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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素商吹景 ...

  •   轿子摇摇晃晃行了一柱香的时辰,终于在一个重沉之后到达了目的地。
      “格格,您稍侯。老奴去通禀一声。”老公公隔着轿帘提点一声。
      “劳烦公公了!”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道。
      不一会儿,有个丫鬟还请我下轿,领我进去拜见大姑姑。大姑姑就是广为后世赞颂的伟大女性苏麻喇姑。侍侯她,是我在皇宫里所能找的最好的工作。其他的主子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当然,不是说她好欺负,只是礼佛之人比旁人更从容大度一些。
      进了园门,还没有来得及抬头看看院子的名字,就看见大姑姑亲自站在堂门口等我。
      我几乎是被人拖着跑到她的面前,踉踉跄跄地,还好没有出洋相。没等我跪下行国礼,大姑姑拉住我,跟着一起进了堂屋。
      “丫头来。”她招招手,让我到正堂供桌前,地上已让人放上了蒲团。
      站在大姑姑身边温和的中年妇人把点好的香递给我,朝我微笑一下。
      “丫头,给老祖宗上柱香吧!”大姑姑自己正闭眼祈祷什么。
      我依言行完礼,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大姑姑和我并肩跪在了画像前,她一脸虔诚,好像面前的是一尊真佛。我则好奇地打量画像上那个端庄肃穆的女人,她一身正装,明黄五爪金龙的补服,前胸挂着长串的珊瑚三盘朝珠,头戴金顶朝冠。目光炯炯有神,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洗涤过后的透彻通明。画像上用满汉蒙文各书写一行字。
      “丫头,知道为什么是你吗?”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手捻佛珠,连头也没有转过。
      我没有那么好的定性,见问题很怪,面朝她。被她安静的气息传染,也静神凝气。
      她继续缓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调整跪姿,安心等起故事来。
      “从前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有一个很快乐蒙古族少女。她是那个部落里最美丽、璀璨的珍珠,每当她银铃的歌声在辽阔的大草原上响起时,羊儿会停下食草,牛儿会忘记饮水,鸟儿忘记扇动翅膀飞翔。那时她是草原上自由飞翔的雏鹰。有一天,大汗要她保氏族十年的稳固而去嫁给千里之外的王,虽然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她还是答应下来。可是后宫里的明争暗斗让她筋疲力尽。再后来,王老了,鹤驾西去。朝中大臣之间又开始为王位继承人大动干戈,大家为了公允,选了她6岁的儿子作了王。于是,她为了儿子的江山不得不委身摄政王。好不容易等一切都顺理成章,他的儿子却又要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要丢下他的国家,他的家庭,还有为他操碎了心的老母,出家去。最后她妥协了,放儿子自由地飞,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了培育下一代王的责任。现在她故去,终于卸下了一生的担子。临殡前,她拉着贴身丫鬟,开心地说:‘丫头,我太累了。下辈子,一定不要投身帝王家。’”
      泪无意识地爬满脸颊,我还沉浸那个悲伤的情景当中,她已经缓缓睁开双眼,正看着我。我不好意思的慌忙擦眼泪,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露我的脆弱。
      “丫头,你看老祖宗的眼睛!”
      我抬头,专注地看那双集满坚强和睿智,沉静的眼睛,想知道是什么支撑住她的信念。孝庄文太皇太后我是听过的,却没有今天这样深刻体会她的苦痛。
      “看出口了吗?”她看向我的眼睛,屏息等我的答案。
      我茫然地摇头,我应该联系上什么吗?
      她轻轻地叹气,拜下去,直起身来又侧脸对我说,“现在我做的就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
      我不知所以然,但不想去追问。从我进来这地方就决定不再对任何事好奇,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久的。
      “丫头,到我这里你会后悔吗?在这里除了安静,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不会。”我肯定答道。
      她笑了,安心的也是舒心的。让我有一种帮助她实现了她尊敬的主子遗愿的成就感。

      我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项目,那些伺候的活儿自然轮不到我这个享县郡俸的格格。反而,内务府安排了专人侍侯我的生活起居。
      我在大姑姑的兰藻斋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所以也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这是让我最满意的地方。
      跟在大姑姑身边的宫女、姑姑和太监都是以前孝庄太皇太后的旧人。这些人跟在大姑姑后面久了,也养得了从容不争的性子。即使在畅春园,甚至是在皇宫里也有比同一阶层的人有着更高的地位,却从来和气待人。让我觉得,这是紫金城里唯一无是非的地方。
      我呢,则跟在大姑姑后面参禅,听园子里恩慕寺和恩佑寺的禅师讲法,说经。偶尔替大姑姑用汉文抄写金刚经。
      历史上,苏麻喇姑的满文书法写的是一绝。但是,汉文除了说没有问题,别的就不能比了。所以汉文抄写的功夫就落在我身上。
      大姑姑曾经很惊讶于我对满文的一无所知。我自己辩解说父亲外放扬州,身处的环境不方便。老夫人宽容地接受了我这个并不高明的理由,并很热情地坚持教我学习满文。那些蝌蚪文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三伏天,屋内闷热异常。我选择在斋堂院子里的六角亭里练习毛笔字。带上墨块和阿玛送给我的方砚,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铺上宣纸,压上镇纸,就着习习的热风静神凝气。不肖一会儿,我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啪!头上被人用纸亲击一下。意识转为清晰,抬头怒视扰人清梦之人。
      “一大早就偷懒!哈哈……”十阿哥本来细眯的眼睛突然瞪大,随后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
      我没好气地看着这个老八辈子没见着的大忙人,“难怪人家说贵人多忘事,今儿个怎么想起区区在下来了?”
      十阿哥边笑边揉着肚子,指着我的头际,“我可怎么敢忘记你这只母老虎?”
      不待我怒,拉着我来到小池边,“你自己看,头上印‘王’可不是母老虎嘛。”
      果真,一记清晰的‘王’字赫然在额际上待着,还是我的笔记。我这才记起自己睡着时,留了很多的汗,就这样字拓在我的脑壳上。连忙用池水洗干净,哀求道:“好十阿哥可不能告诉别人的,咱们可是好朋友呢!”
      十阿哥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吓!现在谁还敢惹你啊?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妈妈(满语‘奶奶’的意思)疼你疼的紧,还让惠母妃没了脸。”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心里却在担心我这次得罪了皇贵妃,大姑姑保不保得住我。
      甩干手上的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十阿哥回道:“老十四和八哥、九哥现下在户部合计河运的事。我对那些个事情一向不上心,就到妈妈这儿来请个安,顺便看一下大名鼎鼎的你呀。”
      我惊,“十四阿哥不是带兵的阿哥吗?现在怎么参和到八阿哥那儿去了。”
      老十挠挠光脑袋,“这个老十四的脾气打小我就摸不透!对了……”他拍了一下脑袋,继续说道:“上回,他到皇阿玛那儿求你来着,硬被皇阿玛驳回去了,呕了好几天的气。又去求德母妃,后来听说你被妈妈要了去,这才消停些。”语气转为暧昧,“你们什么时候对上眼的?我这做哥哥的竟然都没有发现!”
      我脸烧得通红,虽然早知道十四肯定会这么做,心里仍然抑制不住甜蜜,贴心的十四啊。
      白了他一眼,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阵儿脚步声,“十阿哥来了!”
      大姑姑上完早课回来。众人见我面色潮红,十阿哥的一脸坏笑,都是一脸高深莫测。只有大姑姑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的,镇静地招呼。
      “妈妈!”,十阿哥上前作揖,“十二弟出学差去了,皇阿玛嘱咐我们兄弟要时常看看您。”
      “小时候就喜欢赖在老祖宗那儿,又让我想起当年了。”大姑姑高兴地揽着他往屋子里去,我收拾了东西,往自己的屋里去。
      荟香,是大姑姑的贴身宫女,下三旗参将常有的女儿。貌不惊人,却是个无比贴心温柔的水人儿,没有什么脾气,心思单纯,难怪大姑姑疼她像亲女儿似的。
      “格格……”
      “不是说好,大家都要叫我兰轩的吗?”我站起来佯怒地打断她。
      荟香微红了脸,别扭地嗫嚅:“兰轩……大姑姑让你过去呢。”
      十阿哥不是在堂上?我狐疑地出了门,和荟香说笑着走。
      进了门,四下望望。十阿哥竟然已经走了,这么快?
      “丫头,来。”大姑姑拍拍座位空出一快来。
      我走过去,接过敏姑姑的扇子,继续为大姑姑扇起风来。
      “丫头,昨些天的满文练得怎么样了?”我以为大姑姑会问我十阿哥的事。
      晕!就知道逃不过这茬,心虚地笑:“大姑姑,你再让我几天吧!”
      “丫头,了远大师今天和我说天下佛法不出一字,你可知是哪一个?”大姑姑松下手腕处的佛珠,在手指间拨动。
      我摇头,本非悟性极佳的人,怎么会知道她提的哪个字?
      “是‘持’!天下的佛法不外‘持’也,能持之以恒者方能得果。”她炯炯的目光盯住我,我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大姑姑,兰轩知错了。”我把扇子交还给敏姑姑,捧出大姑姑抄给我的满文三字经重新请教一遍,应允三天后定默出来。
      三天后,没有等大姑姑来,我便被皇上叫过去了。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踏着三寸的花盆底,这鞋在兰藻斋我是不用穿的,大姑姑和斋里的人都是素装打扮,自然这突显婀娜身姿的寸子就没有必要天天套在脚上。临行前,慌慌忙忙扎上两把头,插上珠翠,抹了点胭脂。我咬咬嘴唇,让它红艳一些。不知道是哪个规定说女人素面见君为衣冠不整,视为渎君。
      康熙办公的地方叫清溪书屋,和大姑姑居住的兰藻斋虽然在一条线上,却有很远的距离。
      “格格稍候,奴才进去禀报圣上。”这个太监的衣着打扮和别人不同,我们出门的时候,连敏姑姑这样的老人也要亲自让出门去。
      我百般无聊地低头看着脚上套着的三寸高底鞋,绣花的脚面上点缀着一朵流苏粉花,走起来随风招摇,煞是好看。鞋下的后底是什么材质的我一直很好奇,这地方没有塑料,却既耐磨又耐重。不过就是走起来很费力就是了,我估计多穿那两三年,我就可以去练轻功了。
      我等了好久,才见有人推门出来,我仍低着脑袋。门口跨出来一双很眼熟的靴子,“灰靴子先生”……真是冤家路窄!
      靴子在我面前停了好久,又走里面出来好几个人。
      “兰轩!”一声低低地呼唤。
      我抬头,是老十。我微张张嘴,想问他那天怎么走那么快,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才压下口。
      十四正傻傻地愣在那儿,痴痴看着我。我笑了,他一定是很少见我女装的吧!八阿哥最后一个走出来,温和地笑。九阿哥还是撇我一眼,不知为什么闪了一下神。灰靴子身边站着的小跟班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暗自在心里做了鬼脸,他肯定吓了一跳吧!
      想起规矩,不免暗恼了一下,连忙福身下去,想一一请安来着,按顺序来才喊道,“四阿哥……”我踩寸子的功力差了点,人失去平衡,向前倾去。好几双手欲伸过来维持我的平衡,最后被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扶住。
      “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冰凉、厌烦的声音让我被他接触到的皮肤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真衰!每次“灰靴子先生”在场,我总要出洋相。
      “格格,皇上宣您进书房回话。”公公终于想起那个在外面快被晒成咸鱼干的某人。
      我往里走,回头一瞬间好象看见十四面带不甘地目送我进去。
      想到将要见到的人竟然是康熙,我不禁联想起陈道明来,不知道有没有他那种气势。但是,康熙叫我是为什么呢?想到那些贵妃的枕头风,我有些害怕起来。
      在书房的古木门槛外,太监弯腰向里面禀告道:“皇上,富察家的格格传到了。”
      康熙仍低着头看奏折,应了一声,答应道:“进来吧!”
      我这才被允许进入室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国家最高领导人。我越发小心地注意行走的重心,怕自己把脑袋就这么不留意地摔掉了。
      我走到正中间,离书桌较远的地方跪下磕头,行礼。还得等他老人家发话才能站起来,还不能抬头,因为若是没有得到允许抬头,就有可能被认为有意刺王杀驾,直接拉出去砍了。我对我这颗脑袋还是比较满意的。
      “你,就是额娘选去的秀女?”康熙的声音有点威严地低沉。
      大姑姑在康熙皇帝心中的地位确是举足轻重的,他竟称大姑姑是额娘!
      “是,正是奴婢。”不管你家再大的官也是皇上的奴才啊!
      “把头抬起来,看着朕说话。”
      皇帝的话一出,那就得立即执行,我忙把头乖乖儿抬起。
      康熙的头还是低着的看奏章的,这时的我正可以名正言顺地打量起“千古一帝”的康熙来。
      瘦削的脸上没有几两肉,浓眉黑眸,特别是眼睛黑得深不见底,是极富城府的象征。脸上有几处出痘后留下的疤痕,抿成一字的龙唇和高耸的鼻梁骨显现了君王万人之上的孤傲。
      无意间,他眉毛一挑,许是感受到我目光中的探询,黑眸对上我,让我感觉到他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就平静到一无所踪。
      “你……”突然一顿,思索片刻后,“好好陪伴额娘……你先下去吧!”
      没头没脑地交代我一句,就让我走。我也糊糊涂涂地叩头出去。
      “你……”康熙突然又冒出一句,我停下,安静地俯身听,“回去和额娘说,我明天会上兰藻斋去。”
      我应下来,就是一带话的活,我听命就是。
      出了书房,大喘一口气,在里面我就差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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