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生有秦》南喵子

2、第 2 章

　　第二天是周日，陈文琴要赶回去上晚班，许城铭和宁维永便起了个大早送她去了火车站，坐高铁四个小时左右就到C县。许城铭将前一天备好的面包水果之类的装进一个手提袋子里，又帮忙把行李过了安检。
　　分别时的不舍自是一言难尽，陈文琴看着她一手宠大的两个孩子，心软得泛滥成灾，眼泪都涌了出来，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摆摆手便进了安检。宁维永攥着他大哥的手，之前对于新生活的兴奋此时都死得一干二净，他看着陈文琴的背影，只剩下对一个为了孩子四处奔波辛劳的中年妇女的满满心疼。
　　陈文琴走后，许城铭带着宁维永去了一家老字号吃了早饭便回去了，想着明天要开学，好好在家休息一下，就不出去人挤人了。只是车刚开进小区，许城铭电话就响了，似乎是公司有什么急事，需要他赶紧回去。
　　没办法，许城铭将宁维永送到楼下，把家里钥匙丢给他，老妈子样地道：“我大概下午五六点钟能回来，午饭我给你叫外卖，冰箱里还有些水果，苹果没洗，你削皮吃。”
　　宁维永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鼻子里嗯嗯地哼着，还催促道：“你不用管我了，快走吧。”
　　许城铭这才调转方向驶去，宁维永盯着手里的钥匙看了半天，又把手机拿出来鼓捣了一下，最后摸了摸口袋，嗯，还有些零钱，齐活了。
　　宁维永不太敢坐公交，因为C县实在是个小地方，公交加起来也就三辆，还是招手即停的那种，他还不了解真正坐公交要怎么看线路，哪里上哪里下。突然间来到H市，觉得周围满满都是规矩，他不敢造次，就拿着手机导航一路走了两站才进了地铁站。
　　八月底的太阳也是毒辣，宁维永热得从头到脚都在淌水，一半是晒的，一半是急的。他眉头紧蹙，仔细地打量着周围墙壁上的指示，冒冒失失地跑到人工服务台买了张交通卡。里面的员工眼睛抬都没抬，却一脸和善面带微笑地说着宁维永听不清的话。
　　中间隔着一个玻璃，喇叭在嘈杂的地铁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宁维永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半蒙半猜终于拿到了交通卡，那一刻仿佛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
　　周末的地铁那是难以想象的拥挤，宁维永个子矮，被一群人挤在中间连扶手都摸不到，随着一次次地到站，他就像是在海里起起伏伏一样，密集的人群让他手心直冒汗。
　　四十多分钟后又倒了一次地铁，出了站，却又弄错了出口，到了地面上火辣辣的太阳照得他一阵晕眩，宁维永大口吸了一口气，又有一种摆脱了人群松了一口气的愉悦。红绿灯，巨大的十字路口，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导航似乎并不那么灵敏。
　　无奈，鼓足了勇气张口问了一个保安，保安用着地道的当地方言说了一串东西南北，最后还是打了一个车开了二十多分钟走了一条山道。周围都是清脆的被晒的发亮的树木，尤其是山道旁的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记得小时候这一块还是有些奇怪的花花草草，蚂蚁会成群从上面爬过，现在倒是单一了许多。
　　宁维永最终来到一个别墅区门口，他也说不清是什么风格的，只知道高高大大的一个白色的栅栏门，这么多年了一直骄傲地立在这。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想到后忽然心里一阵发凉，背脊上都出了一身汗。
　　他进不去……
　　小时候他并没有在意过进出的问题，坐在车里便畅通无阻，可如今他实实在在地站在这里，看着那耀武扬威的大门，和一直打量着他的那些保安，他才意识到这些小区是不会让陌生人随便进入的。
　　宁维永就这样尴尬地站在那，环顾四周，又躲进了一个树荫处，疲惫地蹲了下来。
　　一个保安见状，便上来询问：“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找人啊？”
　　宁维永连忙站起来，掐着手心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心虚地不敢说话。
　　保安疑心重，又问：“那你在这蹲着干什么，这大热天的。”
　　宁维永犹豫了一会，垂眉低首小声说：“我等人。”
　　“等谁？那人住这里吗？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保安怕又是什么小偷啥的过来踩点，连环炮似的问，把宁维永问得连连摇头，飞一般地就逃走了。
　　保安看得莫名其妙，只用对讲让其他人都注意着点便回去了。
　　来时的出租车早就走了，宁维永一个人走在山道上，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湿哒哒的，周围偶尔有车经过，还有一辆车停下来问要不要载他下山，宁维永不敢搭腔，只摇了摇头，那人得了没趣便一踩油门就走了。
　　等许城铭接到宁维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紧赶慢赶终于解决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就给宁维永打了电话，才知道他刚刚从山上下来。心里顿时一股火烧的他五脏六腑都疼，却死活憋着不说，只知道沉着一张脸开车。
　　宁维永也知道许城铭生气了，他老老实实缩在副驾驶也一声都不敢吭，太阳晒得他整张脸都火辣辣的，好些地方都起了皮，又疼又痒，也不敢碰。
　　好不容易回了家，许城铭把钥匙一扔就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宁维永手无足措地看着，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许城铭从来没有对他生过这么大的气，他一向很乖，也从来没有惹家里人真的生气过，现在这情形让他整个人都慌了神，可道歉的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许城铭终于把他女朋友留在这里的芦荟胶和平时备的晒伤药找了出来，拉着宁维永就给他裸露在外面晒的焦黑的皮肤抹药。
　　大男人难免粗手粗脚，宁维永疼的嘶了几声，许城铭才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下来：“你还知道疼？你干脆晒死在外面算了！”
　　“我不记得路了，还以为很快就能到，没想到山路那么长……”
　　许城铭手一顿，火气又上来了：“我不是说了，你想去找那个女的我带去么，我有不让你去找她吗！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活着回来我都算是庆幸了！”
　　宁维永又掐了掐掌心，犹豫了一会才说：“我没想过要找她，见见她就好了……”
　　许城铭不懂，皱着眉望着他。
　　“她要是知道我去找她了，会不会不高兴，是不是给她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见我……”说道后面宁维永莫名地带了些鼻音，许城铭的心立刻就软了，其实在他看见这孩子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走在四点钟的日光下，整个人黑了一圈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
　　“我不敢去见她，可是，可是我好想她……”
　　就在背地里看看就好了，藏了十年的想念，好奇，心酸，到如今他也只是想看看就好了，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
　　许城铭也不说话了，摸了摸他的头便进了厨房，煮了三袋子方便面，敲了两个鸡蛋，还切了两根火腿肠。
　　这孩子上一顿饭肯定还是早上吃的了。

　　另一边，H市VIP病房里，一个光头女人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身形消瘦，瘦到骨骼分明，脸色也不是很好，眼神却难得地亮。
　　她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多岁，穿的有些随意，赤脚穿的是一双凉拖，手里捧着一大碗热茶。
　　“这么大的热天，你还喝得下这么热得茶？”那女子百般无聊地问。
　　那男子笑：“总觉得在你这待一会，出了一身汗能排排毒。”
　　女人身体不好，这么热的天也不能开空调，连风扇也停了，男人每次一来却总是要待上好几天，晚上就睡在旁边的床上，每次热得出了一身汗就大口喝着热茶，实在热得不行就去冲个澡，一个月下来也跟着瘦了好几斤。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男人思忖了一会，才道：“晓曼，老李刚刚说他在小区门口看见宁维永了。”
　　陈晓曼一愣，本来疲惫累倦的脸上突然间像是发了光，高兴的心情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他这么早就来H市了？我还以为他要到开学最后一天才来呢，这孩子这么恋家，居然……”说着说着，忽然间又想到他出现在小区门口，就明白他这么早就来的原因，心里难过得不行，又问：“他哥带他来的么？王妈有好好招呼他们么？没告诉他我生病的事吧？”
　　这么多年来，陈晓曼一直和秦道明生活在美国，却也记得宁维永什么时候中考，什么时候高考，日子过得怎么样，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没办法以母亲的身份介入他的生活。她知道宁维永记得当年的住址，临出国之前她也嘱咐过王妈，若是宁维永真的来找她了，不要赶他走，好好留他吃个饭，告诉他自己在国外过得挺好的。她的儿子很聪明，宁维永会明白的。
　　可秦道明摇摇头：“老李说他一个人来的，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山道那么长，老李想去载他下山却把那孩子吓着了，最后应该还是他哥接他回去的。”
　　陈晓曼一愣，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这么大个人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大哭：“他一个人来的，这么热的天，他得多热啊……”
　　是她对不起宁维永，她不是一个好妈妈，这孩子从小到大这么乖，可因为他姓宁就受了这么多苦，她这个当妈妈的也没有好好保护他，陈晓曼越想越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流。
　　秦道明怕她情绪大起大落，连忙安慰道：“这么多年许家对他挺好的，也是活蹦乱跳地就长大了，比在我们家有人气多了，你别多想，我们这这么乱，许家才是宁维永的避风港。”
　　陈晓曼摸了把鼻涕眼泪，一把握住秦道明的手：“我知道我时日不多了，此生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唯有宁维永，我儿子，我求求你，帮我照顾好他，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求求你了……”
　　秦道明听了也莫名哽咽了一下，才反握住她的手：“你别说傻话，科技这么发达，你要乐观些。”
　　陈晓曼摇头，忍不住痛哭：“我明白的，你们没说我也知道，我还没有病糊涂，我只求你一件事，就这一件事，替我照顾好我儿子……”
　　秦道明见她哭自己也是心里难过，连忙就点头答应了：“你放心，宁维永就是我秦道明的儿子，我会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