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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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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光拖着一身宿醉上课,呵出的气都是酒味的,听不进去课,脑子里都是昨天的事,跑马灯似的,一轮一轮的来回转——Lisa一直在灌他喝酒。余玟原跟他说自己是故意的,故意策划书里加上他的名字,故意看他喝醉,故意给许慕年打电话。而许慕年呢,只是把他拖回了家,问了他一句难受吗,夏光没有回答,不想回答也没力气回答。人渣吻了他,说他很可爱,说自己也许可以谈一次时效超久的恋爱。多久?他想问他的,最终睡着了。
“你没事吧?”某个平时不太熟的同学犹豫着问起。“我看你脸色挺不好的。”
回答的话在夏光的脑子过了一遍才吐露,配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皆大欢喜。那个同学可能只是单纯的关心他,可夏光没那么单纯了,凡是圆融。嘴巴还毒吗?可能心里比较毒。夏光这样想着,成为了这样的人,没有挣扎,亦不需要过程。
入夏,夏光彻底抛弃了校园社交这一套,除了必要的出勤率作业和考试,他几乎不去学校,事务所的工作步入正轨,他在业界有了小名,一半是因为余玟原的名头,一半是因为他半工半读的经历。许慕年出去玩的时间少了,在规划什么,可他们没讨论过,明明是共同的生活,可大部分时候都是各自的,没有人点破,似乎没有必要。
“如果我离开这儿了,你会跟我一起吗?”许慕年缩在沙发里,说了一句肥皂剧里才会出现的对白,戏谑。
“你要去哪儿?”夏光不惊讶,惊讶于许慕年的坦白。人渣跟“不告而别”很配。
“去干别的的事,正经的事。”许慕年说着,点了根烟。“诶,我们出去吃饭吧,想去Pan’s,你不是也喜欢那儿的牛排吗?”正经的话撑不过一分钟,情绪比感情更容易崩溃。
夏光没再追问,纵容了许慕年的逃避,牵着他的手去了Pan’s,点了跟上次一样的菜,调侃起上次的境遇。“——说不定还会碰到某个熟人。”许慕年轻笑,搅着凯撒沙拉。
“希望这次碰到的熟人有点儿新意。”夏光腻了人渣的前女友们或是暧昧对象,只对人渣起腻。
现实经不起说,果真有新意。坐在夏光对面的女士优雅又强势,只宠溺许慕年,呵,母亲,真的是儿子的母亲。“你好,我是慕年的妈妈,你——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是我认识你很久了。”女士call侍应生点餐,不徐不慢的。“不介意我跟你们一桌吧?”
“我介意啊。”许慕年笑吟吟的,不认真。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夏光不想冒犯眼前的女士。他爱着他的儿子。
“你想要怎么称呼我呢?阿姨?还是别的什么更亲密的称呼?”女士挑眉,尖锐。
厉害的女人,周围都是厉害的女人,夏光习以为常了。“如果能直呼您的名字我会很轻松——”
“你还真有胆量!”女士要了跟夏光一样的干式熟成牛排,只是配菜齐全,更哄眼睛。“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轻松一点儿,我是无所谓——”
“许陈慧敏。”许慕年抢先叫了母亲的名字。
许陈慧敏皱眉:“我比较喜欢你叫我妈妈。”
“妈妈。”人渣比之前还要玩世不恭。
轮到夏光了,终究,只是名字:“你好,许陈慧敏。”别人的母亲的名字。
“我妈很老套吧?非要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冠上夫姓,而且还郑重其事的上派出所改了——”
“闭嘴,慕年。”许陈慧敏始终微笑。“让我们说点儿别的吧,称呼以外的事,像是现在未来之类的,我是不知道夏先生有什么计划,但是慕年的人生规划早就决定好了,我允他读自己喜欢的古生物学,毕业后随他两年,时间到了就去瑞士读酒店管理,之后回来继承我的酒店。现在——两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现在,还有未来,聪明的孩子不会走错误的道路。她的孩子一直聪明。“所以夏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你并不能替我决定什么,之后我会跟许慕年讨论。”他们需要认真的谈一次,少量的现在和更多的未来。夏光想要人渣的未来,却无法决定什么,只能嘴硬。“你最好不要太期待结果。”
“是吗?”许陈慧敏看向许慕年,儿子之外的人根本不重要。
“我无法立刻回答你啊,毕竟什么样的可能性都存在嘛,但我保证绝对不会任性。”许慕年随时随地的任性。“你相信我的吧?妈妈。”
“你都这么问了,我能说不相信吗?”许陈慧敏帮两小孩结了账。“最近多回家住,你去瑞士的话,我们又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
“好的。”许慕年一直搅着沙拉,心情都被搅碎了。“拜拜,妈。”
许陈慧敏走了,夏光的食欲缓慢的爬回胃里,蛰伏。“不说点儿什么吗?”
“你这句话的语气跟我妈好像啊。”许慕年笑弯了眼,放下了餐叉。“好吧,说点儿什么,你想说什么呢?”
“不是应该由你跟我说的吗?我不喜欢从别人口里听到你的事,即便那个人是你妈妈。”
许慕年偏过头想了一会儿:“就像我妈说的那样,我准备去瑞士留学——”
“所以我就算是你玩到脱序的这两年的结束语啰?”
“我没想过结束,可我也没想好怎么继续。”许慕年撑着下巴,苦恼,又不苦恼的样子。“也许让时间来结束一切会更好?因为我现在很喜欢你啊。”
现在?仅仅是现在。时间总是会结束一些事情和关系,夏光讨厌不负责的结局。“要么现在跟我分手,要么永远别想结束,你选一样。”他给了他选择的机会,就算曾经说过一辈子,他还是愿意给人渣再次逃跑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全然出于爱。
“你这样子,我好难办呐。”许慕年真的苦恼了。“我想不到‘永远’啊,为什么一定要是永远呢?一直都是这样不好吗?”一直这样,自然而然的,不管是结束还是继续都是自然而然的。
“不好。”夏光撤掉了餐巾。
许慕年不高兴了,却无法发脾气:“你真的好爱我啊。”
“我爱你。”
“那就抓着我不放啊——”
真的是人渣。夏光这样想着,笑出了声:“许慕年,如果感情是一个人解决的事,我就不麻烦你了。”他的男朋友自私得彻底,也漂亮得彻底。
讨论最终没有结果,亦不想再讨论了。许慕年从出租屋搬走了一些个人用品,回来的频率也降低了,夏光的情绪一直停留在那一晚,而现实迫人。
尹明亚因为跟女朋友吵架气到直接跑夏光学校来吐槽。“你陪我一天会死啊!”暗恋狂魔快被通常意义上的恋爱折磨疯了,因为疯了才敢对夏光撒气。“我今晚不会回校了,你不是自己住吗?让我住一晚啦!”他关掉了手机,怕自己手贱到给女朋友打电话求饶。
“陪你一天我是不会死,但是只有这一天。”夏光以私人事由跟事务所请了假,去班上交了作业才把尹明亚带回了家。“有橙汁,要喝吗?”他打开了冰箱,只有橙汁和生鸡蛋。
“我想喝酒。”尹明亚只想干俗气的事,反正他是个俗人。“这毛毯是许慕年的吧?”他说着,展开了放在沙发里的毛毯,把不是夏光风格的毛毯胡乱的搭在身上。“你们俩同居啦?真羡慕你!我也好想跟女朋友住一起啊!”
“你不是正在跟她吵架吗?”夏光收回毛毯,扔进了卧室。
“吵归吵,可还是会想要住在一起啊,可以做很色的事情嘛!”尹明亚拿起茶几上的烟,晃了晃,四五只的份量,全部都是许慕年的。“住在一起也可以更了解对方啊,如果够了解,说不定我们就不会吵架了!嗯,你们会吵架吗?”
“我们?”夏光拧开了橙汁瓶的盖子,橙子的香气。
“你和许慕年啊。”
他们不会吵架。就像许慕年所说的那样,夏光总是容易生气,因为更在乎,所以更生气。一个人生气,现在还在生气。“给。”他倒了杯橙汁给他。
“真的!我们晚上喝酒吧!”尹明亚想要一场幼稚的醉。
“好啊,你出酒钱。”夏光打开了笔电和台式机,言语间的安慰最无聊,不如一场dota。“组队还是单挑?”
“组队啊!”尹明亚活动起手指。“要是赢了我才付酒钱!”
虐一下午的dota,夏光比任何时候都认真,九比一完胜。“饿了,吃什么?”他扔给尹明亚一叠外卖单子。
披萨炸鸡日料韩餐沙县小吃川菜热炒,尹明亚挨个儿选,还忽悠了一家馆子帮他带两打啤酒。夏光失去了三张粉红钞票,损友就真的只付了酒钱。“今天我要不醉死就撑死!”尹明亚开了罐啤酒,猛灌了一口。“我靠,爽翻了——”敲门声。“诶?还有外卖吗?”他数了数茶几上的餐盘,咬着筷子开门。“呃,你——你好。”
许慕年微微吃惊,倒不失态:“你好。”
“我,我来你们家玩,嗯,吃晚饭了,要,要一起吗?”尹明亚窘了,抓着后脑勺大叫。“那个,夏光,你男朋友回来了!”
夏光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平淡:“要一起吃吗?”寻常的问成了界,各自一端。
“好啊。”许慕年进了门,从电视机柜的抽屉里翻出根头绳,把头发扎到一起。“很丰盛啊!你们是在庆祝什么吗?”
“庆祝我跟女朋友吵架!”尹明亚一想起来就愤愤不平。许慕年看了夏光一眼,体贴的把话头接了下去,适时的假装关心,耐心聆听,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听。“……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啊!” 尹明亚喝光了手里的啤酒,又开了一罐。“唉,我说,是不是像你们这样才不会吵架啊?”
“像我们这样?”许慕年讪笑。像他们这样应该比吵架还严重吧,始终在较劲儿。
“男人啊,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就没那么多狗屁事了啊——”
“你要是这样想也可以试试跟男人在一起啊。”许慕年咬了一口夏光吃剩的披萨,靠近边皮的位置满是青椒,夏光不喜欢软烂的青椒。
“不要!我只喜欢海咪.咪!”尹明亚光说的不过瘾,还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你不懂的——”
“和夏光在一起之前我可都是跟女生在一起的哦。”许慕年笑眯眯的,比划了一个更大的“海咪.咪”。
尹明亚傻了,嘴里的半块炸鸡掉了出来,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儿:“我勒个大艹!真的?真的真的?夏光,你疯啦?难怪你妈不喜欢许慕年!他随时可以跟女人跑的啊!到最后都会跟女人跑的啊!男人肯定没有海咪.咪好啊——”
“你醉了。”夏光扯纸巾擦掉了指间的油。
“我才没醉!说真的啦!这世界上多的是男人——”
“闭嘴,如果你还想在这儿留宿。”夏光收起餐碟往厨房走,不收拾残局。水龙头流出的谁均匀而平缓,像是某种镇定剂——
“我们聊聊吧。”许慕年关上了厨房的门。只有他们。
“不是已经聊完了吗?”夏光厌倦了没有定论的谈话,没完没了的,什么都决定不了。
“我是想说——”许慕年靠近了夏光,皮肤感知温度。“呐,你妈妈真的不喜欢我?她还没见过我呢。”
“你妈已经见过我了,她喜欢我吗?”夏光关上了水阀,客观的自我安慰太单薄。
“唔,有类比性吗?”
“一定程度的相似。” 她们是母亲,他们是儿子,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母亲和儿子的关系是不会变的。
“我的妈妈不喜欢你,但跟你没关系啊,是因为我她才不喜欢你的。”许慕年带上了塑胶手套,代替夏光洗碗。是夏光教会他洗碗的,他的男朋友还教会了他一些别的事情,只是他不太喜欢有重量的爱情,明明不喜欢的,却逐渐有了被爱的自觉。“与你无关的。”
夏光擦干净了许慕年洗好的碗筷。“你今天要留下来吗?尹明亚会在这儿住一晚。”
前后不搭的对话,昭示心情。“是不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如果不回来,许慕年大概就不会知道夏光的妈妈不喜欢他了。从来就没有人不喜欢他,就算讨厌他的人,也是从喜欢到讨厌的,到最后还是会喜欢。第一次经历“不喜欢”,总归有点儿沮丧。
“我没想过你会回来。”夏光把碗筷放进了橱柜。
许慕年摘掉了手套,痞笑:“我好像被你传染了。”
“什么?”
“生气。”许慕年亲吻了夏光的嘴角。“我生气了。”
生气?夏光只是看着许慕年和风细雨的跟尹明亚道别,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说欢迎尹明亚下次再来玩,说着,就走了。人渣生气的方式还真是特别,特别的,漂亮。
“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们了?”尹明亚只是醉了,并不迟钝。
“不关你的事。”夏光弯着腰把地下桌上的啤酒罐拢到一起,一、二、三……十四、十五。“别喝了。”他夺过了尹明亚的啤酒,喝了光。
“诶?没事的!”尹明亚捂着眼睛,毫无意识的傻笑。“你们啊,也会吵架哦!所有的恋爱都会吵架,不管是男人跟女人,还是男人跟男人……”
如果可以吵架就好了。夏光自嘲的想着,扔给尹明亚一张线毯:“沙发给你睡——”
“沙发太窄啦!许慕年都走了,让我跟你一起睡啊!”尹明亚耍着赖,用线毯蒙住了头,白痴得美好。“我要跟你一起睡啊——”
“不睡就滚。”夏光关了灯进卧室,嘴角的触感还留着,无非是爱。
之后,尹明亚又在夏光的住处赖了一天,跟女朋友隔着电话吵了两架又和好了。夏光的生活回到了从前,跟从前不一样了。偶尔,许慕年会突然回来,跟夏光吃饭或者上床,离开的时候一定会说“下次见”。没有定论的“下次”,夏光累了,索性腻在学业和工作里,逃避。
才进六月,余二傻已经热得吐舌头了。夏光收尾了手边的工作,准备带二傻遛弯儿——
“把二傻交给别人,跟我来办公室。”余玟原难得严肃。夏光怔了怔,听话。“我在纽约接了个活儿,重新设计装潢NG美术馆,需要一个信得过且能够长期外派的助手。”余玟原call Ada泡了杯咖啡。“如果你愿意,我想派你去。当然,因为是长期性质的工作,会跟你学业冲突,所以你自己得考虑清楚,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在业界立名,还有一大笔奖金和外派补贴——”
“为什么是我?”夏光不明白。
“因为我选择了你。”余玟原往咖啡里放了三颗方糖。“呃,这话似乎有点儿励志鸡汤,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信任你,也信任你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你的思想还没有制式化,校园生活保留了你最为原始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些都是我所需要的,而且你的抗压力也比其他人强。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这个工作是块非常好的跳板,好处如我之前所说,所以我只想留给自己人。”甜的咖啡,甜的话。“我这么解释你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于“自己人”这个称谓,夏光只是无法做出满意的表情。
“那么现在就得看你的决定了。事先声明!这项工作得在纽约逗留四到六个月,视工程进度而定,如果你接受了就得办理休学手续。这学期没剩多少时间了,我会让你读完的,一旦考完期末就得走——啊,对了!你有护照吗?最好有护照!之后Ada会带你去办工作签证。”余玟原已经替夏光决定好了。
夏光从善如流,三言两语的说服了莫莉和夏铭善,通过余玟原的关系提前办理好了休学手续,办理签证,考试,把出租屋里的东西清了干净,睁着眼睛度过了在国内的最后一晚。余玟原跟他一起去:“我会在那儿呆三周,做前期工作,跟甲方磨合方案和进度规划,之后我每两周会飞过来看一次,你要把工程进度详细记录下来跟我报告,方案跟实际施工存在矛盾的时候要第一时间跟我报告,最好能由你想出解决方法。另外,你要多跟甲方沟通,跟艺术沾边儿的人总是心血来潮,别以为一套方案就能走到最好——”
“我没那么想。”夏光换好了登机牌,商务舱。“你就挺心血来潮的。”
余玟原被揶揄了,满不在乎:“因为我本身就是艺术!”
对啊!艺术!这个世界的残酷和冷漠都是艺术。夏光背着自己笔电,抱着余玟原的笔电,还得拎着余玟原的手袋:“名为艺术的先生,可以请你受累拿点儿自己的东西吗?”
“我已经拿着东西了!”余玟原中意夏光懵逼的表情。“就是你啊!我拿着你!”
夏光花了几分钟找回理智:“谢谢你——带着我。”
“不客气。”余玟原坐了靠窗的位置,安静了两个小时,也就两个小时而已。“喂,我们来聊聊你的恋爱吧。”
“可以不聊吗?”“隐私”这招对余玟原没用,夏光只好摆出下属应有的态度。
“听说许慕年的妈妈已经见过你了?”余玟原完全聊上了。
“听说?”
“听许慕年妈妈说的。”
“你可真够委婉的。”许慕年找空姐要了一张毛毯,空调太冷了,冷过了气氛。
“她说你相当有意思,居然敢直呼其名。你要不是同性恋的话,她会给你介绍一搭白富美——”
“你呢?你要不是同性恋的话。”夏光对余玟原的尊重已经被余玟原磨得消耗殆尽了。没有了尊重,近似崇拜。他的老板兼名义上的师傅是活生生的建筑艺术。
“我要不是同性恋的话,许慕年的妈妈会想要跟我谈个姐弟恋。”余玟原被性取向束缚住了,却有了其它的趣味。“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真是个完美ending。”夏光的奉承接近于讽刺。
“要是没有你和许慕年这层关系,还真可以算个完美ending,但生活总不会这么乏味。”余玟原找空姐要了一杯咖啡。“我很高兴你和许慕年发展到让许陈慧敏跳脚的程度。”直呼其名?亲密又疏离。
“也许会让你失望。”夏光悬在希望和绝望之间。
“会吗?”窗外的云海被阳光染成了金色,余玟原只享受咖啡香。“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放弃。”
“我没有放弃。”夏光尝试成为人渣,不告而别,尝试把控爱情。
余玟原饶有深意的看着夏光:“趁着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下了飞机立刻就得工作。”
夏光眯起眼睛裹紧了毛毯。余玟原的八卦之语就像是带有预言性质的建议,略微夹杂关心。他明白的,却只想要“皆大欢喜”的狗血结局。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夏光跟着余玟原和事务所临时在这儿找的联络人做了交接后就马不停蹄打车的去了曼哈顿区NG美术馆负责人的办公室,阐述方案听取意见还要叙旧,夏光大多数时间只是充当了个会呼吸的摆设,临到结尾才凭名字露了一脸。“你好,我是Brendan,NG美术馆的负责人。”褐发蓝眼的男人说一口南北口音混杂的中文,怪异的地道。“希望能跟你合作愉快。”
“我是夏——Light,合作愉快。”夏光的诚意仅止于口头,快被Brendan的敌意灼伤了。
“明天见啰,谢谢你借我车和房子。”余玟原轻巧的翻转局面,拉着夏光出了办公室。
“那个男人。”夏光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好像误会我们了。”
“那不是值得我苦恼的事。你在这儿等着,我把车开过来。”余玟原不否认误会,因为不苦恼。夏光守着一堆行李等在路边,一辆RX停在了他面前,余玟原指挥着他把行李搬进车后座。 “去弄一个公证件,这样你在美国也能开车了。” 从西70街开回东75街需要穿过中央公园,出行是个问题。
“等我倒过时差再去弄。”夏光昏沉,对西半球的日光过敏。
东75街的公寓楼,第十七层,两卧两浴的房子,其中一间被改成了书房。“怎么办?你只能睡书房的沙发了。”余玟原为夏光考虑得很周全。
夏光懒得计较,跟莫莉报了个平安就倒沙发里睡了,睡够十二小时起床洗澡刮胡子换衣服,跟余玟原在街边的快餐车旁解决了早餐。令人作呕的黄芥末酱和油腻的香肠,夏光只好跟垃圾桶分享了一个热狗,靠三口热狗撑了一上午。夏光陪着余玟原跟施工方开了个短会就跟着一块儿进场了,东西方的工作方式和效率都不一样,他还得想办法调试节奏。监理,协调,附带设计,日常英语跟专业英语的容和,夏光根本来不及考虑自身,连轴转了一星期,Lisa帮他搞定了公证件,余玟原就把车钥匙甩给他了,啊,又多了一个身份——司机。
“核对完了吗?核对完了一块儿去吃饭。”余玟原咬着烟,工作间隙才敢心不在焉。
“吃什么?”夏光受够了宫保鸡丁和汉堡包。
“你想吃什么?”
“正宗的中餐——正宗的西餐也行。”夏光降低了要求。
“绝对能满足你。”余玟原按灭了烟。
RiverPark的室外就餐区把哈德逊东河的美景尽收眼底,夏光只对菜单感兴趣。Brendan的脸色不好看——“如果事先知道这是私人约会我会选择不来。”夏光叹一口气,好心解释。“可我已经来了,你想让我走吗?”
“我很想让你走,但Eli不会高兴。”Brendan尽力接受当前的状况。
“你在追求他,而他又是我的老板,我们俩都不占优势。”夏光把菜单上的推荐点了个遍。
余玟原满意眼前所及的一切。“事实上,我的确有话语权。”
二十岁的夏光,三十中段的Brendan,和四十出头的余玟原,真是奇妙的组合,妙到没时间枯燥,话题比菜色丰富,各自的经验和浅薄都不吝于拿出来讲。“去喝一杯?”Brendan兴起而提议。
“你们俩允许的话,我想给你们腾出私人时间,更何况我手里还有一堆工作。”夏光还没有完全适应全天候的工作,细节太多需要慢慢整理。
“我没意见,就看你老板了。”Brendan偏过头看余玟原,一脸热切。
多么温柔的二比一,余玟原懂得顺势而为:“只好麻烦Brendan送我回去了。”
“荣幸之极。”Brendan对夏光打了个ok的手势,愈加天真。
夏光吃饱了,绕着中央公园开了一圈儿才回家,开电脑核对材料清单,把设计上存在争议的尺寸圈出来,预着明天去现场再量一遍,软装部分已经有了明确的概念,还得收集相关资料,跟事务所里有经验的设计师交换意见,一直忙到了凌晨。橱柜里只有咖啡喝红茶,夏光选择了后者,等水开的时分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人渣”,真的是,人渣。“喂。”夏光关掉了火,水刚好开了。
“你搬走了?” 手机那头还是吊儿郎当的,连惊讶都是吊儿郎当的。
“嗯。”夏光歪头夹住手机,腾出手拆开茶包。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工作需要长期外派就搬出来了。”
“学业呢?”
“办理了休学。”
“玟叔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学都不上了。”许慕年无比轻蔑。
“别人影响不了我,是你。”茶泡好了,四溢的香气,肆意。夏光没有被香气安抚。“你都决定去留学了,我没有理由留在原地——”
“算分手吗?”
“我不会跟你分手。”
“生气吗?因为生气才这样做的?”许慕年的问题,不成为问题。“你总是在生气啊。”
“因为你总是惹我生气。”夏光想要诚实一点儿,因为生气。
“夏光——”
“我找不到解决的方法,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让你留在我身边。”夏光累了,不肯认输。“你能帮我吗?”沉默让红茶变冷了。“晚安。”
“夏光——”
“我好像错了,你那边应该是白天才对。”夏光掉到了冷掉的茶。“午安。”时间,距离,还有什么?态度。他保留了许慕年的态度,双方都不至于难看,挂掉了电话,重新烧水泡茶。
“还没睡?”余玟原开门进来,微醺。
“才忙完。”这次,水完全开了。“要喝茶吗?”夏光例行公事的问着,了然的从橱柜里又拿出一个杯子。
“好啊。”余玟原困了,倒在沙发里。“好累。”
“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夏光把余玟原的红茶摆在茶几上,收掉了笔电。
“不要八卦老板的感情生活,尤其是在我没有感情生活的时候——”
“不应该是性.生活吗?”感情?感情太奢侈了。
余玟原愣了一秒,笑了:“我老了,性.生活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
夏光喝光了红茶,睡觉才是必需品。“老头儿,晚安。”
“晚安啊。”
同一时区的问候和道别都没有顾虑,夏光至少赢得了一个“晚安”,梦比现实美好,因为是梦。
因为余玟原负责的另一个案子出了问题,临时改签提前了三天回国。夏光早上送老板去机场就赶去了现场,Brendan中午抽空来美术馆扑了个空,无比惋惜:“至少让我送他去机场啊。”
“想让我怎么安慰你?”夏光对甲方保有起码的讨好。
Brendan考虑了一分钟:“陪我吃晚饭。”
“今天不行,下周六可以。”夏光的讨好仅止于言语间。“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最近的中国超市在哪儿吗?”对于纽约,他只知道曼哈顿;对于曼哈顿,他只熟悉上下班这条路。
“干嘛要去超市?中国超市?你想亲自做晚餐招待我吗——”
“我只是受够了西餐和外卖。”夏光需要足够的体力支撑工作,生活已经很勉强了。
“你做的中餐很好吃吗?”
“至少能填饱我的肚子。”
“那么下周六我去你家吃晚饭。”Brendan翻出记事簿几笔勾勒出路线图,撕下来递给了夏光。“星号这里就是目的地,能看懂吧?”
“你挺有绘图天分的。”夏光把简易map揣进了裤兜。
“因为我会是学油画出身的。”Brendan自我调侃了一番,道别。“——就周六晚上见啰!我会带酒过来的。”
夏光想要拒绝的,始终停留在“想”,一大堆事情需要去做,只能去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于是一直挨到了下班。因为手绘地图够明了,夏光没费什么心思就找到了中国超市,差点儿花光钱包里的美金,扛两大袋食材回到了住所,只剩个煮青菜鸡蛋面的力气。
第二天,夏光因为自制便当晚出门了十分钟,刚好截到电梯。电梯里的亚裔女孩儿完全防御姿态的往后退,夏光讪笑着自觉的站在门边,LG层是共同目的地。女孩儿的车停在夏光的斜对面,不经意的相视,彼此都很识趣的转开了脸。有意识了似乎就会常常碰到——电梯里,入户大厅,甚至是超市,毕竟这附近的中国超市很少。夏光在意的仅仅是女孩儿戒备的神态,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这个城市有多陌生,陌生到稀释想念。不想就不会生气。
“……进度比预想的快。你传真过来的修改方案我又在看,施工方不一定会认可,毕竟难度太大了,我只能尽量协调。Brendan那边提出再增加一些后现代主义元素。”夏光利用午餐时间跟余玟原开电话短会,只拣重点说。“你同意的话,我就先给方案做些修改,之后传给你过目。你那个案子忙完了?这个月二十五号来这儿吧?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到时去接你。嗯,挂了,电话费太贵了。”明明是休息时间,没有时间休息,夏光三两口的扒完了凉透的便当,跑回了施工中的美术馆,晕头转向的忙了一下午,想起周六的约才断了加班的念头。
清炒土豆丝,红烧茄子,番茄炒鸡蛋,萝莉迷迭香鸡块和萝卜排骨汤,夏光尽力了,卖相不佳味道尚可。Brendan带了一瓶勒桦:“放心,我已经安排好司机了,今天绝对要一醉方休——”
“你的中文真是好到了让人掉下巴的程度。”夏光拿出两个红酒杯。“我明天还要加班,请你手下留情。”
“一定留情。”Brendan笑道。“我倒觉得我的中文不够好。”
“不够好?”夏光蹙眉,递给Brendan一副碗筷。“鸡块是我看食谱做的,不要太挑剔。”
“跟Eli沟通的时候总觉得没有把我想表达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
“我不想介入老板的感情八卦。”夏光对余玟原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
“你不是介入者,因为你对我或者是Eli都不感兴趣。而我,此时此刻需要一个聆听者。”Brendan带有甲方的天然优势,并且不介意利用,连谈及私心都落落大方:“——因为想见Eli,我硬是把承建方式由招标改成了指定。”
“老板是不会对你心怀感激的。”夏光抿一口红酒,加一口菜,扒一口饭,有条不紊。
“我只是想见他。”Brendan的愿望很单纯。因为单纯,才容易实现,可欲望就没那么简单了,见到了就会想要更多。更多的,更多。“我是真的爱他,为了他学中文,跑去中国留学,听从他的建议择业,甚至没有跟其他人好好交往过——”
“你为爱所奉献的一切并不能成为他付出的理由。”夏光说着,说给自己听。“因为你爱他。”
Brendan沉默了很久,笑了:“你还真是透彻。”
“汤冷了,我去热一下。”透彻么?偶尔,夏光也会对“清醒”厌恶。更加清醒。
“我是不会放弃他的!”Brendan信誓旦旦。
“你跟我说了也没用。”汤开始冒泡了,夏光关掉了火。
“有些话要说出来才会有动力。”比起汤,Brendan更喜欢红酒。“你呢?有让你产生动力的人吗?”
爱的人,不会成为夏光前进的动力。许慕年只想要意义寥寥的爱情,他只想亲吻他右眼尾的痣。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夏光不会为人渣毁掉自己,也许会一直痛苦,一直的,爱那个不会成为自身动力的人。“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夏光捧着热腾腾的汤,热的,只可惜指尖的温度无法传达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