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生帝王家(清穿)》相思令

23、此去何之

　　见我来了，嫂子像是找着救星，连忙上来拉我坐在她身边。厢房里立刻静了下来，红颜们各个都瞪大了眼睛不屑地看着新嫂子孟浪地举动。
　　我叹了口气，人言可畏！摘下帽子，露出没有去发的头顶。这时，一个容貌端秀的女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亲手为我斟一杯茶。
　　我恭身接过来，她眉目含笑地打量起我，对我身边的嫂子玩笑地说：“早听说你们富察府里有个当男孩养的格格，今个儿一见果真与众不同。竟这般英气。”
　　旁边的有人插话道：“十四弟妹，可是嫁了人的，莫要乱看啊！”
　　“是啊！让十四爷听见，要喝一缸子醋的。”
　　哈哈……哄笑起来。
　　她就是十四的侧福晋。我忍不住多打量两眼。眉黛如画，不点而苍；一汪秋水，不嗔而媚；身段丰满，许是才生养过，还没调理过来，但是瞧她的腰，就知道不会差到哪。还真没委屈了十四，这样多情的女子。
　　“看把给人家看傻了！呵呵……”
　　我面红耳赤，“福晋说笑了！十四阿哥真是有福之人。”
　　“那是！谁有她命好。才嫁给十四阿哥半年就有了大阿哥，看把这两口子甜蜜的。”一个宫装的美人语含嫉妒地说，言辞犀利泼辣。竟有些王熙凤的派头。
　　“八嫂，您比我可有福多了……”话说了半句，便心照不宣起来。我不懂这里的弯绕，和嫂子一样陪笑着一言不发。
　　虽然嘴里谦虚着，她的笑意都染上了眉梢，为人母的骄傲全写在了吊起的眼角。
　　好容易用完饭，这些贵妇们又开始发扬长舌之精神，不含糊地继续应承起来。我敬谢不敏地往外面躲去。
　　夜里的寒气像要透过人的皮肤穿到身体里面，我小步跑，找了处挡风的廊子坐下，做流行的腹式呼吸，排出郁气，吸进新鲜刺鼻的冷气，据说可以预防感冒。
　　“你还欠我一个谜解？”清朗和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他！不用看也知道，只有他身上总带着木檀的幽香。而我是善于记味道的人。
　　他沉静的眸子停在我的眼里，悠然地临风站着。
　　“那你的灯笼呢？”我眼睛里此时一定是充满笃定的光彩。一年的时间，灯笼怕是早就烟飞灰灭了。
　　他讶然，没有料道反被将了一军。笑，“说好你答题，我送灯笼；你没答题，还让我等了一年，你是想骗我的灯笼吗？”嘛里嘛里哄，罗嗦的唐僧。
　　“哎！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眼睛一亮，“你学佛？”
　　我摇头，“不！我只识禅宗。”他眯眼看我，好象他的兄弟们都有同样的习惯。
　　“这倒和你不拘的性子不符。”我撇嘴，总得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吧，太早熟稳重，会扎人眼。
　　“十二哥，三哥正找你呢。”十四从廊子尽头的阴影里慢步走过来，前边跟着个提灯笼的小太监。
　　十二阿哥黑眸深深的，我的样子印在了他的瞳孔上。“好，我这就去。”他走了，和十四擦身而过。
　　“给十二爷照着去。”十四抬抬手，让小太监跟上。
　　我侧身看着那个飘逸的背影，他实在不适合当皇子的。
　　十四走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他伸出手来，我稍撇头，只让他的指尖刮上了我的冰凉的脸颊。
　　一段静默，彼此都很尴尬，我打破僵局，“让人拿个捂子给我吧，外面很冷。”
　　他不吱声，我刚想唤一声，他已把我拉入怀中。哎！他只会这样而已。
　　“过了春，你就要入宫了，我求皇阿玛把你指给我可好？”他的声音从胸腔传入我的耳膜，浑厚而温暖。十四，你已经是个丈夫了，是个父亲了，你的背脊可以撑起一座大山，现在的你可以经历风雨，可以挡住严寒，所以也许我可以忍心伤害你了。
　　“到时再说罢。你新婚燕尔，倒想享起齐人之福。”
　　他拉开我，慌乱地从我脸上找起蛛丝马迹来，“那是额娘向皇阿玛求的，她不会是个问题。”
　　我觉得和他交流起来很费劲。板起脸，正色说道：“也许你的将来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你可以选择不爱她们，但是不可以漠视她们。你有很多的妻，她们的夫只有你。你是她们的天。所以请好好善待她们。”我终究不忍心啊！
　　从未见过他眸子里这样茫乱地波动，“什么叫她们。”
　　拂开他愈勒愈紧的手，背对他，走出他的怀抱。冷风终于找到凌虐的对象，我抱紧自己，对自己说要残忍。
　　半路上遇到灰靴子先生的小跟班，他对我的印象怕是深透了，笑着和我打招呼，“怪冷的，你出屋做什么？”
　　“这里视野好，我来看星星。”
　　“看星星？”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狐疑地反问。
　　我挥挥拳头，笑说：“打你两拳，你就能看到了。”
　　他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哈哈直乐。看见十四过来，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十四面色暗沉，我不敢看他，怕自己见了他又该屈服了。
　　“哦！想起来了。太子爷、二哥来了。正坐着喝茶，都等着你呢。”说完，两人疾步往大堂走去。
　　太子，康熙心头的那根刺。每时每刻扎在心上，想起来就生生疼，拔出来却会流血的那根刺。我不想去凑那份热闹，对于不忠不孝的人我连提也不愿意。
　　地位最高的人一来，整个宴席也到了高潮，随后就要顺势降下帷幕了。我在马厩外候着，直到若言面红耳赤的出来。今天被阿哥们灌了不少，谁要他老实呢。
　　马夫备好马，牵出屋外。我蹬马鞍时，只觉得和往日不同，一摸腰带，平日里用来装零食的锦带不见了，那是我第一个成功的绣品，意义非凡。心里呕的慌，让他们等我一下，回头去找。
　　我心里琢磨着，见小跟班时还在，那就一定是在马厩丢的。
　　黑灯瞎火，找准自己站过的位置，用手在地上摸索。一阵儿之后，果真被我摸着了，可估计不知被多少双脚踩踏过。
　　“十四弟，太子来之时你在哪里？”八阿哥独特的温和嗓音随两个频率不同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哥俩有话说，把马夫都打发走了。我蹲下慢慢移动脚步向西角门去，心想十四那时侯好像和我在一块的吧？
　　“哎！我知道兰轩很特别，不只是你，连我、十弟也都很喜欢。连九弟也不讨厌。”我皱眉，九阿哥总是你很烦的样子，只是不讨厌吗？既然和我有关，不妨听听。
　　“可就是因为特别，所以你动不得。”八阿哥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你知道哈士屯那只老狐狸，什么时候放过一条线？他明里置的是马齐，支持我们。”这个我知道，马中堂为了八阿哥争位的事被康熙办过，“暗里头，防着我们功败垂成，要保他们富察家安全无事。”
　　“为什么是她？”十四好容易开口答一句。
　　“富察家在皇阿玛的后宫里一个妃嫔也没有，如今眼见着明珠倒台，索额图有将败下去，这些年里这只老狐狸早就心痒痒的了。”八阿哥分析得条条顺顺，说的通。“老狐狸有的是美貌的嫡孙女，为什么偏宠这个庶出的，还硬要把她扶正。”
　　“可皇阿玛已经连着几年没有充裕后宫。”十四据理力争。
　　“那要看兰轩长的像谁？”八阿哥高深莫测的一句话，让我跌进了深潭。祖父想把我送给康熙，康熙……突然感觉好冷、好冷，好像在冰窖里。我想呼吸，想大喊十四你去和你的皇阿玛求了我吧。
　　……我不说，十四也还会这么做吧？他是个倔强的孩子。还好，还有他！
　　我知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知道我是祖父置下的棋子，但是我一直以为是八阿哥他们哪，我真的以为不过如此啊！我从来没有想过祖父的野心是皇帝。我何德何能！我长得像谁？
　　我僵硬地往后退着，我开始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来捡这个锦囊该多好，即使被蒙在鼓里，也比明白地等死好。佛说，人还是糊涂的好。现在，我却清醒着。
　　“十四弟，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争。只有站在权利的最高峰，我们才能得到想得到，保护想保护的……”十四不要，不要信他的，不要介入他的纷争中去……喉头好紧，我喊不出来，只能后退，后退，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当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若言看我还以为锦囊没有找着，安慰说：“没找到就算了，回头要你嫂子给你再绣一个。”
　　我漠然点点头，心里猜想：你知情吗？你在报复我吧，我借诸琴那样伤害过你，所以才这样报复我吧？
　　回到院子，大姑母还在等我，见我回来，高兴地问：“热闹吧？”
　　我点头，又紧紧撰住姑母的手，“我长的像谁？”
　　姑母被我吓一跳，摸摸我的额头，惊呼：“烧得好厉害。”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随后便什么也不想问了。
　　“格格”耳边是小翠熟悉的气息，好安全。
　　“格格，动了。”脑袋上又换了条冰凉的毛巾。
　　“兰轩，兰轩……”是大姑妈。
　　我想起她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咳、咳、咳。”嗓子哑得连发个音也难。
　　“格格，您先别说话了，都躺三天了，这才好一会儿。”小翠的妈妈经又翻出来见太阳了，好温暖。还好，还有小翠还会对我真心。
　　我掀开沉重的眼皮，屋子里有好几个人，我却都不想见到。
　　“我去请张太医再过来一趟。”若言，你还是让我病死好了，这下你也不用报复了。
　　“也好。可不能误了选秀。”祖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看不得我消停。
　　我被逼着养病，每天都有一个女眷坐我房里值班，好象全府的人都被我弄得鸡犬不宁。哎！生病时身体的难受会中和心里的伤痛，也不会觉得那么烦了。但是如若我不生病，也许还可以跑，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跑到我自己都觉得很累很累，再也跑不动的地方。
　　可幻想归幻想，病还是一天天的好了。天也开春了，正是春暖花开，桃李芬芳的好时节，人体免疫力自然也提高不少，不出几天就伸龙活虎起来。
　　我想选秀那当儿再生场病就是了，照例进宫的秀女可不能有病的，再说紫金城里最怕的就是“病”字。可祖父比我精明许多，这次的经历给他提了醒，他嘱咐姑妈一定要注意我的身体。
　　姑妈那么疼我，我怎么忍心害她？走一步算一步吧。祖父既然瞧得起我，我怎么会让他失望。我不会那么容易如他的愿。
　　两个月，终于到了。户部下了皇榜，１３到１７岁的八旗秀女一律入宫参选。
　　入宫的晚上，姑母一直陪着我，她对我说：“孩子，这是命啊！姑母也经历过，怨恨过。但有什么法子呢？我们女人只能受着家族的摆布。为男人生儿育女，等色衰爱迟时，做他家府上的一条看家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肯定会比姑母幸福的，姑母相信。”
　　泪水已流干，睁眼到天明。
　　早晨起身，姑母和小丫头早早在卧房等我。桌上堆满了绫萝绸缎，胭脂香粉，珠宝玉器。
　　我坐在梳妆台前，任她们涂抹穿戴，我不在乎。完事后，看见铜镜里陌生的人，自嘲的笑笑，为他人做嫁妆。
　　最后喝完一口水，姑母递给我一张很红的纸，我不明白。她说：“抿上吧，你的嘴唇实在太白了。”
　　我被那那鲜红得像血一样的绚丽给刺红了眼，低头，在镜子前，双唇使劲抿一下。点红我的绛唇，点熄我的希望。
　　“姑妈，替我照顾小翠！”这是我在富察府说的最后一句话。
　　姑母的心情像嫁女儿一般，欣喜地落泪，亲自送我出门。祖父他们没有出来，男人一向在这方面很讲究的，利用时却毫不手软。
　　嫂子扶我上轿，眼睛也红了。以前朝夕相处的人，往后再见上一面也会很难了。
　　走了好久，掀开轿帘，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十四，这是不是注定我们就没有缘分呢？你搬出了宫，而却我搬进宫。
　　烈日当头照，晃得人想停下来歇歇，太累了。
　　这是我第三次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