小的女孩。
纤细的腰肢,仿佛一掐就能断掉。
正当他淡淡出神时,曼丽突然松开他的手,抽身而走。张启山一怔,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如果曾经拥有,一旦再失去,就会比从未遇见更加痛彻心扉。这是人生教给他的道理。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愿变成“曾经有过”。
可是,他竖起的高墙,终究还是被一只小猫探过了脑袋。
那只猫蹲在墙头,小口小口舔着毛,长着一双宝石般的眼睛。
她蹲下身翻找了一会儿,惊喜地举起一张黑胶唱片,扭头对他灿然一笑,得意地说:“这支曲子你肯定喜欢——Emperor Walt,皇帝圆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