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生帝王家(清穿)》相思令

22、香雪飘零

　　我虽大难不死，却未必有后福。祖父下令封了我的书房。理由是角落太偏僻，招贼。对于那晚的事，整个府里绝口不提，对外也只说小少爷遇刺客受了惊吓。未出阁的闺女遇到那等事算不得体面，于是我又被关禁闭了。
　　封书房的那天，小翠交给我一个金属令牌，上刻图腾，镌写“苍”字。
　　“这是刘管家着人送来的，说是小姐落在几案上的玩物，恐是忘了。”
　　我确实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得了件这样彪悍的东西。不过，做工确为精细，狼图腾刻画得丝丝入扣，蓝珠点睛，旁若无人，浑然霸气，竟让人联想起那个刺客来。用牙齿一咬，软带一丝甜味，还是真金做的。飞来横财！把令牌收入我的小金库，“得！先放着吧。谁找来还他就是了。”
　　余下的半个夏季，我就只能老实地待在若言的书房里读书、练字，陪祖父下棋。原来大姑母的淑女工程也由新嫂子一并承担下来。与诸琴比来，她不能用美丽形容的。但是知书达礼，孝长爱幼，和若言相敬如宾，两口子倒也和和美美的。
　　偶尔十阿哥他们也会过来坐上一会儿，却再没有出过府去。外面的消息流不进我的耳里，问起诸琴的状况，只说过得很好，不日将要被九阿哥收房。我心里暗自高兴，老天给人的真的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
　　夏季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翩然远去，凉爽怡人的秋季也渐渐随着枯黄的树叶摇曳坠落而销声匿迹。府中的男女老少纷纷换上了厚实的冬装，不知不觉地竟也在这个依旧很陌生的地方度过了一年。
　　北方的冬天，寒冷湿气重，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能立即适应。初入冬，我还能裹着棉衣照常做功课，临到三九寒冬，我连下床的勇气也没有了。为此，姑母请了祖父允我在我卧房内自行行事。
　　京城第一场雪，我自然不会错过。和一帮小鬼头们打了一早晨的雪仗，临了约好午饭后继续一决胜负。谁知，被个多嘴的嬷嬷一状告到姨妈那儿，说我撺掇着少爷们胡闹，要是受了寒，谁也担待不来。结果，我只能和小翠在园子的空地上堆起了雪人，来纪念流逝的青春时光。
　　从小厨房里找了根胡萝卜当鼻子，两块黑炭当眼睛。怂恿新嫂子找出若言闲置的官帽戴在雪人头上，尖端糊了面小旗子，书“要是说……”（若言），迎风招展，很是威风。最后找了条棉腰带套在雪人的脖子上。恩！很完美了。
　　下朝后，若眼向姑妈请安，见院子里多了个当官的雪人，对嫂子笑骂道：“你也陪着她疯，再把她惯坏喽。”
　　嫂子用手帕遮住笑容。他许是没有看见上面的字，见了非罚我抄十遍《道德经》。
　　转瞬已是农历新年，每逢佳节倍思亲，不知远在扬州的爸爸妈妈和阿玛额娘好吗？他们都是给过我无私关怀，独一无二的亲人。
　　年初一拜会过长辈，我有些伤感地返回院子，外间的方桌上放着一张函件，我拿起看。
　　“给我的？这么正式！”红纸黑字的请柬说的是十四过生日。小样！来说一声就是了，这么官僚主义！
　　晚上算计来算计去，这礼不太袄送呢。一来，十四没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二来，我有的东西太少了，没有什么特别配得上他身份的。新意不好出，心意倒是有一样。
　　我缠着姑妈帮我弄了很罕见的羊毛线，又找大管家照我画的图找木工制了十支长针。
　　剩下的便是我的手工活了。我闭关绣房，只让小翠陪我说话。小翠很惊讶于我的手艺，赞我心思灵巧。其实我知道，这种平针打法只要是人都一看就能上手，我图地不过是前无古今罢了。
　　虽然不知道十四的尺寸，我悄悄比了若言的身型，再大上一号的织了一件低领毛衣。当年在大学校园里，冬天最流行的就是“送温暖行动”了。
　　忙了一个星期，终于熬到成品出现。藏青色的毛衣是现代休闲样式的，肩和腰我都放宽松，即可穿在里面又可以当外套。
　　“格格，”小翠惊喜地唤我，“十四阿哥要是知道这是您亲手织的，一定会感动死的。等您嫁过去…”满眼的“爱心”。
　　脸微红了红，“你混说什么？”心底的话也无法同她说起。我费心备这份礼，是将一千千个“我知道”织进去，将一万万个“对不起”细细密封起来。
　　有人说人的一生都会遇到这样的三种人，第一种是因为某个原因而来到你身边的人，当你的困难解决了，当你的苦闷没有了，他便会离去；第二种是和你在一起一段时间的人，他们会出现在你不同的生命段里，陪伴你，教会你，有的时候他们没有原因的走开了，有的时候他们死去了，有的时候他们觉得对你没有了帮助便选择了离开；第三种是会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他们将伴随在你余下所有的生命里，爱者你，关心你！而十四是哪一个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他会是我最不愿意去伤害的人。
　　找了牛纸将毛衣包裹起来，又在里面夹带了一张亲手制作的“生日卡片”。裁成四方形，对折。外面笨拙地用朱笔描了几朵“牡丹”取“富贵吉祥”，内里用小楷写了几句祝福语。又用丝带扎了花样。自认为是份精美的礼物。
　　正月初九到了，我随若言到西城，十四的新府坻报道。门口红灯笼高挂，两只威武的石狮子的脖子上都结了红色的丝绸。门前停当了不少轿子，轿夫们在原地休息等候差遣。难得出府，尽管很冷我还是选择骑马。嫂子一人乘了轿子。下马，侯客的小太监大声唱喏：“大理寺少卿富察大人携夫人道贺。“见我也跟在后面，没品没衔，又不敢拦着。
　　我朝他鼓励一笑，这还是我头一回看见真太监呢。他们的差实在不好当啊！满人的名字又长又难记，又要加上某某官职，还要与每个人对上号。最可怕的是，要是那人官职变动——升迁了，你叫低喽，完了，打你三十板子要你半条小命；贬谪了，你叫高，不是存心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你死定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老子不往死里整你。
　　真庆幸，没穿到小太监身上。
　　过了三道门，远远能看见十四正在堂屋里和一群人说话。管家在门口守着，旁边还坐着位年纪偏高的执笔先生，正在红纸上书写什么。大概是礼单吧。
　　若言双手奉上一摞朱漆盒子、锦盒。管家弯腰接过来，只取了最上面放置的礼单，其余交由小厮收下去，“大理寺少卿富察大人金玉满堂一件……”
　　再看看络绎不绝的搬运小厮，我把拿在手里的纸包又往身后掖了掖，太寒酸了。
　　管家笑着请我们进了大堂，并不在意我手里的东西。我们被安排在外堂，再过一扇门的内堂应该都是品阶更高的人，只是年龄看来惊人的小。而嫂子早就被嬷嬷们领到女眷的屋。
　　十四像是注意到了我们，迎出来。潜伏很久的女性知觉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留痕迹地往若言背后缩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十四比往日要喜气得多。红色缀福的长衫搭配藏青的坎肩，腰系如意结玉配，长命寿结，皂青的靴子簇新。
　　“你们来了。”难得见十四笑意入了眼底，与平时蜻蜓点水截然不同的心境。
　　贺寿的官员们一起翁上来，连声地“恭喜！”把我挤出圈外。
　　无奈之余，找个离火盆近些的地方考虑怎么把礼物送出去。
　　“什么生活到的？”一双手在火盆上方翻来翻去，熟悉的粗嗓门。
　　“刚来一会，八阿哥他们呢？”
　　“在那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内堂。八阿哥朝我点点头，脸上漾起熟悉的温暖笑容。他周围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带着探询的意味。
　　我回应地咧嘴傻笑，就赶紧把头缩回来。在别人都收回眼光的同时，只有一人的眼神混杂着惊诧、喜悦、好奇、还有些别的什么，而那是个陌生人。
　　“这是什么？”十阿哥作势要抢我手中的纸包，我连忙双手抱紧，扭身护住。
　　“什么宝贝，给爷瞧瞧。”十阿哥不死心地从我腰下偷袭。
　　这时，十四从人群中挣脱出来，看见我们嬉闹，脸色沉了沉。我踮起脚尖把纸包从老十侧身扔给他，十四下意思接住。
　　“收着，本姑……我的礼物，全天下只此一份，别无二家分店。”神情很拽的样子。
　　看十四就这么想拆开来，“别动，回去看吧。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看。”虽然也想看看他穿上后是个什么样子，合不合身，好不好看。但是还是忍下去了，这么寒碜的东西还是私下收着吧。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老十转手又欲要夺，但敏捷性不如十四很多，被十四远远闪开。
　　十阿哥不服气地嚷道：“不会是情书吧？”，又对十四说：“十四弟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啊。”
　　我叉手胸前，自顾哼歌，点足打拍。
　　“你十阿哥对你可不薄啊！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我笑道安慰：“等明儿你过生辰请我，礼也不会少你你的。”十四听闻冲我一笑，转身轻快地走了。
　　十阿哥高兴起来，“那可说好了，我那份可也得独一无二的。但你送他的到底是什么？到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想套我的话！没门，“到时候你就知道拉！”我笑。
　　虽然这个角落很暖和，和这么个大活宝站一起我还是心有余悸的。他是发光体，免不了有官员上来请安打千的。
　　我说：“这里人多，气味大。我出去晃晃。”
　　十阿哥来了兴致刚想说话，被才来的人截了去，“十阿哥吉祥！臣最近听闻……”
　　暗喜，贴着墙壁溜了。
　　转到门口，神经放松，后果是“砰”和人撞了满怀。收不住的脚踏在人家的靴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四爷！”旁边的小太监惊恐地叫，冲过来状似不经意地撞开我，“您没伤着哪儿吧！”说着蹲下用袖子擦拭被我踩灰的那块。可是他的靴子本来就是风尘仆仆的，我顶多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灰靴子先生不领情地挪开脚，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对后跟进来的年轻人低声说什么，把我当空气一样。只是那个年轻人对我侧目了一眼，应该是在想没有见过我这号人物。
　　回廊下，一个翠衫长辫的丫鬟走过，我拦住她，“嗨！美女。”小丫头羞红脸，端着茶碗的手不住的颤抖。
　　这个，我刚才的行为不知道可否算为“调戏良家妇女”傻笑两声表示歉意，好象更接近传说中的纨绔子弟。
　　小丫头终于羞不过转身跑开。我无奈地叹息，国情不同啊！放弃找导游的念头，我自己找景致的地方。
　　畅通无阻的逛完前庭、中廊，在后院被一守门的小太监拦下。这房子的精髓全在人们生活的地方，我说什么也要探两眼十四的品位。
　　小太监见我赖着不走，“小爷，见您也是大府里头的，这点规矩您怎么也没有？”
　　难不成有金库？凭什么他们来我那儿就像自个儿府似的。
　　“爷，您回去吧。惊扰了大阿哥，奴才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小太监恭身求道，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还是个没发育好的孩子呢！
　　同情心冒出来，“怎么不穿点，那点布料够挡什么风！你多大了。”
　　小太监红了眼圈，稍抬头看我一眼，连忙低下头，“回爷的话，奴才11岁了。”
　　“往里面站一点吧，好歹挡点风。”
　　小太监更诚惶成恐，“奴才不敢，大阿哥出点纰漏，谙达会打死奴才的。”
　　我笑，“大阿哥是成年人了，哪有那么娇弱。再说你往里站一些，他就出纰漏了？”
　　小太监张大嘴巴吃惊道：“爷，您小声些。是十四阿哥的长子，皇上的金孙。在金贵也该啊！”
　　这次轮到我骇然，“十四……十四爷的长子？”十四才多大？
　　“是啊！今儿可不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嘛！”小太监狐疑地望我。
　　脚步失落无意识地打转，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寻思一下。这混乱了！
　　我想到以前读过的书，男人原来真的可以把性和爱分的很开！
　　“想什么呢？”十阿哥的脸无限放大，我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屋内，心却冰冷的。
　　抬头呆滞地笑，“十阿哥有儿子了呢！”
　　十阿哥脸色微变，尴尬地说：“你知道了啊！我们都以为老十四和你说了。”
　　继续不由自主地强笑，“哎呀！这么大的喜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礼物备少了！”
　　十阿哥松口气，见我不在意，也调笑：“是啊！才那么薄！”
　　“那十阿哥你有宝宝了吗？”我装出顺便一问的样子。
　　十阿哥一愣，“呸，那爷也得能生啊！你怎么问话呢？”佯怒。
　　我笑弯了腰，笑出了泪花，笑出好象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我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笑什么呢？荒谬啊！
　　“你？没事吧？”十阿哥俯身看我，一脸担忧。
　　我揩干泪花，“那该怎么说？”
　　他皱眉，“是啊？那该怎么问呢？”
　　我拍掌，有了。应该是“爷，您膝下尚有子息否？”翻了白眼，真够酸的了。
　　十阿哥大度地不与我计较，也跟着好笑起来。
　　八阿哥迎面走来，“老十，开宴了。”朝我微点头，转身和九阿哥继续商量。
　　外堂的人陆续地退出去。按照惯例，已是闭门谢客，自家人欢聚的时间。
　　我回头找若言的踪影，看他在向十四拜别，我立即扯上他的衣角，“别呀！别把我忘了撒。”
　　若言见我到了，放了心，继续和十四哈拉。
　　我在他身后，戳戳他，嗫嚅：“别说那么多拉！又不给饭吃。”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地掩饰性的轻咳，我涨红脸，他们的耳朵怎么都这么好。
　　“若言，你们就留下一起用吧。咱们也算是表兄弟。既然是家宴你就不要回避了。”十四收起笑意，正色说道。
　　十阿哥兴高采烈地应和：“是啊，是啊。咱们兄弟好久不见了。”
　　一个年纪稍长儒生模样的也开口留道：“就留下用吧！都是自家人。”
　　十四拍拍若言的肩，“就这么定了。”然后一帮人就随着他离开了。
　　一个轻笑飘过耳侧，是他！我缩缩脖子。上元节抢我灯笼的那个，我好像为此摆了人家一道。驳皇子的面子，就是驳他老子的面子；驳他老子的面子，就是驳大清国的面子。我的罪不小！
　　一个小丫鬟来到我面前一福，“十四请您随奴婢来。”我“恩”了声哀怨地看往若言走的方向。
　　“小心！”一只温暖的手当住我欲跌出去的身体。
　　刚想抬头感谢，一阵冷风浮过耳边，“又是你？”灰靴子先生是个记仇的主。
　　我哆嗦一下，选择性地对那个温和的角落笑一下。他冲我和蔼地一笑，同情地看我。
　　“别总是冒冒失失的，你阿玛没有交你圣人之道吗？”咬牙切齿地陪笑，郁悴！
　　“谁家的孩子？”雷达搜索向走过的十阿哥。
　　“哈士屯家的。”十阿哥看上去也有些怕他这个四哥。
　　“也是大门大户的，怎么这么没有眼力界的。”摇头穿过我身边。
　　十阿哥凑上来，“你怎么惹到那个冷面王的？”
　　我吐吐舌头，“大概和他的脚过不去吧！”
　　被领进偏厅，嫂子正坐在一群贵妇人中间。真是天下漂亮又有家世的女人都被皇家搜络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