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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6章 ...

  •   天气算不得很好,太阳掩在云层后面,并不热烈,只向人间洒下一点稀薄的光。街边枯败的树枝头现出绿意,无言昭示着季节更替。但春寒料峭,路上来往匆匆的行人,大多都将脸掩在高高立起的衣领之后。

      明台抬头看了眼存在感微弱的太阳,伸手压低自己的帽檐。明镜今天有笔生意要处理,顾不上他,只是从早上吃饭的时候就提醒他,不要忘记下午的约。

      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无辜女子,明台半点期待也无,只觉得头疼。

      为了避免暴露,明台出门没有用明家的车。心里觉得烦闷,他也没有伸手招黄包车,就这么走着到了医院。

      临到门口,明台才觉得不自在,心里忐忑起来。锦瑟似乎不喜欢他的拜访,偏他还总这样一头热情地往上凑,会不会更招她烦。

      明台自诩风流多情,深谙讨女孩子欢心之道,却总在锦瑟这里碰钉子。他摸了摸鼻子,犹豫再三后,还是咬了咬牙,往锦瑟的病房去。

      甫一进门,他心里就打起退堂鼓。因为汪曼春也在,他进去的时候,姐妹俩不知正说着什么,彼此间靠得很近,脸上都带着笑。

      听见敲门的动静,笑语很快停下来,锦瑟偏头朝门口处望,明台看得很清楚,她嘴角虽然还噙着笑,眼神却是冷静的。

      锦瑟冲他打招呼:“过来坐吧。”

      言语之间,半分惊喜也无。

      汪曼春比她客气一点,到底算是长辈,她将床边的座位让出来,省得明台再去搬椅子:“坐这吧。”

      随即,她似乎是怕明台不自在,又说了声:“有事来找丫头?你们先聊,我出去站会。”

      汪曼春走之前,看了锦瑟一眼,眼神幽微,却不像是警告,明台看得分明,心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升起来。她转身后,原本靠坐在床头的锦瑟突然支起身子,伸手像是想拉住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将手放下,转向明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与方才相比,她的语气要更冷淡一些。明台摸不透锦瑟的脾气,又隐隐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他回忆了一下,很快便恍然大悟,上次在街上遇见,自己提起大哥也在附近的时候,她的情绪转变也是来得这般莫名其妙。

      但明台没有想通此中关节,心里隐忧的却是锦瑟对明家人起了成见,连带着也懒得拿正眼瞧自己。

      想到这里,明台挠了挠头,小心道:“过来看看你,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锦瑟又放松地靠坐回去,还顺手给自己掖了掖被角,“最近上面有什么新任务吗?我再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其实现在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姐姐非要我再养一会儿,说怕留什么病根。”锦瑟嘟哝道,分明是抱怨,神情却看不出半点不满。

      在这点上,明台与汪曼春站同一立场:“曼春姐说得对,你要听她的。”

      锦瑟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语气微嗔:“我当然都听姐姐的。”

      “最近都没什么复杂的任务,我可以应付。”说到这里,明台顿了一下,将声音压低,“不过昨天我去联络点,电台有新消息,最近会有针对伪政府的新动作。”

      锦瑟目光流转一圈,了然道:“叔父出事,汪伪政府上上下下更加警惕,没异动只是为了麻痹他们。眼下叔父要出国休养,内部岗位调换必然暗潮涌动,挑这个时候更容易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反正,有人早就怀疑到姐姐头上来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清一清障碍。”锦瑟一边说,一边将袖边挽起,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明台刚准备提醒她“天气还冷”,虽然室内开了空调,但也容易生病。就看锦瑟往门口眺了一眼,随即飞速将自己的手放进暖和的被子里。

      她这般“自觉”,明台的劝告就说不出口了。

      说完公事,明台想了想,又将自己一会儿要去相亲的事情和锦瑟说了,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明台才说完,就看见锦瑟神情错愕了一下,接着便笑起来,还揶揄起来:“真看不出来你还能接受啊,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思想新派,还去做相亲这么传统的事。”

      明台十分无奈,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拉了一下:“我大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一不二,她定好的事情,我有什么办法忤逆。”

      “我还以为你有多勇敢呢。”锦瑟道,“果然你们明家男人啊,都一样,只有嘴上说得正义凛然。”

      锦瑟这话,是把明楼一起骂进去了,汪曼春不在乎归不在乎,她可一直耿耿于怀他的“有眼无珠”。感恩是一回事,瞧不上是另一回事。

      明台听出锦瑟的弦外之音,竟从锦瑟的嫌弃里品出渺茫的希望来,他忙不迭地保证道:“我早就想好了解决的办法,这次去就是走个过场,你放心,我对你……”

      他还在自顾自地表着忠心,锦瑟却不耐烦听,没等他说完就不留情地打断道:“那免了,你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好好对待这件事情。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人家姑娘是无辜的,你自诩对我情深义重,却要践踏人家的真诚,这种‘真心’我可不需要。”

      “你是生气了?”明台倒吸一口冷气。

      锦瑟摇摇头,语气带了些疑惑:“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你。”

      虽然明台心里清楚,但她总这么坦荡地说出来,实在令他难过。没等他就这点感慨两句,锦瑟又接着方才的话题说:“要真说生气,我也是实在看不过你这样对人不尊重。你要是不喜欢,可以让你大姐不要答应下来,不要说什么不能忤逆,你总有办法,无非是需要吃点苦头。”

      “你‘不得不’去伤害人家,明明是你做得不对,听上去却像你有天大的苦衷。万一人家也是来走个过场,那便也算了,但是如果人家是真的要来相看未来的夫婿,你这么做,又将人家放在什么境地?”

      锦瑟声音清脆,一层一层将明台的伪装撕开,最后清晰有力的控诉更是直接戳中他的脊梁骨。明台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但随即便懊丧地发现,锦瑟说得都对,他无力反驳。

      锦瑟“哼”了一声,从明台这个态度,她又想到明楼。明楼当年估计也是这样,假仁假义地搬出许多道理,却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自私与怯弱。

      但她不想在明台面前批判,明楼的事情与他无关,她不做迁怒这么无聊的事情。况且汪曼春说不定就在外面,她没必要将她的旧回忆贬得一无是处。

      “你说得对。”半晌,明台才说了一句,“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对于此事,该说的已经说过,锦瑟不想再多言,免得明台又生出误会。

      “对了。”

      锦瑟想到汪曼春之前的提议,本来不知道怎么跟明台开口,眼下明台要去相亲,他们之间尴尬的“假恋人”关系应该有个了断,一是遂明镜的意免得她老以此作筏兴风作浪,再一也省得汪曼春心里惦记久了生出不满,借这个机会和他挑明正好。

      明台不解地看向她,锦瑟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大姐心里总是有成见,甚至逼你去相亲,那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好划分清楚。你放心,我们还是搭档,这点毋庸置疑,只是配合可以用其他的方式。”

      锦瑟摆摆手,止住明台下意识的开口反驳,她才继续道:“姐姐的意思是,我养好伤之后,跟她进新政府,做她的助理。到时候我大概有更多机会,接触到之前难以接近的一些人和事,之后有新任务的话,我们再根据具体情况见机行事。”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明台低声吼道,对锦瑟的担心甚至把他方才被甩开的恼怒压了过去。

      “我知道。”锦瑟眸色平静,不偏不倚地望进他情绪激烈的眼中,“就是因为知道很危险,我才想在姐姐身边帮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

      “又是曼春姐。”明台被情绪冲昏了头,怒气冲冲地问道,“她对你就这么重要,让你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锦瑟偏头看了看,又用手拍了拍身侧洁白的床铺,笑道:“我还以为,我现在在医院,就够说明问题了。是,姐姐对我很重要,比我自己的安危重要得多。”

      她的语气里隐隐掺了几分冷意:“你要弄清楚一件事,你现在迷恋的,是汪家悉心照顾教养出的锦瑟。而我会有今天,都得益于姐姐,我虽然喊她一声姐姐,但在我心里她可不止是我的姐姐,我爱她、敬她,把她看得比我的生命都重要,本来没有她的一时恻隐,我也不能苟延残喘至今。”

      明台来不及为锦瑟话语里坦荡无畏的“爱”字惊讶,就被锦瑟接下来的问题怼得抬不起头:“明小少爷,我问你,如果我还是那个沦于勾栏、低贱不堪的女支子,你还会像现在一样言辞恳切地向我示爱吗?”

      “我……”明台嗫嚅着,锦瑟逼视的目光太过锋芒雪亮,他无法像寻常一样,将那些哄人开心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你不会。”锦瑟直接下了断言,“你的喜欢,都是建立在我如今光鲜的前提之下。如果遇到那样的我,你或许会觉得新鲜,但你绝对不会考虑和我发展真正的感情,因为虽然你不说,但心底对出身却是相当看重的。”

      明台垂下头去,他承认,锦瑟说得对。

      汪曼春站在门外,目光深沉地看着紧闭的门。她原本不想偷听,但锦瑟的声调自控诉起便逐渐升高,虽然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与他们仅有一门之隔的汪曼春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锦瑟的真情告白,字字句句,如同浪潮一样不断冲刷着她的心。锦瑟最后问明台的那个问题,汪曼春抿唇想了想,她不知道这个假设如果换了她会怎样,但她眼前又浮现起那一天,倾盆的暴雨自屋檐上落下,无情地将蜷在角落的小东西浇得透湿。满是风情与脂粉味的欢声笑语里,锦瑟安静地孤独死去。

      汪曼春握紧双拳,不敢去想当时自己没有停下的后果。

      但与此同时,一直亘在汪曼春心里的担忧又自深处浮上来,抓挠着她的心。锦瑟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因为自己才有她的今天。汪曼春总是担心,锦瑟对自己的热爱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当时向深陷泥沼的她伸出了手,报恩性质太重的爱本身也会变得沉重,将双方都压得喘不过气。

      汪曼春并不希望锦瑟这样,她更希望她的小丫头开开心心的,不要受任何事情束缚,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

      屋里的锦瑟却不知道汪曼春的内心纠结,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面色苍白的明台,心里只觉得畅快,她终于将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她还不至于完全对明台吐露真心。锦瑟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半是,他做不到的,汪曼春都做到了。她不因为自己的出身卑贱而轻视自己,反而多年如一日地悉心关爱、认真培养,虽然她过去只是将自己看成妹妹,没有别的念想,但这份真心对锦瑟而言也十分可贵。

      汪曼春对她好,锦瑟自然就想着用真情回报。她的爱由感恩始,最后却逐渐因为汪曼春的个人魅力而变了质。

      锦瑟本来就在那等肮脏龌龊的地方呆过,对世间男子的道貌岸然、薄情寡义认知清晰,自然不报什么期待,对自己的感情也并不受性别的限制,所以意识到自己对汪曼春生出不该有的感情时,才接受得如此坦荡干脆。

      从头到尾,锦瑟唯一担心的,无非是这份惊世骇俗的感情会对汪曼春造成的影响而已。

      好在她的姐姐本来也不是一般人,原本以为坎坷崎岖必将长期坚持的道路,最终只是受了些皮肉苦便走到繁花似锦的彼岸,锦瑟心里满足得很。

      见明台久久不曾回话,锦瑟叹了口气:“抱歉,我语气太重了。”

      她自己心结已解,态度自然好了一些,明台的脸色却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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