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偏食者的用餐礼仪》三番一掷

8、第 8 章

　　上飞机前，夏光拨通了莫莉的手机，感情尘埃落定了，总得与之分享，也是责任。“——不出意外会在这儿呆两年，如果许慕年提前毕业我肯定会提前回来，工作啊——跟公司都协商好了，一切照旧。”
　　“那个孩子真值得你这么做？连文凭都不要了？你非得这样的话，只会拉低那孩子在我心里的分数。”莫莉直言讨厌，倒不妨碍夏光的人生，毕竟做出选择的只能是当事人本身。
　　“长久而言，文凭只是锦上添花，我没必要为多余的一笔浪费时间和精力。当然，如果你和爸坚持要我读完，之后我也会想办法拿到学位证的。至于许慕年在你心里的分数，不一直都是零分吗？”
　　“你现在是在跟我犟嘴吗？”夏光的翅膀硬了，莫莉才有体会。
　　“没有。”夏光微微叹气。“妈，我爱他，想跟他一起生活，但这不会改变我的人生，或者信念。”感情塞满了现实，只能选择现实。
　　“生活多久？人这一辈子还很长，你没法儿预料以后——”
　　“我不头疼以后的事。”熙来攘往的候机厅，夏光是现实中的一员。“我知道，只能是他。”
　　莫莉没了脾气。“一辈子就他了？就这么痴情——”
　　“随我爸呗。”夏光认真的玩笑。也许，真的是遗传。
　　“你这样一说搞得我都没法儿反驳你了。”莫莉对许慕年的厌恶有增无减，但夏光始终是他儿子。“过年回来的吧？”
　　“回来。”
　　“我只想见你，别给我带些不相干的人回来。”
　　“明白。”莫莉的暗示只差一个名字，夏光只得苦笑。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许慕年在出站口等他，赠夏光毫不修饰的吻和爱情。两个人商量起来芝加哥的第一顿团圆饭，又因为行李的安放位置拌嘴，忍不了五分钟就亲热了起来，没有烦恼。
　　夏光花了点儿时间调整工作节奏，努力适应芝加哥的生活模式。而这一切对许慕年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他扎起头发戴上眼镜就成了好学生，跟新同学和老师打成一片，甚至落落大方把夏光介绍给他们，从不拒绝挑逗。偶尔周末，他们会去千禧公园散步，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去采购，打LOL，各自加班和学习，或者为了谁把碗碟放进洗碗机而认真玩一些白痴游戏。夏光教会许慕年平凡生活的乐趣，而人渣则时刻制造各种情趣惊喜。渐渐地，他们才真正的了解了彼此。在许慕年眼里，除去性向，夏光完全就是个模范家庭培养出的模范小孩，连倔强都模范。夏光认同类似的观感，毕竟许慕年的渣也是他的原生家庭精心呵护出来的。许陈慧敏是许家的续弦，因此许慕年有两个大他十几岁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父亲在他十一岁的时候过世了，因为家人的关爱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缺失，也正因为家人之间感情好，许慕年的哥哥姐姐三天两头的跟他视频打电话，有时候还要逼夏光一块儿加入。对于他们俩的事，除了许陈慧敏不乐意，其他许家人倒是持开放态度，毕竟有个人看着这人渣小祖宗也是挺好的。
　　“这周末我跟Steve约好了去酒吧，你要一起吗？”许慕年扶了扶眼镜，说着跟好学生形象截然相反的话。
　　夏光才跟进公司的一个项目，负责数字建模，要做的事情太多：“祝你玩得开心。”人渣再渣，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优点的——许慕年一向说到做到，说周一交论文周一就一定会交一篇漂亮的，说出去玩就得玩到差点儿翻天为止。他对夏光说过的，如果要跟别人上床，事前一定会通知到位。通知啊，不晓得会不会有被通知的那一天，但至少这句话，夏光是相信的。
　　周末，是夏光一个人的周末，他的爱人有别的快乐。泡杯茶，坐在电脑前看资料，累的时候回复尹明亚的骚扰微信，夏光已经计划好了，现实不按计划走。方橙突然就来了，抱了一箱荔枝：“刚从增城空运来的，我一个人吃不完。”大闸蟹，荔枝，还有什么？国内应季产的最好的食材和水果女孩儿总能在第一时间收到。养她的男人花了大价钱，要如何推算性价比？
　　“你可以送给其他人。”夏光没法儿把她拒之门外，美利坚的夜晚不安全。
　　“我没有其他人可以送。”方橙只有夏光这一个朋友，尽管夏光并不承认。“许慕年呢？你们崩了？”她不看好许慕年，就如同许慕年不看好她。
　　“目前为止，还没有。”夏光不再为类似的问题费神，工作已经够费神了。“我大概要花一个半小时看完这份资料，请你在这期间保持绝对安静。”
　　方橙把手机调成静音，蹑手踮脚去厨房拿个碗，认认真真拨荔枝，吃掉一粒，放一粒进碗里，再吃掉一粒，再放一粒进碗里……吃饱了，碗也堆满了，摊开的报纸上一堆皮，收拢了，像一座红色的山，累了，倒在沙发里，舔指尖干腻的甜蜜，一点一点的，等待着，安适。
　　“睡着了吗？”夏光侧过身看蜷在沙发里的方橙。女孩儿使劲儿瞪着眼睛扮鬼脸，一分钟没撑过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没睡觉就起来吧。”夏光收起了电脑，慢半拍进入待客节奏。
　　“喏。”方橙把满是荔枝的碗推到夏光面前。“快吃吧！可甜了！”
　　夏光被甜齁了，灌了自己一大杯冷茶。“今晚你睡哪儿？”
　　“睡你们家啊，不是还空着一间客房吗？”方橙来夏光家三四回了，第一次预着过夜。“不吃了吗？”女孩儿问着，把剩下的荔枝腾到小碗里，覆上保鲜膜，放进了冰箱。“我会在这儿呆上两三天，等邢珈杰过来再一块儿去欧洲玩，你不用照顾我，只需要提供我一个睡觉的地方，而且我已经跟邢珈杰报备过了，他很放心的。”方橙说起养她的男人，恁是大方。
　　“不是毕业了吗？不准备工作？”夏光撑着下巴，语气发懒。
　　“我已经在工作了——”
　　“已经？”
　　“前阵儿项目刚启动了——”
　　“啊哈，项目。”夏光讪笑。“邢珈杰给你投资了？”娇生惯养的“马”怎么会脚踏实地的从零开始，即便他没有任何的负面想法，也会感慨处于资源顶端的少数阶级的优越性。
　　“他没有投资我，只是借钱给我，我当着律师的面给他写了借据的。当然，我得老实讲我利用了他的名头和关系，不过他不在乎。”方橙才是不在乎。“呐，你要投资我吗？肯定有分红的！”
　　“我没有钱。”要是有钱，夏光还真不介意投资方橙。
　　“算你口头入股好了。”方橙的坏心思摆在明面上。“朋友”肯定不计较，牵扯得越深越好。
　　“方橙——”
　　“我说真的啊。”方橙摆弄起许慕年放在茶几上的眼镜。“如果亏了，不会要你跟我一起还钱的，而且根本就不会亏！”
　　“你就这么有自信？”
　　“跟自信无关。”方橙打了个呵欠，把眼镜放回先前的位置。“有新的毛巾和牙刷吗？我困了。”夏光依言找来她要的东西，把客房卫浴的使用方法大致介绍了一遍。“——明白了，谢谢。”女孩儿突地抓住夏光的胳膊。“呐，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你的男朋友——他根本就是一台费洛蒙制造机！”方橙挑拨得很实事求是。
　　“许慕年听到会谢谢你的。”担心吗？也许担心已经成为了生活的常态，夏光几乎察觉不出，潜意识的焦虑非常淡，淡到随时都能平息。因为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人渣更是，但迟早，他会教会他忍耐的，就像他现在这样，忍耐着。“时间不早了，早点儿休息。”方橙不需要被冠冕堂皇的应酬，夏光很喜欢这一点。
　　许慕年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嗯，精神饱满，除了看到方橙时微微惊讶了一秒，其余时间都渣得漂亮。“你早上来的？吃过午饭就会走吧？”许慕年痞气问道，经意得仿佛不经意一般。
　　“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就来了，在你们家客房睡得很好，还带了荔枝，冰箱里有剩下的，要吃吗？而且我会在这儿住很久！”方橙笑眯眯的回道，报复心可爱至极。
　　“嗯，看来我可以给你普及一下男同性.知识。”许慕年语气恶劣，表情纯良，扎起头发进了厨房，揽住夏光轻吻。“中午吃什么？我来帮你。”
　　“鸡肉蔬菜沙拉，玉米排骨汤，蚝油杏鲍菇和白灼西蓝花。”夏光帮许慕年挽起衬衫袖子：“你来拌沙拉，你拌得比我好吃。”智商高的人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许慕年甚至享受起做菜的乐趣，而夏光则更加沉溺于培养人渣。
　　“关于方橙留宿的事，我认为你应该征求我的意见。”许慕年打开橄榄油，风轻云淡的，把尊重化在油里，一丝酸。
　　“我考虑过给你打电话，但最后选择了不扫你的兴。”夏光关掉了灶火，郑重。“如果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虽然我没有生气。”许慕年说着，喂了夏光一口沙拉。“好吃吗？你才是爱生气的那一个。”
　　“嗯。”夏光从不怀疑人渣的品味。“方橙只住两三天，邢珈杰会来接她的。你忍耐一下，好吗？”
　　许慕年略一沉吟，笑了：“哈，邢珈杰啊。”家里来了好一匹千里胭脂“马”。
　　安稳的午餐气氛一直延续到晚上，许慕年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拎着手电做到夏光旁边，各有各忙，偶尔起腻。方橙识相的陷在沙发里玩手机吃零食，还是不满足：“你们要吃宵夜吗？”
　　“你会做？”许慕年把滑到鼻尖的眼镜推了回去，满含书生气的讥诮。
　　“你们家橱柜里有方便面，我会在里面加蔬菜和煎蛋。我做的煎蛋很好吃。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方便面口味。”方橙都计划好了。“夏光，吃吗？”
　　“海鲜口味，加两个蛋，谢谢。”夏光不客气。
　　“一样。”许慕年不感谢。
　　事实上，方橙只有煎蛋做得好，灶上的锅里的水都溢出来了，随时危险。夏光腾出手来帮忙。许慕年不乐意，要代替夏光的位置。“你确定？”夏光不放心。
　　“确定。”许慕年扬起嘴角，一吻。
　　方橙的“谢谢”很慌张：“——其实，我很惊讶你会做饭。你跟我生活坏境很像——”
　　“环境很像，阶级不一样。”许慕年倒掉了多余的水，把锅重新放回灶上，拆开了方便面的袋子。“夏光教会我很多东西，很多无聊的东西，却非常有趣。”刨去相对沉重的责任感，真的是非常有趣，他喜欢夏光拿捏信任和放任间的平衡时所透露出来的犹豫和沉稳，跟过去的感情不一样，他被一个过于理智的聪明男人爱着，这本身就是件感性的事，感性到了性.感的程度。“调料包你总会开吧。”女性可以柔弱，但不能缺乏常识，但方橙是反着来，许慕年又不得不忍受一些。“面——你要吃泡的还是煮的？”
　　“有区别吗？”方橙正跟调料包作斗争。
　　“煮的会比泡的软一些。我喜欢吃煮的，夏光喜欢泡的——”
　　“我跟夏光一样！”
　　许慕年挑眉，睨了方橙一眼。“为什么想跟夏光做朋友？”
　　“因为他不会利用我。”女孩儿周围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目的，因为邢珈杰，她成为了“捷径”。
　　“我突然想利用你了。”
　　“因为夏光，我可以被你利用一次。”方橙把煎蛋放在泡好的面上。“希望你不要太贪心。”
　　“我现在不贪心，可不保证以后。”许慕年把煮好的面倒进碗里。“你所要做的只是邀请邢珈杰来我家吃饭。”呵，朋友，既然方橙想跟夏光成为朋友，那他不妨跟邢珈杰结个君子之交。人渣相当中意这位君子的能力和关系网。
　　方橙想了一会儿，当着夏光的面答应了许慕年。“你想干什么？”夏光抬起头看许慕年。他还没蠢到以为只是单纯的一顿饭。
　　“暂时还没想到，只是不想错过认识真正的old money的机会。”人渣不掩饰野心。抽象的野心，迟早会在现实里开花。
　　之后，他们不再讨论，反正该来的总会来。邢珈杰，第四代，养“马”的男人，Lisa的弟弟……title太多的男人只会让人失去想象力。而事实上，这个男人实在超乎想象，明明神情拘束，可言语跟举止却时刻游刃有余，便是言有物而行有恒的君子，不啻君子。有那么一秒，夏光几乎都要忘了那个跟方橙争吵过的男人——“希望你对我的第一印象不要太糟。”邢珈杰记得任何细节，即便不堪。
　　许慕年在状况外，只好看着夏光。“之后跟你解释。”夏光偏头轻啄了人渣的耳垂，完全宣示了自己的无害性。这个世界，不见得要主动讨好，但至少得懂得顺势而为。“认真来讲，您对我的第一印象比较重要。”诚实的拍马屁，是夏光最为擅长的生存之道。
　　“把‘心字底’去掉更好。”邢珈杰莞尔，才开始放松。“心意这种事，口头说的多半都是粉饰，放在心里才让人明白。”他说着，揉了揉方橙的头。“这个小姑娘给了我太多的虚情假意，我不需要别人的了。”
　　每个人都过分的清醒，过分。夏光只得这个感想。之后的每个语气词都开诚布公，许慕年太会抓气氛，邢珈杰乐得跟他的节奏走。“夏光才是我的朋友，他不是。”方橙试图破坏一些融洽。
　　“所以呢？你可以左右邢先生交友？”太过单纯的问题反而讽刺，许慕年不介意讽刺。
　　方橙哽住了。她是他们之中最没资格的人。“慕年。”邢珈杰没有救女孩儿，夏光只好将同情付诸于语言，倒没有责怪谁。
　　“好吧。”许慕年放弃了一些乐趣，还有新的乐趣。邢珈杰的反应永远不在意料内，尤其是他对方橙的态度。这个男人并不维护他的“马”，却是真的在乎。“或者，我跟你可以成为朋友。”人渣玩笑道，恶趣味的临时联盟对抗另一对“朋友”。
　　“值得考虑。”邢珈杰说起许陈慧敏，并期待与她的儿子为伍。许家的老三玩野了，着了男人的道，有意思。而他自己，鬼迷心窍的养着一匹不算乖的“马”。都是上流八卦里的说辞，当事人碰着了，显然没那么多戏剧性。朋友么？搭上了关系进退都有聊。“等你回国，请你吃饭。”
　　“邢先生客气了——”
　　“‘先生’这称呼太见外了。你怎么叫余玟原就怎么叫我，我跟他才算一辈人。”邢珈杰下了个套，把关系往深了说。
　　许慕年活生生给自己找了一叔，这便宜被占得，心甘情愿。“邢叔。”
　　“活该！”方橙撑着下巴，冷笑。
　　“夏光在珈胜手下还干得开心吧？”邢珈杰不关心此间的口角，关心夏光。“啊，珈胜一定不会告诉你她的名字，Lisa——她肯定让你这样称呼她，对吧？”比起“方橙的朋友”，可能“邢珈胜的员工”更能吸引他。
　　夏光愣了一秒，安然随之而来：“在Lisa手下一定不会干得开心，但工作本来就不是为了开心才干的。”工资卡里的数字比业界的名头更具实际意义，当然，他也会按照Lisa喜欢的样子装得更纯粹一些。
　　之后，也没有冷场。许慕年轻易挑起各种话题，各种的，无伤大雅又刺激神经的小挑衅。邢珈杰乐在其中，比方橙更享受这顿刻意为之的便饭，而夏光只感谢他带走了方橙。“就这么想跟邢珈杰交好？”夏光完全清楚人渣的手段。学长的话永不落空——许慕年真的很擅长交朋友，并且，正在学习维持关系。“许慕年，你——”
　　“你吃醋了？”许慕年扎起头发，收拾餐盘。玩笑是饭后甜点。
　　“我不至于吃一个直人的醋——”
　　“啊啊，直人。”人渣大为可惜。“真怀念那些令你坐立难安的日子。”
　　“我现在也在过这样的生活。”夏光生于忧患，不存幻想，只是不再为难自己。
　　许慕年被表白了，总是这样突然的，被夏光表白，没有任何修饰的直白，心动。“呐，我最近都很老实啊。”他孩子气的吻了夏光，完全的，孩子气。“至于邢珈杰，基于我的事业规划和人际拓展，都必须跟他交好。嗯，也许可以变成互相利用的关系，这种关系比‘朋友’牢靠。”
　　“真佩服你这种毫无城府的算计。”夏光由衷佩服。
　　“他连方橙的算计都吃，没理由不吃我的。大智若愚的人最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机，更何况，多数情况下都是顺水推舟的既得利益。”许慕年开始采取成人化的思考、行事，连带着身体里渗出来的坏都是熟透了的果实，渣得漂亮。“偶尔，我也会想，你会不会是我的利益——”
　　“我认识了方橙，你认识了邢珈杰，目前为止，我只带给你这点儿好处——”
　　“你带我认识了爱情。”许慕年扬起嘴角，恶童。“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的爱我，这样的束缚我，明明应该厌烦的，你总能找到让我一直喜欢你的方法。呐，夏光，你为什么不把我绑起来呢？这样我就不会——”
　　“我不是S，而你只想把自己犯的错推到别人身上。”夏光捧起了许慕年的脸，右眼尾的痣熠熠生辉。“许慕年，我很高兴你终于有了被爱的自觉。”
　　明明开头只是一场家常闲话，最后却是万千暗流。那些利益，跟未来挂钩的利益，夏光还在积累，所有的，束缚人渣的资本。而眼下，全靠身体领会。许慕年的里面很热，热到思想焦灼，只剩下爱。
　　几天后，夏光接到了方橙的电话。女孩儿快递了一份合同给他，让他签字：“——都说了你是我的合伙人，肯定要白纸黑字的才算！其它不用管，我不会害你。”夏光并不相信方橙，认真看了合同，签字，又寄了回去，再无波澜。他和许慕年一起过了圣诞节，还没商量好怎么过年，别人就替他们决定好了。余玟原给了他比公休日更长的年假，让他回国看望父母，而许慕年的家人则决定来美国。
　　“订好机票了？”许慕年问起，可能更在意晚上的鸡尾酒会。
　　夏光帮他整理好了衣领，答非所问：“香水味太浓了。”
　　“女士们倒是很喜欢。”许慕年笑弯了眼，纯真得很。
　　“没有香味她们也会喜欢你，没有香味——男士们也会喜欢你。”夏光从不否认人渣的魅力。
　　许慕年挠着后脑勺，些微苦恼：“嗯，我并不享受男人的示好，你是例外。”
　　“要我感激你吗？”
　　“要你爱我啊——啊，要我送机吗？”许慕年换了个问题，性质一样。
　　夏光看了人渣一晌，笑了。“不需要。”
　　回国的那天，许慕年没有去送夏光，红眼航班跟离别不配。再转一道机，夏光在出闸口看到了尹明亚。损友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往海了扯，他都尽力配合。到最后，尹明亚快被夏光的真心吓毁了，铁哥们儿认真跟个漂亮男人死磕，一辈子都算少的。“——现在这社会，异性恋能长久的都少，更别说同性恋了！再者，你那位还是个双！”尹明亚真切担心夏光。嗯，然后呢？太多类似的言论让夏光免疫了，只要心意是好的他都收下，可爱情改不了，是顽固的贱性。听不下去了，夏光适时的转移了话题，尹明亚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跟女朋友分手了！想不到吧？还是我主动提的！实在受不了了！什么狗屁星座塔罗牌！天天的网红美食！买不到不要去见她！小爷我还真不见了！不过女神我可见着呢！寒暑假我都去你家问候了！阿姨可喜欢我了！留我吃了好几顿饭！这次你回来我可是主动请缨来接你的啊！啊！对了！美国好玩吗？毕业旅行我想过来找你玩！我爸妈都同意了！还都资助我呢！呐呐！说话呢！说——唉，睡着啦？得！这东西区的时差！”夏光靠着尹明亚睡了，假装睡着，不想说话不想动，东八区的时间跟西六区的时间差了多少？肯定很远。
　　莫莉并没有对夏光的归来展现更多热情，因为他的儿子不听话。“妈，你相信我，好不好？”夏光低声下气的哄着，别无他法。莫莉相信自己的儿子，不相信儿子的爱人，没得聊。夏铭善倒是服软了：“你妈总会想通的，只要你确定了，就按你的意志走。”父子俩喝了一顿充满成人仪式感的酒，夏铭善喝醉了，说了好多他跟莫莉以前的事，好的，不好的，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坏的。“……你妈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哭了，她一点儿也不高兴，一直问我该怎么办，她说她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分给她和我之外的人，我呢，倒是很高兴，本来就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我跟她的孩子，你就这么来了，小小瘦瘦干巴巴的，还没怎么着呢就长这么大了。你妈到现在都不喜欢小孩，可是她爱你，她爱你比爱我还多，所以任何时候，你都不能生她的气。”
　　“我知道，爸。”夏光闷光了杯子里的酒。
　　“喏，虽然你妈不喜欢小孩，可我喜欢啊，你一定得给我生个孩子——”
　　“我答应过我妈的事一定会做到，您放心。”夏光最终不会令莫莉失望，这是底线。
　　夏铭善沉吟一刻，慢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让你这么上心。”
　　“比我大两岁，是个漂亮多过英俊的男人，聪明过头，不会为别人着想，相对的，也够诚实。”夏光想起许慕年的脸，身体，还有语气，那些似是而非的神情，和吻。
　　“嗯——算是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的孩子？”
　　“就是那样的孩子。”夏光轻笑。孩子气的许慕年，比孩子更孩子。
　　夏铭善琢磨了一会儿：“难怪你妈不同意。跟这样的孩子相处起来肯定特别辛苦，特别辛苦啊。”
　　“妈妈不就是那样的人吗？可你也把她照顾得很好。”夏光喜欢爸妈的爱情。细水长流的，互相包容，各自妥帖。
　　“我是把她照顾得很好，可真的特别辛苦，因为太苦了，才特别珍惜。”夏铭善抿一口酒，字字真言。“有时候觉得，你妈才是我养的孩子，你比你妈懂事。”
　　夏光珍惜跟许慕年在一起的每一秒，同样的，他也珍惜自己的每一秒。“那你后悔了吗？”
　　“没时间后悔。你妈每天变着法儿的折腾我，哪有时间后悔。”夏铭善简直乐在其中。
　　这爱情甜的，都酸了。夏光的酒变酸了：“能不能不在我面前秀恩爱？”
　　“恩爱用不着秀，实话实说。”夏铭善碰了夏光的杯。“你啊，跟那孩子好好过！最好过得比我跟你妈还好！”
　　“我尽量。”夏光醉了。凡事尽量，尽力。
　　最后，是莫莉收拾了两个夏姓男人的烂酒摊子。隔天，没有醒酒汤，夏光拖着一身宿醉陪莫莉走亲戚。陈词滥调的问，他的妈妈都一一帮他接招，没了耐心就顺着别人尖酸的口气嚣张：“——我们家夏光不想念了，就不念吧，反正也开始独立做设计了，他们老板提携他，去美国不要我们掏钱反而挣钱回家就够了，你们家孩子去年就毕业了吧？工作还没转正？啊，谈恋爱了工资不够用，你还得贴补啊？怎么着？房子车子一块儿给买？你哪是生的孩子，你简直就是生了个祖宗嘛！这些我不操心，我干嘛要操心？是嫌自己老得不够快吧！看看你这满是沟壑的褶子，敷一脸VALMONT都补不回来，还是直接拉皮好了。别跟我提什么女朋友！我们家暂时有我一个女人就够了，他要谈恋爱就在外面谈，现在这社会也不流行结婚的，所以就别催了！”而安静在一旁的夏光恭敬温良到了简直让人想打的程度。“你干嘛不接话！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也不怕他们把我‘吃’了！”莫莉一出三姑六婆家的门就暴走了，捶了自个儿儿子好几拳。
　　“你比较能把他们吃了。”夏光半是认真半玩笑的，终于散尽了酒气。
　　莫莉拧着眉毛想了一通，认可了夏光的答案。“我是不会把他们都吃了的。人是社会动物，需要交流，就算全篇废话，也总有那么一两个标点符号是正经的。”她挽住了夏光，享受这一刻的亲情。“后天必须得走？我想让你在家多呆两天。”
　　“我现在的时间弹性没上学时那么大了。后天会先飞去事务所呆几天，老板让我做年报，之后再回芝加哥——”
　　“去那儿住哪儿？”莫莉连细枝末节都担心了。
　　“同事同学事务所，总有办法的，实在不行住酒店也成，我好歹赚钱了。”夏光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存折。“喏，给你的零花钱。”
　　莫莉打开存折看了一眼，又还回去了：“穷家富路的，你带着。再说了，直接给钱的多没意思，你要有心就给我买包，国外的包便宜。”
　　“行，给你买包。”夏光搂着莫莉朝家走。“爸该起床了吧？总不能醉一天的。”
　　“谁知道！冰箱里剩的都是肉菜，估计你爸没胃口吃，我们俩给他打包些白粥馒头回去，他一喝酒第二天就爱这口儿。”
　　“好。”夏光应着，跟着莫莉转弯儿去小区附近的家庭馆子。过年都开的馆子，蕴一汪热气，心跟着胃都踏实了，夏光贪恋这一分钟的平静，贪恋莫莉和夏铭善构建的温暖。没有任何指向的温暖，单纯萦绕。
　　送机的时候，尹明亚又来了，还搞得跟生离死别似得：“——上次你去美国我都不知道，这次肯定要把上次的份儿一块儿哭回来啊！”夏光没辙了，只好纵容。莫莉却受不了这么gay的直男drama，于是，尹明亚迅速抹干了“马尿”装腔作势道：“你在美国的时候记得随时带二十刀，被打劫就怪怪交出去保命；晚上不要在街上瞎逛，枪不长眼睛的；还有啊——”
　　“白痴闭嘴。”夏光按住了尹明亚的脖子。“好好做毕业设计，工作了请我喝酒。”
　　这下尹明亚是真伤感了：“说定了啊，那你可要早点儿回国！”
　　夏光决定好了的事，从不改变，只是失掉了主观从属于客观上的暖。北方太冷了，他坐在出租车里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开车的师傅太热情，天南海北的唠，把夏光的情绪搅碎了，也好，免得伤感。事务所一样忙碌，没有人多看他一眼，Ada把他踢到了余玟原的办公室了：“老板出去开会了，Lisa姐审核完报表就过来。”嗯，就该审核他了吧？可夏光没有丝毫的准备，也懒得准备了，缩在沙发里打盹儿。
　　“起来了。”Lisa拿文件夹敲了夏光一脑袋。“问候就免了，直接进正题。”Lisa把夏光去年的业绩表拿出来跟当事人仔细核对了一遍，又把夏光手里的工作进度梳理了出来。这小孩她当徒弟在带，比余玟原更上心。“——如果不毕业，你就没办法申报工程师，以后更不可能参评一级注建师，这样也没有关系？”
　　“事务所好像不看重这个吧——”
　　“不是不看重，你是例外。如果没有这些职称，你就得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好好精进业务，我会帮你找好项目的。”Lisa合上了文件夹，公事说完了。“你见过我弟弟了？”
　　夏光傻了好久：“还以为你不会八卦——”
　　“这不是八卦，是隐私，而且是跟我有关的隐私，我有权知道。”Lisa点了根烟，完全的压迫姿态。“好了，说吧。”
　　“跟你有关的只有你的名字，要我说出你的名字吗？”夏光倒是想试试看。邢珈胜。
　　“shut up！”Lisa按灭了烟，出了办公室。“永远不许叫我的中文名字。”
　　啊啊，永远，这个“永远”太轻易了，夏光轻易遵守。余玟原回事务所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夏光就在办公室的沙发里睡足两小时：“您可以叫醒我。”许久不见，他终于找回点儿员工的自觉。余玟原表示无所谓，关心起他和许慕年的二人世界，以及短暂分开后的联系频率。“跟你无关吧。”夏光更中意Lisa的风格。“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他伸了个懒腰，推着行李箱出了事务所，余二傻这条笨狗还追了他一段儿。“赶紧回去，不然我要被扣工资了。”一开始，他真以为余玟原是要正经检查他的工作来的，特意挪了两天的富余，呵，还是天真了。夏光在网上草草订了间酒店洗澡睡觉，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正刷着牙呢，手机响了，陌生号码，夏光没管，接着刮胡子洗脸，那个陌生号码比他还要有毅力，手机一直震动到从床头柜上掉下来。“喂。”夏光有点儿不耐烦。
　　“我，方橙，约你一块儿吃饭呢——”
　　“我现在——”
　　“我知道你在哪儿。”圈子能有多小，方橙总是歇力证明，即便夏光没在圈子里，他总是在跟圈子里的人交往。“我回国了，一块儿吃个饭吧。”
　　“我不想走太远，你来找我吧。”夏光挂了电话，把地址传给了她。
　　刚到约定的时间，夏光出电梯就看到了大厅里的方橙。长直发大红唇着吸烟装穿八公分细高跟鞋的方橙蜕尽了女孩儿的皮，再无学生气，明明半年前才见过——已经半年了，转眼就脱胎换骨了。“你是我最近见过的最守时的人。”她笑道，又把他推进了电梯。“我的车停在B2层。”
　　夏光按亮了B2的键。“回国工作了？”
　　“问得好敷衍。”方橙的语言还跟以前一样。“你不感兴趣就不要问了。”
　　“哦。”夏光真的对自身生活以外的事物不感兴趣。
　　“你呢？什么时候回美国？许慕年是不会安分的——”
　　“明天就回。”至于许慕年，夏光不打算跟她分享丝毫。那个人渣应该比他在身边的时候还要安分，毕竟那一大家子人都围着他。两个人通电话的次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许慕年不想听他妈唠叨了就会给夏光打电话，聊得没得聊的时候，还会数彼此的呼吸玩。每每这种时候，夏光都会觉得人渣无比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