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偏食者的用餐礼仪》三番一掷

7、第 7 章

　　“Light，你这样很破坏气氛啊——”
　　“是你先破坏气氛的。”夏光的心情不停往下坠。“换个话题，跟感情无关的，我可以附和你。”Brendan挑眉，玩笑般的抱怨起自己失去了主观具象化的言论自由，随后又柔顺的“客随主便”，虽然他才是这房子真正的主人。不聊感情真称得上推杯换盏的境界，褐发蓝眼的男人真的尽兴了，脚步踉跄。夏光伸手扶住了他：“我送你。”
　　“没关系，司机等着我的——”
　　“让我送你。”夏光示弱，献一个温情的殷勤，拨通了司机的电话，请他把车直接开到大门口。“至少让我看到你安全上车。”
　　Brendan想要站直的，结果直接靠墙了，才没再拒绝好意。“我没想喝这么多的。”一瓶红酒没够，他把之前存在这房子里的红酒都翻了出来，干掉两瓶半。“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谢谢你的称赞，但我不高兴。”夏光把Brendan拖进了电梯。“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给你做饭。”
　　“我来这儿也不是仅仅为了吃你做的饭。”Brendan想要接近余玟原，虚妄的接近，堪堪蜃景。“其实吃饭的时候时候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卧室滚一圈儿，毕竟是他睡过的地方——”
　　“我很欣赏你变态得光明磊落。”不能欣赏更多。电梯停在了一楼，夏光花了一番力气才和司机一块儿把Brendan弄上了车。“晚安。”
　　Brendan按下了车窗，舍不得走。“我想睡他的床——”
　　“你坐过的沙发他睡过，你咬过的筷子他用过，就连你喝过的酒杯他也喝过，想要他的人就直接去找他，恕不奉陪。”夏光裹紧了外套，示意司机开车。深夜的风清冷得寂寞，尾灯划过的弧线是现实的虚光，而现实，收拢一滩又一滩的狗血，成就艺术。夏光卡在公寓楼入口，进退不得。那个总是用自我防御姿态打量他的亚裔女孩儿站在三尺之内跟某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纠缠不清，呵，这带儿化音的中文，亲切到了让人厌恶“同胞爱”。女孩儿被男人钳住了，隐忍的愤怒夹杂哀求，她看到了夏光，没有求救。该视而不见吗？夏光绕过了他们，没绕过良心，又转了回来，对女孩儿说：“需要帮助吗？我可以帮你call911。”
　　男人松开女孩儿，低吟：“我明天再来找你，别再躲我了。”
　　女孩儿没有应，只是愣愣的看着男人离开，擦掉了眼角的泪，连楚楚可怜的猫样都擦掉了，露出会吃人的表情，似乎，还有那么点儿善于吃人的意思，转向夏光：“谢谢。”
　　夏光对眼前的女孩儿感到迷惑，迟疑：“不——客气。”
　　“回家吗？”她随口问起，潜意识的防备。
　　夏光跟着女孩儿进了电梯，按下17键，行动代替回答。“那个男人——你——”他不该关心的，可这个女孩儿是中国人。
　　“那个男人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女人动粗，至于我——”女孩儿盯着不断跳动上升的数字，笑意冰冷：“总有一天我会好起来的。”十七楼到了。“晚安，祝你好梦。”女孩儿的柔软丝丝些些，渗不进感情。
　　夏光不在意语言，在意女孩儿。她的神态很妙，让他想起许慕年，明明是两张面孔，明明，想念承应，注定没有好梦。
　　昏天黑地的赶工，硬装过半，夏光掐好时间去机场接余玟原。两个人就在回城的途中开会，来不及攒八卦，下车就见到Brendan，尴尬都没余地摆。余玟原不接情愫，直接切入了工作，来来回回两三小时，总算确定了一些修改的细节。“回家吧，我快累死了。”他摁着太阳穴，疲倦。夏光自觉的拿过了老板的包，走在前面，帮老板开车门。Brendan则打开了后座的门，大喇喇的把自己塞了进来。“我真没力气应酬你了。”余玟原只有力气应酬烟。
　　“你不用应酬我，我只是想吃Light做的饭。”Brendan的借口真是烂得无懈可击。
　　余玟原深吸了一口烟，缓缓：“你会做饭？做得好吃吗？”他看向夏光，模糊了对话的重点。
　　“凑活。”夏光发动了车子，敷衍。
　　一个屋檐下的三个男人，就这么凑活着，懒于情绪。余玟原只想睡觉倒时差，倒不耽误他“剥削”夏光。“我要吃辣子鸡和蚝油芥蓝。”
　　夏光反射性的查看了冰箱和橱柜，没有鸡肉和蚝油。“我得去一趟超市，你——你该干什么呢？”
　　“我？”Brendan随便抽起一本夏光堆在沙发里的设计参考书。“我就在这儿等Eli睡醒——啊！我想吃你上次做过的清炒土豆丝！”
　　老板，甲方，还有什么？处于食物链底层的夏光任劳任怨的拿起了车钥匙，认命。“辣子鸡，辣——子——鸡——”他一手捧着手机研读食谱，一手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超市的货架间。“干辣椒，成段儿的干辣椒，辣椒——”
　　“这儿没有成段儿的干辣椒卖。”女孩儿突然出现。跟夏光住一栋楼的女孩儿，此刻不防备了。“倒是有整包的干辣椒，你得自己剪成段儿，不过我不推荐你买那个，这个超市卖的干辣椒总有股怪味儿。你要做辣子□□？不如用老干妈辣椒油代替。”她说着，就真的拿了一瓶老干妈辣椒油放夏光车子里。“我试过用这个做辣子鸡，味道还行。”
　　夏光从头到脚的打量她，搞不懂这个女孩儿。“你——”
　　“我？”女孩儿等待下文，又不等了，上挑的眉毛一丝嘲讽。“我就是这样，拜拜。”
　　“拜——嗯，等一下，你知道蚝油在哪儿吗？”比起抽象的观感，夏光选择着眼于现实。
　　“从你右手数第三行货架——第四排。”女孩儿的嘲讽不去，语气温柔。
　　“谢谢。”夏光推着车按女孩儿说的走，找着了瓶装蚝油。
　　烟火气的忙碌，思想单纯，夏光守着一桌子菜出炉，不惦记公寓里那些拥挤的暧昧，还好，那个女孩儿是正确的，超过了“正确”的本身，老干妈牌辣子鸡何止“还行”，Brendan吃得只差没舔手指了：“Light！没想到你还有这招！”
　　“我的员工还有好多招。”余玟原的调侃没有力气，时差还在。“永远不会黔驴技穷。”
　　“你确定？”夏光不确定。和工作有关的，和生活有关的，和爱情有关。
　　余玟原玩味了，因为夏光不确定。“啊哈，需要我给你支招吗？像是如何跟他人和好之类的——”
　　“你们都吃饱了吧？”夏光收掉了Brendan的餐具。“我去洗碗。”
　　“我还没吃饱啊。”Brendan略一叹气，放弃了，转而继续追求余玟原。
　　而余玟原失了乐趣，困意就盛了。“明天见。”
　　夏光代替老板送甲方出家门，忍受甲方的抱怨，也享受甲方的纯情。各式各样的爱情，美好又残酷，他在体验后者，任时间摆布，被动享受。
　　因为余玟原的暂时回归，工程进度较之前更快了，夏光飞速成长，不仅负责监督工程进度和各方沟通，就连原先由余玟原负责跟进的事项也托给他了。“我很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飞过来听汇报，其实你根本不用飞过来的。”夏光忙得快要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余玟原对夏光的“体恤”提出表扬，并表示自己正有此意——“Eli！”他真的快被逼疯了。
　　“不叫我老板了？”余玟原非常愉悦的原谅了夏光的目无尊长以及以下犯上。“我说真的，这工程我没时间跟了，Lisa给了接了大活儿——”
　　“又是大活儿？”夏光试着催眠自己。大活儿啊。
　　“负责一整个酒店的风格设定和设计装修，而且全权由我决定。你觉得这活儿够大吗？”余玟原的重音落在“全权”上，问题无关紧要。
　　夏光也是无关紧要的，无从辩驳，可总有人不甘心。Brendan追着余玟原回公寓单方面的大吵了一架，丝毫没沾上公事的边儿，不欢却不散。夏光不愿夹在两人之间，抱着笔电出了门，进电梯正好遇见女孩儿。谁都没招呼谁，夏光却下意识的“F*ck”了一声，忘记带钱包了。女孩儿睨了他一眼，偏过了头一本正经道：“你F*ck不了我。”
　　夏光愣了一秒，笑出了声：“我只是在说我自己——”
　　“自己F*ck自己？”女孩儿认真的想象了。“那你的生理长度一定很惊人。”不光想象，她还比划了一下。
　　“假装白痴很有意思？”可能眼下，夏光才是最白痴的那一个。“忘带钱包了，现在又不方便回去拿。”连解释都很白痴。
　　“哦。”女孩儿点到即止，不在意“不方便”的原因，出了电梯。“喏。”她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把零钱，递给他。
　　被揉成团的纸币和硬币混在一起，膈手。夏光顺势而为的接了：“之后还给你。”
　　“无所谓。”女孩儿挠着后颈，真的无所谓。“呐，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就在附近逛逛吧，找家咖啡店待会儿。”
　　“要不要跟我去图书馆——”女孩儿的邀请被停在她面前的车打断了。“嗯，我想我们得再见了。”还是上次那个男人，只是变了副“面孔”，叫人觉察不出枝节。他就这么走到女孩儿面前，笑意盈盈的撩起了她额前的碎发，嘘寒问暖。女孩儿也一样，乖巧得令人发指。
　　夏光又成多余的了，幸好，还有热巧克力的安慰。
　　最终，余玟原按计划走了，夏光按计划还了女孩儿的钱，工程按计划完结了，还剩下什么？只有还来不及打包的行李和时刻想抛诸脑后的情绪。“——交接工作已经做好了，甲方还算满意，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搭后天的飞机回来——”夏光歪头夹着手机跟Lisa报告完结后续，顺便整理堆满茶几的修改方案。
　　“你暂时不用回来。”电话那头的Lisa如常的命令口气。
　　夏光停了手上的活儿：“ ‘暂时不用回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嗯，等等！”Lisa训了会计几句，才转回夏光这边。“有个活儿指名要你干。”
　　“指名？”
　　“指名啊！跟我说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要你夏光干！不是什么大活儿——别墅翻修，Ada，把那桌上的文件给我递过来！不，不是黑色的，蓝色！对！就这本！对，嗯，哪儿，哪儿呢，找到了！Light，你还在听吗？”
　　“在。”
　　“别墅在Long Island，Cold Spring Hrbr那边，具体地址和屋主的联系方式我稍后微信给你。见面时间由你自己跟屋主约，装修团队我找给你，有了方案先传回来给我和余玟原过目。合同已经签好了，我也发到你邮箱里了，事成后你可以拿百分之三。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我就挂电话了。”
　　“为什么指名我？”夏光想搞清楚问题的最初。
　　“别问我，问屋主。”Lisa沉吟。“或者我可以给你点儿提示——问你自己。”
　　真是个好提示。夏光扔了手机，瘫在一堆过气方案里，不执著答案了。答案总会来的。
　　Brendan基于之前的甲乙方情谊答应把房子和车子延期续借给夏光。而夏光呢，则秉持着起码的感激做了顿饭回敬Brendan。席间，Brendan没有提及余玟原，这才是夏光值得真正感激的。修整了三天，夏光按Lisa发来的屋主号码联系上了新的甲方，三言两语的就敲定好了碰面时间。
　　长岛区冷泉巷的淡蓝色别墅，夏光喜欢这座别墅的小清新外观，而内部的老牌欧式设计则没那么可心。“——屋主是我姐，她最近怀孕了，所以翻修的事就由我代理了。外面的花园草坪泳池什么的你都不用动，只是这个别墅。你可以到处看看，屋子的详细尺寸我已经让当初卖房的中介copy了一份，因为之后我姐会带孩子来住，设计方面要多考虑小孩成长之类的，啊，对了，为以防万一，我建议你至少设计出两三个小孩的生活空间，毕竟我姐跟我姐夫感情太好，谁知道他们会再生几个。”作为代理屋主的年轻男人交给夏光一个U盘：“里面都是我姐收集的她喜欢的装修风格和样式，希望交给你做参考。”
　　“谢谢。”夏光依言在别墅里转了一圈儿，需要特别留意的部分也拍了照存档。“我会先做个大致设计，之后再跟您联系商讨，至于精确的尺寸和细节部分，则需要等到所有内部装饰撤除后才能确定。关于进度——”
　　“时间上的问题不是问题。我姐看上这间别墅主要也是因为这是学区房，所以小孩上学以前她应该都不着急的。”代理屋主递给夏光一杯水。“所以你可以慢慢来。”
　　“是吗？”夏光被敷衍了，还以敷衍。
　　年轻男人一直在打量他，目光不加修饰。“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对夏光伸出了手，跟愉快无关，试探居多。
　　夏光似乎没有权利回避，回握。“介意我问一句吗？”
　　“请便。”
　　“为什么指名我？”夏光听Lisa的话，问屋主，毕竟有自知之明，打杂才是他的title。
　　男人有些苦恼：“可以说吗？”
　　“您可以选择不说。”
　　“其实也没不能说的。许慕年说他男朋友是搞建筑的，我很好奇。因为许慕年，我想认识你。我从没想过许慕年会弯掉，他跟我一起轰趴的时候，跟女人玩得比谁都嗨，你知道的，女人都爱他，所以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于是找了个借口见你。”男人认真看夏光。“见到你之后，我能理解百分之一了。”
　　该说“谢谢”吗？这百分之一的理解让夏光意识到自己还有别的title——许慕年的男朋友，完完全全的进行时，只有自己不确定是否还在进行中。“您这见面的代价可有点儿高。”
　　“绝对值得。”男人轻笑道，递给他一张请柬。“从今天起我们也算朋友了，一星期后我会在这别墅开个趴，希望你能来。”
　　“朋友”来得太轻易，夏光的惶恐铺展不开，连“拒绝”都被干净的推了回来。朋友，没有朋友间的公平，这个世界是甲方的，夏光要接受，毫无保留的接受。他只好接受了，以恭谦的姿态告别，对Lisa的抱怨也克制：“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
　　“让我对着你八卦你的爱情？”Lisa的冷静穿透了通信信号。“你不觉得恶心？”
　　“那我要谢谢你吗？”夏光几乎要被气笑了。
　　“如果你非得这么感激我，我不介意。”Lisa是真的笑了。“Light，这只是一桩生意，我们都简单一点，这样生活才开心。”
　　夏光无从反驳，诚然简单生活，熬了几天打了个初稿，代理屋主草草撇了几眼，更关心他是否能准时参加轰趴。行动显然比语言有力，夏光不光准时到场，还早到了，拣了书房清净的一角，顺手抽一本书想挨到不至于失礼的时间再走，只可惜，代理屋主比他先失礼。他把他介绍给在场的人，全是跟许慕年有关的言语，夏光拿不定此刻的自己，也许还不如手里的书衬气氛。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他和许慕年的过程，夏光自己也想知道，他们在哪种过程里，又或者，正在经历哪些伤害——“跟我来！”女孩儿抓住了他的手，往外走。呵，世界果真是小的，夏光跟着他的邻居女孩儿走出了别墅，坐到游泳池旁的树荫下，没人跟他搭讪了，似乎都在怕她。“你怎么来这儿了？美术馆的活儿都干完了，还不回国吗？”女孩儿戴上了墨镜，情绪就藏起来了。夏光微微皱眉，没有回答。她等得不耐烦了，自顾自道：“中国人的圈子没那么大，有钱人的圈子就更小了。”女孩儿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所以才防备，牵扯不清的难看，还是牵扯了，未到面目可憎的境地。“呃，你真的是gay？”
　　“我该怎么证明给你看呢？”夏光扬起嘴角，女孩儿直接得让他挑不出毛病。
　　“感情这种事需要被证明未免太可怜了。”性向？还是感情？都是一样的。女孩儿朝路过的女佣要了两杯饮料，递给夏光一杯。“喏，我们俩重新认识一下吧。”
　　“重新认识？”夏光握住了冰凉的饮料，薄荷的香气。
　　“我是方橙，住你楼上的楼上，明年五月大学毕业。”她喝光了杯子里的饮料，甚至打了个嗝。粗鲁的举止跟高傲的长相不配。“我知道你是谁，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单方面的认识，夏光也认得相处的好处。方橙帮他脱离了以许慕年为名的社交场合，却没有问起许慕年。“谢谢。”各种意义上的感谢，夏光捡了最轻的表达。
　　方橙不在意，脱掉了高跟鞋，拎在手里：“你要回家吗？顺便载我一程。”
　　“你没有开车来？”
　　“搭别人的顺风车来的，这种地方不值得我浪费油钱。”方橙熟门熟路的找到夏光的车，把自己塞进副驾驶座里，拿出坤包里的纸巾擦掉了鲜红的口红，连神色里的张扬也一块儿擦掉了。“呐，你知道吗？女人涂了口红就像上战场有了盾牌一样。”
　　莫名其妙的一句，夏光却理所应当的理解了。没有了颜色的方橙寡淡得很，像一束透明的影子，无争无执。他们俩并没有在回家的途中真正的熟悉起来，保持刚刚好的距离，沉默也不尴尬。之后，两个人要是碰见了一定会打招呼，而方橙跟她吵过架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又一定会假装不认识他，各自的怪异都在安全范围内，无须探究。夏光的工作超级顺利，代理屋主没有任何心里挣扎就原谅了夏光的不告而别，转而对他和方橙的关系感兴趣。关系啊，夏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装修。屋主一律OK，设计也在余玟原和Lisa那里过了关，装修团队在第三周就进场了。“——嗯，临时仓库搭好了，拆下来的老建材会暂时存在里面，我看过了，当初装修的建材都是很考究的，全部废了有点儿可惜，我在设计里加了循环再利用的部分，也给屋主详细解释过了，嗯，他同意的，毕竟老建材更环保。其它就没什么可报告的了——有人按门铃，先挂了。”夏光挂断了Lisa的电话，从门禁系统上看到了方橙的脸。“有事吗？”他开了门，却没准备应酬。
　　“有人送了我一箱大闸蟹，我一个人吃不完。如果你对甲壳类不过敏，我想分你一些。”方橙不理夏光的意愿，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你会过敏吗？”
　　“我是不会过敏——”
　　“那我待会儿给你送过来。”方橙说完就带上了夏光的门，令“拒绝”无门。
　　夏光的鼻子差点儿不保，懒得跟“过敏”纠缠了，收起改造预算案，一心一意的等待甲壳类动物，等得迷糊了，连应门都是眯着眼睛去的。“你去太久了——”
　　“是太久了。”
　　夏光猛然清醒。许慕年的声音，许慕年。人渣精神奕奕的站在他面前，右眼尾的痣漂亮得发光。他只好看着他，宁愿做梦。“我不欢迎你。”思念倾覆到情绪僵直，唯有诚实。
　　“你爱我就够了。”许慕年痞气，撇开夏光进了公寓，大喇喇的瘫在沙发里。“你说你没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留在你身边，嗯，那就由我留在你身边好了。”他说着，笑着，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睫毛的阴影打在眼尾，比眼泪美。
　　“理由呢？”夏光还没找到理由。
　　许慕年扬起嘴角：“我想你。”为什么非得费劲儿找狗屁理由呢？他想他，来见他，没别的事，也不想有别的事。夏光是特别的，许慕年不讳言特别了，一如爱情。“我不去瑞士了，拿了 Kendall的offer，稍后会搬去芝加哥，你要跟我一起吗？”他做出了让步，那个所谓的“以后”，有趣又没趣的样子。“呐，还在生气吗？”
　　夏光回答不了。许慕年的问题太高明，仿若幼稚的是他，从头到尾的，都是他——“喂，你的门怎么开了？来瞧！大闸蟹还是活的！”方橙捧着一箱大闸蟹，最先看到的人却是许慕年。“你有客人？”她偏头望向夏光。
　　“不是客人。”夏光拎过装蟹的箱子，快步走出了家门。“不是说吃大闸蟹吗？去你家做。”
　　“不用管那个人吗？”方橙的问题，不是问题。平铺直叙的讽刺。
　　夏光没有回答，进电梯按了方橙家的楼层。女孩儿的公寓很空，整间客厅只有一面墙的书架，和一盏落地灯，说话都有回音。幸好厨房够充实。夏光把蟹放进水池才犹豫：“那个，你知道怎么做大闸蟹吗？”
　　“不知道。”方橙抓着头发，苦恼了一秒。“你把螃蟹放着吧，我叫人过来做饭。”她说着，打了个电话，略微抱怨。“——我真不该这么好心。本来只有你们两个人尴尬的，现在，连我也跟着尴尬了。”
　　如果只是尴尬就好了。夏光讪笑道：“抱歉，把你扯了进来。”
　　“你的事跟我无关，我只是讨厌至如此类诸如此类的气氛。”方橙翻遍了厨房。“牛奶？还是白开水？我家只有这两样。”
　　“白开水。”夏光脱了力，席地坐下，试图整理现实，用尽力气了，白费力气。
　　方橙递给他一杯白开水，温的，跟举止一样温暖。女孩儿不开解他，跟上门做饭的阿姨说起吴侬软语，一派天真。“……吾老好额，侬身体哪能……个是吾朋友……吾了格的过了交关开心…… 麻烦侬了……今朝老勿好意思额，帮侬添麻烦了。”方橙亲亲热热的送走了阿姨，才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喂。”她扔给他一打报纸。“把报纸铺开，吃饭了。”清蒸大闸蟹，鹅肝酱片，油焖笋，四鲜白菜墩，蜜枣扒山药，口蘑锅巴汤。“阿姨是老上海人，本帮菜做得真正好，鹅肝酱片和油焖笋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方橙拣了块酱片放夏光碗里。“啊，对了！你会拆螃蟹吗？我最烦这个。”
　　夏光依言把螃蟹拆进方橙的碗里，一只，两只……碗都装满了，再换一只碗。女孩儿坐享其成，吃到胃和心都满足了。“你该回去了。”方橙找了个保鲜盒，把剩下的蟹肉都装了进去。加上一早分装好的鹅肝酱片和油焖笋。“你家里那位——估计还没吃饭，这些给你们。”
　　夏光讷讷：“谢谢——”
　　“谢谢你，陪我一餐。”方橙把夏光推出了门。“晚安。”
　　晚安。夏光拎着一包吃的站在自家门口，要回去的，迟早会回去的，但理智却说“不要”。因为他根本战胜不了爱情。他爱那个人渣，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许慕年，我们是不是要斗争一辈子？”他问着，问自己，语气落了地就碎了，思绪不散。许慕年赖在沙发里小憩，半长的头发扎成一束，恬静。他看着他，把他刻进心里，克制。“吃饭。”夏光盯着许慕年的唇，这张嘴可以做更多比吃饭更有建设性的事。
　　“你终于肯理我了？”许慕年扬起嘴角，永远是胜利者。
　　夏光把方橙给他打包的吃食腾到碗碟里，抽了双筷子摆到餐桌上。“先吃饭。”
　　许慕年非常乖巧的意思了几口。“我吃完了，你还没回答我呢。”
　　“许慕年，我——”
　　“我已经做出让步了。”许慕年的示弱，充满天生的优越感。“夏光，我只想花时间跟你恋爱。”
　　人渣已经展示了他耐性的极限，夏光没有别的退路。“最近我很少想起你，还以为自己能这么过下去，你来了，又不一样了，原来，我跟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一样的贱，轻易就能原谅你——”
　　“你跟别人不一样。”许慕年中意夏光的坦白，愈加坦白。“我爱你，你就跟别人不一样。”
　　“你这个人渣。”夏光跟人渣吻上了，比吻更深。贱性。
　　第二天，许慕年没有下床，夏光往死里做，他就真跟着死了一回似的。又过了两天，许慕年搭上了Brendan的线，把行李搬进了公寓，享受开学前最后的自由时光。“我跟玟叔说好了，你在这儿工作。”他含着烟，从后环住在电脑前加班的夏光，温柔得孩子气。“芝加哥那边的房子也找好了，你抽个时间我们一块儿过去看一眼？”
　　夏光才明白自己被算计了，轻而易举的，算计。“翻修别墅的活儿是你介绍的？就为了不让我回国？”
　　“活儿不是我介绍的，我只介绍了你。”许慕年按灭了烟，无赖。“总有人想认识你，那就让他们花钱认识你好了。”
　　算默契吗？夏光契合了许慕年的认知，被人渣带坏了，坏心的默契让他们更为相爱。“出去吃饭吗？冰箱里没食材了。”
　　“好啊。”许慕年应着，轻啄了夏光的后颈。两个人在电梯里就商量起没有定论的晚餐，一楼，方橙背着电脑包等电梯。夏光跟她打起招呼。女孩儿“嗯”了一声就别过了头。许慕年突地回首按住了电梯，痞笑：“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你上次请夏光吃饭我还没谢你啊。”
　　“确定是想谢我？”方橙反手摸出了电脑包里的口红，Dior999#，熟练到不用镜子就能上妆。“好啊，请我吃饭。”
　　“你们——”夏光没看懂眼下的形势。
　　“我们去吃饭。”许慕年搂过夏光，不屑。
　　Ichabod's，许慕年要了夏光喜欢的干式熟成牛脊肉、各式应季菜和一瓶红酒，没有方橙丁点儿选择的机会。“你不介意吧？”反正他不介意。
　　方橙愣了愣，冷笑道：“我该介意吗？”
　　“不知道啊。”许慕年挑起眉毛看女孩儿，无边无际的轻蔑。“呐，我们彼此自我介绍一下吧，还不认识呢——”
　　“我认识你啊，你也认识我，只是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方橙有条不紊的切开牛脊肉，不影响胃口。“许——慕年，是吧？如果你想惹我生气，我是不会生气的哦。”女孩儿甚至笑了，转头对夏光说：“你男朋友是个混蛋。”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吗？”方橙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沾在杯口的唇印比酒红。“我说过的——有钱人的圈子就更小了。”
　　夏光只记得女孩儿的“口红”理论。“我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她也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许慕年点了根烟，饶有趣味的盯着微醺的女孩儿。“——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养的‘马’。夏光知道‘马’是什么意思吗？唔，不知道？所以我才喜欢你。”他无比喜欢夏光对低级事物所流露出的白痴美。“说起来养她的人也跟你有丁点儿的关系——Lisa的弟弟在养她。”
　　Lisa？弟弟？那个男人。一开始的防备，认识，还有什么？“马”。夏光似乎明白了一些，却不打算明白更多。“你们吃饱了吗？”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食物是最微不足道的。
　　许慕年用结账代替了回答。方橙则一语不发的跟在两个男人的后面。道别的时候，女孩儿突然这样说：“我会和夏光成为朋友的！”
　　“是吗？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观感。”许慕年牵起夏光，出了电梯。“再见，‘朋友’。”
　　夏光被牵连了，没有任何征兆。“我弄不懂，你跟她——”
　　“我跟她可没有关系，现在是她想跟你成为朋友。”许慕年拨乱了长发，傲气都发软了。“夏光，你得庆幸你是个gay，要是你取向正常，邢珈杰早把你捏碎了。他可是相当看重这匹‘瘦马’，扬州瘦马啊。”这圈子里，三儿啊奶的海了去了，“马”可没几匹，许慕年再渣，没动过未成年，邢珈杰和方橙都让他恶心，可恶心归恶心，面儿上还得过，邢珈杰是第四代，稀罕着呢，可夏光不懂这圈儿的生态，还牵拖不开了。头疼。“百度一下‘扬州瘦马’，再好好想想你要不要和她成为朋友。”夏光是他的男朋友，但不代表他事事都得管，而且也不是事事都管得了，言尽于此，才和好多久呢，只想一直谈恋爱啊。
　　夏光没有百度，宁愿把时间花在许慕年和工作上。芝加哥的房子敲定了，许慕年先过去报到入学，夏光则留在曼哈顿给翻修项目收尾。代理的屋主调侃起许慕年出人意料的妥协，夏光也都一一接受了。而所谓的妥协，无法跟人计较谁包容得更多。
　　“你什么时候搬走？”方橙问他。夏光只说尽快。“你男朋友很瞧不起我吧？可我一定会成为你的朋友，让他瞧不起好了，反正我也不会让他舒服。”很多人都瞧不起方橙，但没人敢摆在明面儿上，许慕年没说破，可比说破了还难看，女孩儿不甘心，就是要膈应瞧不起她的人，而且，夏光很好。他不在乎她，这点最好。“我会去芝加哥找你玩的。”方橙说着，给自己许诺。夏光没有回答。
　　很快的，行李就打包好了，Brendan缠着夏光做了最后一顿饭，喝得醉醺醺的抱怨，再羡慕：“——真好，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最好了！”
　　夏光并不倾心于幼稚的表达：“你该回家了。”
　　“回家也只有我一个人，你真好，可以和爱人在一起——那个成语怎么讲的？成语，啊！天长地久！真的太好了——”
　　翻来覆去的“好”，夏光完全腻了，call Brendan的司机把他扛了下去，世界一秒清净。“今天报到顺利吗？”夏光夹着手机坐在窗边，上东区的灯光比星星闪烁。
　　许慕年走到哪儿都顺利，只有夏光才会给他小挫折。“——除了想你，其他都好。”
　　“我很快就过来了。”夏光中意人渣的情话，中意人渣。“许慕年，你明白我的决心吗？”
　　须臾的沉默。“起码现在我是想跟你好好过，我都来美国了。”许慕年捡起夏光的诚实，诚实面对自己。
　　起码是现在，爱情回应了夏光的自尊。而现在，他跟人渣比任何时候都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