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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平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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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有未食用完的粥水?”
她话音未落,一旁便有怯生生的新妇应道。
“有的,我这还有一碗。”
她刚与夫郎完婚不到一年,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便遇到了这趟天灾,因着奶水不够,便想着给婴儿添点粥水,那碗粥暂放在一旁等着晾凉,未曾想竟出了这样的差错,好在还未喂给婴儿。
唐姳丽接过粥水,先凑近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大蒜味道,掩盖在浓浓的米香之中,即使是常人都闻不出来,何况是这饥肠辘辘的灾民?
又从碗中拨出几颗未熬碎的米粒,发现米胚变色,两侧起筋,心下顿时有了答案。
浅浅抿上一口,将粥水留在舌尖,与此同时,那股蒜味并发出来,掺杂着几点霉味。
果然......
唐姳丽将粥水吐出,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冷声说道:
“粥水是霉米熬的。”
“加了蒜齑掩盖了霉味,若是已经食用的了,最好按照我方才的法子催吐。”
“这粥吃不得,在平常或许还能无事,可如今诸位饿得很了,身虚体弱,霉米熬的粥,轻者腹泻不止,重则就此断送性命!”
“我虽是大夫,可如今这灾荒年也无药可施,只能尽人事天命。”
她重重的将碗掷在桌上,眯起凤眸望向城墙。
旻人喜食蒜辛,用蒜齑去除霉味这一点可谓聪明,就算有人闻出来了蒜味,大概也会当做腌菜给吃掉了罢?
只是策划者大概没想到的是这群饥肠辘辘的灾民里面还有体弱的孩童和多病的老人,这群人并不像其他做惯了农活受惯了苦难的成年人,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这晚霉米煮成的粥水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怕是要有人熬不住这场人为的灾难了。
一旁虚弱的林耆老倚在棚屋里灾民合力临时搭建的床上,脸色苍白中带着怒气,怒气中又夹杂了无奈和痛心。
“安平郡十几万的人口,治下有八县,周边村落数不胜数,此次全郡遇灾,小儿体弱,老人多病,能熬过的又有多少?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是诚心不让我们活啊!”
林耆老说句话就要咳嗽两声,侍候在一旁庄稼汉子连忙端来一碗水,又帮忙着抚背顺气,开口劝慰,周围萦绕的悲哀浓重,不过几日,本来因为劳作而弯曲的脊背更加佝偻了。
这些底层的劳动人民勤劳却又困苦,举家忙碌却仍是断梗浮萍,朝不保夕,租佃与赋税苛重,再加上这场蝗灾,生活的艰难几乎要把他们压垮。
这天晚上,又有几个体弱的孩童与老人上吐下泻,其中有一人没能救回来当场命归西天,一小群灾民们红了眼,奋起反抗。
却被官兵用尖刀利剑残忍的镇压了。
这日夜里,几名年轻力壮的灾民去捡拾木材,生火照明。
唐姳丽昨日趁乱捡了两张无主的户帖,按道理如今她早就离开走远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留了下来。
火堆里不知道谁加了湿木,轻烟一点一点的氤氲起来,模糊了她的脸庞 。
“子时城门官兵会交换班次,仅有一刻钟的空隙。”
话音刚落,周边浅寐的灾民顿时睁开了眼睛,满脸惊讶诧异的望向她。
“你究竟是何人?如何得知......”
唐姳丽的父亲是石苍的知州,她向来清楚这些,何况各郡县的防守都差不多,只是这话不能说,她也不会说。
于是她避开灾民的疑问,继续说道:
“如今唯有一个办法,便是将事情闹大,引来朝廷的注意。”
“我是谁并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得到医治。”
唐姳丽指指因为食用了霉米而身体不适躺在床上的其他灾民。
“而你们需要填饱肚子。”
“子时交班的官兵仅仅只有二十人,这是个机会,你们自己好好想想罢。”
有些话多说无益。
唐姳丽将手中的树枝扔到火堆中,起身去给灾民们把脉,有些灾民体质更弱,需要每隔半个时辰把一次脉查看身体。
避免病情恶化而束手无策。
方才听了唐姳丽那番话的灾民其中一人咬咬牙,拳头狠狠砸在地面。
“干了!不然我们都没有活路!”
另一个较为高瘦的人按住他的手,劝说道:
“孟大你可别冲动,这是造反!杀头的大罪。”
被唤作孟大的人一身腱子肉,五官刚毅,声音粗哑。
“算不得造反,我们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孟文你莫拦,我老爹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我...我忍不得!”
一旁的灾民也纷纷说道:
“我们只要绑了郡守。”
“朝廷总会派人来的。”
“当今圣人明达,怎么可能治我们的罪?”
应和的声音越来越多了。
孟文叹了叹气,站起身来。
“罢罢罢,不如搏上一搏,我去请来唐大夫,商量细策。”
风愈刮愈烈,微弱的火苗仿若将要熄灭了一般,明明灭灭。
子时,城门守卫交班。
一伙四五十人的灾民窜出,手上都抓着一把黄色的粉末,对着官兵脸面上一扔,粉末散开,具有催泪性的强烈刺激性辣味让他们纷纷难受的咳嗽起来,又不敌灾民人多,被捆了起来,灾民们留一小队人看守,其他的纷纷冲进去要砸了官衙,而安平郡的大门也就此打开。
“城门开了!!!”
在棚屋里的灾民顿时鱼涌而出,操起身旁的家伙物什,也不拘什么,木棍亦或者是锅勺,碰巧前来维持秩序的官兵便一哄而上,好一通乱砸。
城内居民房门紧闭,好在灾民的目标只是安平郡郡守的府邸和官衙,并无打砸商铺,袭击城内居民的事情发生。
郡守的府邸恢弘大气,里面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大堂内摆放的物件无一不精致,仅仅只是一郡之守,若是没有贪墨,就那点俸禄如何住得起这奢华大院?
安平郡郡守被找到的时候一衣未着,和家里的娇丽侍妾躲在床下,之前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他生得肥头大耳,又好吃好喝供着,肚子上的肥膘都累了三层,大喊着“暴民”等侮辱至极的言语,唤来家中的仆役扬言要打,奈何壮役也就百来个个,如何敌得过这上千的灾民?同样被一顿好打后捆了起来,唐姳丽与金玉站得远远的,避开了去。
二人皆是女子,如何看得这光棵着身子的安平郡郡守?
唐姳丽说动十几名灾民,令他们去寻找郡守的库房,平安郡遭遇天灾,朝廷颁下十万银两济灾,安平郡守贪污了银两,用霉米滥竽充数,这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只凭这几天肯定没办法偷偷转移,所以这灾银定定然还在府邸之中。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有灾民从郡守府邸的库房中发现了一箱箱的银两,顿时民愤群起。
孟大几个,将灾银聚集起来,连着安平郡郡守的私库,一箱一箱的码在正堂,派了十来个健壮的汉子把手,又取出一部分灾银,购买米粮充饥,请了大夫来救治病弱的灾民,其余的分毫未动。
有几个动了歪心思的也被整治了一番,甚至还请了几名耆老坐阵。
林耆老因唐姳丽救治得及时,如今已是大好,因着年岁最高,便坐于大堂左上。
老爷子年逾古稀,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年少时杀过番夷,经历过战乱,见识自然比一般人高。
那一双比鸷鸟更加锐利的眼睛扫过堂下犹有不服的年轻族人,颌下一缕长髯随风飘拂。
“德化二年,林氏一族自景州迁至安平郡,如今已有一百余年。”
“德化末靖远初,番夷作乱,太宗亲征,适时虽内外忧患,民弱兵懦,却仍是凯旋而归。”
“今上圣明,兵马车弩,比之往昔更锐,不过一个安平郡,只需三千铁骑便能踏平。”
“言尽于此,诸君自行参悟,然,此事莫要再想!”
言下之意,我只能帮到这里了,想得通想不通靠你自己,如果还有这个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行了。
族人羞愧,纷纷拱手称是,林耆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大错尚未量成,还可回头。
安平郡之乱举国哗然,圣人另命差官安抚民愤,彻查贪污之事,顺藤摸瓜扳倒了好几名京城里的官员。
然而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了,唐姳丽倚在马车内的小几上摆弄新到手的户帖,金玉凑到耳边兴冲冲的叽叽喳喳的说道:
“娘子,咱们这次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安平郡之乱,可是找出了许多的蛀虫呢。”
唐姳丽将户帖予了她一个,靠在厢壁上懒懒的说:
“安平郡之乱,遭殃的不过是几个小官与弃棋罢了,真正的主谋还在幕后呢。”
“什么?竟然还有?”
金玉显然是没想到,顿时目瞪口呆。
“自然,不过是一个小小郡守,怎么敢贪墨这么大的一笔银两?如何能贪墨这么大的银两又不让人发现?他拿这十万两做什么?何况......”
“何况什么?”
金玉追问道。
唐姳丽冷笑一声,何况这安平郡可是蒋大中书令的老巢呢。
“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看看你的户帖。”
金玉思绪果然被她一句话带跑,打开户帖一看,顿时惊呼道:
“娘子,为何,为何我这名字叫做荣发“
“哎,郦明堂这名儿果真与我有缘。”
“娘子!!”
长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