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曼]朱砂痣》秦祈冰

58、第57章

　　明台支支吾吾的，锦瑟自然就失了针对他的兴趣，懒懒地倚靠回去，等他自己调整过来。

　　他二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半晌，明台才艰难地开口，苦笑道：“你说得都对。”

　　“我不是故意针对你。”锦瑟说着，她语气平静，目光温和，丝毫不在意这解释听上去有些多余。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换一个人来，我大概也是这么说。”

　　明台神情里的苦涩又多了几分，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这样的一视同仁，还不如故意针对呢。

　　“不说这些了。”锦瑟觉得，还是将话题挪开比较稳妥，“说说你要见的姑娘？”

　　“我又不认识她。”

　　锦瑟怔了一下，又问：“你大姐让你去见人家，没给你先介绍一下吗？什么都不知道，到地方了不得两眼一抹黑，多尴尬呀。”

　　“她没说太多，只说是苏医生的表妹，是个好姑娘。”明台耸了耸肩，“估计在她眼里，愿意来相我的都是好姑娘。”

　　锦瑟嗔他一眼：“你不是一向自诩行情很好么，怎么这么说自己。”

　　眼波流转，明台看得呆了。说开并无可能之后，锦瑟像是突然放开了，情绪袒露得更加自然，明台为这转变失落的同时，又不禁觉得欣喜。

　　这是他期待许久的变化。

　　他们又聊了一会，直到汪曼春敲门，示意医生循例过来给锦瑟做身体检查。明台知情识趣地起身告辞，擦肩的时候和汪曼春打了声招呼，汪曼春的语气一反常态地温和了许多，明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知道，对确定无疑的手下败将，汪曼春向来不吝给点好脸色，她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

　　但面对锦瑟的时候，汪曼春的心情依然复杂。她下意识地将目光侧向一边，装出一副注意力被窗外景色吸引的样子。她表现得再自然，也避不过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锦瑟。

　　没人比锦瑟更清楚，当汪曼春眉心轻拧、双眸微眯、薄唇抿直时，她的内心多半正摇摆不定。碍着旁边有医生在场，锦瑟不方便直接开口问，只能先端正态度配合检查。

　　一套流程走完，汪曼春再转过来的时候，神色里的异常却都消失不见。锦瑟藏在被子里的手空握成拳，虚虚扣在身侧。汪曼春有心事，却不想让她知道，强硬地逼问只会适得其反，还是等之后，情绪再现端倪时，再找她谈谈。

　　想到这里，锦瑟冲汪曼春略一挑眉：“姐姐不好奇我们刚才说了什么？”

　　汪曼春下巴微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努力板起脸，最终还是没忍住，唇角微勾，须臾便将犀利神色化得柔和。

　　“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锦瑟也眉眼弯弯，把这本就失了气势的的审讯又弱化三分：“如果我偏偏想抗拒从严呢。”

　　汪曼春伸手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弹了一下，没好气道：“不说由你。”

　　锦瑟拽住她的手，眷恋地蹭了蹭，感慨道：“我和明台说开了，明面上不必再装样子了，省得他大姐老看咱们家不顺眼，总想上门找点茬。”

　　“嗯。”

　　“也算提前撇开关系了，本来人就看我不顺眼，回头我再跟你做事，我怕你办公室的顶都能被她给掀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锦瑟故作严肃道。

　　挺正经的一句话，用在开明镜玩笑上，便显得不太庄重。不过汪曼春本来也不大喜欢明镜，没有再出言制止的意思，只是横了锦瑟一眼，手却不挣开，正好顺着她的力道坐到床边。

　　“诶，姐姐。”锦瑟突然出声，连带着握着汪曼春手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怎么了？”

　　“你再瞪我一眼，我发觉你半含愠怒的样子特别好看。”锦瑟轻笑道。

　　汪曼春面上一烫，一眼扫过去。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总有说不完的混账话。岂知此举正中锦瑟下怀，她满足地点点头，欣慰道：“就是这样，姐姐真是善解人意。”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汪曼春这下是真恼了，她挣了挣，想将手抽出来。

　　锦瑟很自觉地松开手，与她告别：“姐姐注意安全，我过不多久就能回去陪你啦。”

　　“你还是好好养着吧。”汪曼春走前，扔下这么一句话。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锦瑟舒了口气。汪曼春心里有事，不愿与她说，她便从旁想办法，逗汪曼春将芜杂情绪抛开，也算“曲线救国”。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迅速养好身体。刚才和明台的聊天里，锦瑟听出明镜似乎又有将明台送离上海的意思。锦瑟揣摩着，明镜或许是从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这点她不能确定，但不管怎么说，资本家的嗅觉总是敏锐的，或许局势又要变。

　　锦瑟伸出食指，在床单上轻轻划出三道浅痕，彼此首尾相接，构成一个三角。三个顶点分别代表一方势力，重庆、延安，还有日本人。

　　上次炸毁专列的刺杀事件无疑是一个讯号，原本三足鼎立的局势被打破，国、共两方在大的战线前达成了微妙平衡，以期先共同将外患清除。

　　锦瑟想找的，就是从各方势力彼此牵制的漩涡中安稳脱身的机会。军.统的允诺，无论是对她的，还是对汪曼春的，她都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她唯有自己找出一条合适的退路。锦瑟揉了揉眉心，又将掌心下压，抹平刚才划出的痕迹。

　　想要做出合适的判断，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明台手上拎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匆匆向前跑着，差点撞到几个迎面向他走开的行人。

　　不耽误跑路的同时，明台躬了躬身，做出一副抱歉的态度。人家看他年轻，态度又好，便没有和他多计较。

　　约莫一刻钟后，明台站在一家装潢体面的咖啡馆外，微微弯着腰，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从大厅里走出一个人，却是提前声明过自己很忙的明镜。

　　“哎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快顺顺气，进去喝杯茶，人还没到。”明镜一边数落，一边伸手拉过明台，往她定好的雅间走。语气急切，步伐却为了照顾疲累的明台放慢不少。

　　“去街上挑了件礼物。”明台抬起手，现出手上的礼盒。

　　他这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明镜却不知道，只道他虽然嘴上拒绝，态度却是诚恳的，心下欣慰不少。

　　初次见面，不好送太贵重的礼物，所以明台刚才在离医院几条街外的商场里，挑了一盒式样精致的点心，又为了好看，特意让店员用礼盒包装，一来一往的，就耽误了点时间。

　　不过他都卡着点，眼下正好离约定的时间差十分钟。

　　甫一落座，明台就端起桌上服务生刚倒好的柠檬水，牛饮般灌了半杯。明镜皱着眉，又“哎呀”一声，劝道：“你慢点，这边的饮料都是冰的，你喝得这么快，当心伤胃。”

　　终于润好干得几乎要冒烟的嗓子，明台才满足地放下杯子，他取过纸巾，细致地擦了擦嘴，才对明镜道：“大姐，饶我一回，真的渴不住了。”

　　“让你跑那么急。”明镜神色很凶，语气却杂着无奈与关切，“坐着歇会，把呼吸喘匀来，苏医生她们一会儿该到了。”

　　明台耸了耸肩，手肘平放在桌面上，后背挺直，坐姿良好。

　　苏医生先到，人刚进来，看见已经坐定的明台和明镜，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表妹临时有点工作，可能要稍晚些到。”

　　明镜见她一人来，眉目间本来有些不虞，但听到解释，又松快了些。不管怎样，那程小姐迟到不是刻意为之，况且专心工作，听上去像是个负责任的。

　　之前苏医生介绍她表妹的时候，提起过这位程小姐年龄上比明台大了两岁。明镜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女方稳重些，刚好压得住跳脱的明台。先决印象好了，些微的瑕疵，也是在容忍范围的。

　　程锦云并没有迟到太久，她步履匆匆地走进雅间时，离明镜与苏医生约定的时间只过了7分钟。

　　组织上临时给她派了任务——交接一份最新的情报。不久之前，她才在一家酒吧里拔了伪政府三个暗哨，将情报交接给同事后，她行头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来赴约，此时此刻，她的高领毛衣里侧左边靠腰的位置还藏着柄枪，好在长款女式大衣样式宽松，掩饰得很完美。

　　“不好意思。”这是程锦云入席后说的第一句话。紧随其后的，是简短的自我介绍。

　　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的平光眼镜，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可能因为赶路匆忙的缘故，显得微微凌乱。整体看上去，青春少艾，学生气浓厚。

　　透光的镜片背后，程锦云眼色温和，与锦瑟的疏离淡然差距很大。

　　片刻的恍神后，明台很快调整到合适的交际状态，礼貌地同程锦云打起招呼。锦瑟之前的话在明台心上敲了一记警钟，即使明镜不在一旁盯着，他也不想做让锦瑟看不起的人。

　　况且，程锦云是个挺好的交谈对象。她说话温柔客气，不疾不徐，没有明显的侵略性，让人觉得舒服。明台也让程锦云吃惊，与她想象中的滑头小少爷不一样，各个领域的话题，明台都能接上一点，却也不刻意卖弄，至少不到让人厌烦的程度。

　　虽然二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聊得很契合。苏医生和明镜见他们相谈甚欢，都站起身来，退到门外去，也讲起闺蜜间的悄悄话来。

　　见牵线人们走开，明台和程锦云不约而同地长舒出一口气，随即又为对方默契的举动而无声笑了笑。

　　“程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明台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

　　“我也是，明小少爷。”程锦云亦回道。

　　“总觉得这么喊，显得我像个纨绔子弟。”熟络一点，明台也自然地开起玩笑，不留情地拿自己开刀。

　　程锦云忍俊不禁道：“喊你明先生总觉得有些奇怪，那，明小先生？”

　　“更不是个味儿。”明台摆了摆手，“没事，随你吧，称呼而已。”

　　“来之前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有趣的人。”

　　“我也没想过，你比我想得要好很多。”明台摊了摊手，“我这是第一次相亲。”

　　“我也是。”程锦云道。

　　明台笑道：“那真的很巧，不管怎样，很高兴能多了你这位新朋友。”

　　他说着，向程锦云伸出手。程锦云很大方地将自己的手递到他掌间，礼节性地同他握了握，嘴上道：“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