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生有秦》南喵子

1、第 1 章

　　从D县城到H市需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国道，久到宁维永都上了两次厕所还有半个小时。
　　其实宁维永知道今天要坐很久的车所以早上起来就只喝了一口水，也五六个小时也没什么想上厕所的感觉，只是每经过一次服务区的时候坐在前座的陈文琴都会回头问一下：“小宁要不要上厕所？”
　　宁维永就乖乖点点头，跟在充当司机的大哥许城铭后面去憋了一点点。
　　其实离开学报到还有两天，只是陈文琴怕到时候急慌慌的，人又多不方便收拾，便提前出发去学校先收拾好床铺。
　　车上一共就三个人，宁维永，宁维永妈妈，和宁维永哥哥，剩下的全是宁维永要用的生活物品，除了锅之外，能带的都带了。许城铭反复和陈文琴说这些学校超市都有的卖，陈文琴就反复强调学校里质量不好，到时候人又多，肯定挤不进去。没法，大儿子拗不过亲生妈妈，载着满满一车母爱就上路了。
　　陈文琴坐在副驾驶，表面上故作云淡风轻看风景装作不在意，又时不时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注意事项，然后问了一路“吃不吃荔枝？水喝不喝？要不要上厕所？”
　　大哥许城铭一直闷声开车，生怕把话题引导自己身上，努力降低存在感。
　　宁维永一个人缩在后座一堆被子衣服床垫里面，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腿，乖乖地应着陈文琴的话，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到了休息站必去上厕所。
　　“大哥啊，你工作单位离H大是有些远，可还是要多去小永那看看，别天天忙工作，最起码每周去个一两次，带他去吃点好吃的，改善下伙食，听见了没有？”
　　许城铭不想和他妈唠叨太多，嘴上就老老实实答应了，心里却想，自己工作的地方到H大还真不是有些远，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开车都要两个多小时，还每周都去，这妈真是不心疼自己亲儿子。
　　不过对这个弟弟，许城铭自己也是把对方从小就宠上天的人，嘴上不说，却面面俱到，比老妈子还细心。今年是他工作第三年，还算是稳定，家里就出了一些钱，再加上他大学里挣的外块和十几年的压岁钱之类的，七凑八凑地也付了一套小的单身公寓的首付。当知道宁维永考到了H大和自己在一个城市后，就计划好了最佳路线，想着最好让宁维永住到自己现在住的房子里，大不了早上起个早送他去上学，清早高速不堵车，一个小时也就到了。
　　不过这计划被宁维永给拒绝了，他那时候正在往嘴里扒饭，听到他哥的安排后先是细嚼慢咽了好久才把饭吞下去，道：“我不去你那了，我早上起不来，而且大一的课很多，周四还要上到晚上八点半。”
　　许城铭差点就脱口而出说刚好我下班开车去你那也是八点半，不过一想，这孩子都上大学了，让他多接触接触人，总是有好处的，思虑再三，最后终于还是决定让宁维永先去试一试，不行再把他接到自己住的地方。
　　宁维永正在后座被挤得贴在车窗上，手里还不忘握着一杯酸奶正咕叽咕叽地吸着，他看着窗外哗啦啦就过去的山水田地，远方日高云淡，忽然喊了一声：“妈妈！”
　　前座的陈文琴回过头问：“怎么了？”
　　宁维永从一堆打包好的物什中挣扎出来，从后面亲了一下妈妈的脸，咧嘴一笑，圆圆的眼睛瞬间就成了一条缝，然后又缩了回去。
　　陈文琴笑骂了一声：“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滋味。这孩子从小就黏人，还就黏她一个，再加上自己也宠着，弄得现在都要上大学了，还跟三岁似的。
　　陈文琴也真是舍不得，宁维永刚来他们家的时候刚七岁，话都说不顺，整天就呆呆地看书看电视，问一句答一句，给什么吃什么，说得好听点是乖巧，说得难听点是逆来顺受。

　　　他们家条件不差，虽然是在一个小县城里，不过在当地甚至都算得上小有名望，只是和宁维永本来的身世比起来，还真是云泥之别。那时宁维永小小的，身上还有些婴儿肥没掉，面相白净，眼睛圆溜溜的却不敢冲别人看，性格又乖巧，陈文琴是打心眼里心疼，真是当了自己孩子养。
　　后来渐渐的，这一家人发现宁维永太乖了，乖到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说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曾经有个熊孩子欺负他让他捧着一碗水对着墙站了五六个小时，幸好陈文琴那天突然调班，不然还真不知站到什么时候去。
　　陈文琴终于坐不住了，带着宁维永去医院检查，才发现这孩子性格上有些缺失。陈文琴作为一个成年人，考虑了良久，心还是软了，于是宁维永终于正式地在许家扎根了。至于许爸爸同不同意，那也都是后话了。
　　宁维永不爱与人亲近，就算是别人和他说话也会紧张，憋了好久才能蹦出一两个字，在最初的几年里，陈文琴和大哥许城铭真是费了好大个劲才把这孩子养熟了。
　　宁维永虽然性格上有缺失，可是他不傻，他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他一个人害怕，就会下意识跟在可靠的人后边，于是他就有了个外号叫“许城铭的跟班”，其实他的外号多了去了，“傻子”、“白痴”、“神经病”、“不能和他玩”诸如此类，宁维永最初不知道这些外号是什么意思，别人冲着他叫他就点头，后来明白了，可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就是这样难以亲近却又难以自理的笨孩子也要上大学了，陈文琴内心百感交集，肯定是舍不得的，怕他去了新环境又被别人欺负，虽然宁维永每次表面上依然还是木呆呆的样子，可是心里都是难受的。这孩子太过善良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责怪别人，唯一躲开伤害的法子也就只剩下不接触和不在乎了。
　　可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宁维永也要学会独立生活，陈文琴就算有万般不舍，也知道得趁着上大学这个阶段好好锻炼一下他。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一家人都不敢提的一件事一直梗在喉咙里说也说不出来，陈文琴将这件事提到嘴边翻来覆去几次，始终不愿吐出来。可这事大家都明白，宁维永也明白，他的亲生母亲陈晓曼也在H市。
　　陈晓曼是陈文琴的远亲，是个豪门子弟，当年也算是个风云人物。结婚后诞下一子也就是宁维永。后来宁维永爸爸过世，陈晓曼改嫁，带着孩子不方便，就把宁维永送去了陈文琴家里，送来的时候一并给了三百万，之后双方便再无联系。
　　陈文琴不知道宁维永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特意填了H市的大学，他来的时候也已经七岁了，该懂的也都懂，知道自己是被亲生妈妈抛弃了。许家能接受宁维永，也不希望他再缅怀过去，这么多年来陈文琴也不愿多问，而且在这些个问题上，她给了宁维永很大的自由，只是在出发前的那个晚上，陈文琴不住地对宁维永说：“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我永远都是你妈妈。”
　　宁维永一直在乖巧地点头，却什么都没有多说，也没有解释。
　　他不太擅长说一些体己或是安慰的话，就像是许城铭让自己住他那里宁维永也只会装作学校课太多，宁维永知道自己大哥也刚毕业，每□□九晚五还有应酬，最近好像还交了一个女朋友，本身就已经够辛苦了。
　　可是“我自己可以的，你已经很辛苦了，不用担心我”这类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也不知为什么，宁维永觉得这样的说法很不亲近，像是陌生人才会有的交流。
　　所以当陈文琴在他旁边反复强调她对自己的爱的时候，宁维永其实有些尴尬，最后他给了陈文琴一个拥抱，意思就是，你永远都是我妈妈。
　　一个拥抱远远胜于语言的力量，宁维永固执地这么理解，他也在尽所能让陈文琴心安，效果却不得而知。
　　从C市去H市要六个小时，他们清早六点钟出发，中午一点不到也就到了H大。
　　忙里忙外了一个小时终于弄好登记签到之类的事情后，终于拿着钥匙来到了男生寝室门口。
　　此时寝室里已经有一个人在了，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正在床上收拾着床铺，看上去也是刚到。陈文琴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对方才注意到有人来了，客气地道了声：“你们好。”
　　陈文琴想着这人是宁维永的室友，便又多说了两句，可对方始终反应淡淡，陈文琴皱了皱眉便也不再多说，撩起袖子就开始整理床铺。
　　寝室不大，四人间，上床下桌，配个阳台，两个还没整理的人行李一放也就满了，宁维永自己找了个空地方看着，本来他是想搭把手的，可是陈文琴不让，说这里那么久没人住，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连抹布都没让宁维永碰。
　　许城铭也是个大少爷性子，觉得寝室站不下便在走廊里到处晃荡，也没想过动手。这俩熊孩子在家里还好，没事家务活还能做做，出了门就当了甩手掌柜，也是陈文琴惯的，孩子在外本来就辛苦了，自己能帮的就多帮一点。
　　陈文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叨叨着这个放这那个放那，到时别忘了找不到，宁维永在一旁嗯嗯嗯嗯地点头。好不容易等东西收拾地差不多，陈文琴又忍不了两个月没人打扫的厕所，用消毒液把水池地板又洗了一遍，这才完了事。
　　这时都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一家三人和那个小个子打了个招呼便去了食堂。
　　即使是这个店食堂依然是满满当当的人，大多数都是家长，许城铭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座便让陈文琴坐着，自己带着宁维永去买饭。打饭窗口前人多的挤都挤不进去，宁维永觉得自己一身肉都挤得变形了都没看见窗口前的菜，心里想着大事不妙，以后别都是这幅场景，吃饭可是大事。十几分钟后，还是许城铭端着三碗面回来了，宁维永跟在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
　　陈文琴调笑他：“你这以后可没什么机会吃到我做的饭了，让你在家还挑三拣四的。”
　　宁维永埋头慢悠悠地吸着面，鼻子里细细地哼了一声。
　　许城铭在一旁大汗直流，毫无形象地直接拿衣袖擦了擦汗，道：“先随便吃点垫一垫，待会去我那再吃些好的。”
　　从H大到市区走一段高速再上一条高架，加上双休日堵车，许城铭望着前方茫茫的车流不禁有些气急攻心。陈文琴也靠在车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她看着前方或高档或一般的车，心里也有些为许城铭担心，以后的风风雨雨也就只能小一辈自己面对了。
　　车上的行李都搬到寝室去了，宁维永终于自由自在地在后座躺着趴着滚来滚去，后来终于折腾地有些晕车了才老老实实地脸贴在车窗上朝外看。
　　此时正堵在高架上，放眼望去能看见一片高高低低的楼房，它们在下午四点钟依然灼热的太阳下晒得金光闪闪的，宁维永瞪着眼睛盯着远方，心想这就是自己每天心心念的城市啊，这么大……
　　等宁家三口真的把车停好上楼，躺在宁维永五六十平大的单身公寓里的时候，都已经快七点了。
　　“妈，你想吃什么，休息一会我带你去……”许城铭躺在地板上慢吞吞地要死不得咽气地问。
　　“哎哟，你妈要累死了，走不动了，不如你去煮点面条？”陈文琴躺在沙发上实在是不想动，撺掇着大儿子去解决晚饭。
　　　“算了我还是叫外卖吧，宁维永你想吃什么？”宁维永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拿起了手机翻外卖。

　　宁维永规规矩矩地躺在地上，正想着晚饭的事就看见陈文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唉真是指望不上你们俩，外卖那么贵，下个面的功夫都懒，真不知道我不在你俩怎么办，小永你别学你哥在地上躺着，家里几天没人打扫了那么脏，也就他躺得下去……”
　　宁维永看着陈文琴碎碎念念地走向了厨房，挣扎了一会，还是从地板上爬到了沙发上，而许城铭始终闭着眼睛就当做自己死了。
　　趁着陈文琴不在，宁维永抿着嘴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翻了个身问：“许城铭……”
　　地上躺尸的那人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你这里去秦家，远不远？”秦家就是陈晓曼改嫁的那户人家，宁维永小时候在那里生活过几年。
　　许城铭没吭声，也没动弹，仿佛没听见。
　　宁维永却明白他的意思，又把身子翻过去闭口不再问了。
　　不过许城铭没憋住，还是破了功，他先小心地看了一眼厨房，确定门都关着才问：“你小子憋了一个暑假了才说，我之前问你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原来你真的是为了那个女的来H市？”
　　宁维永没看他，自己想了半天才道：“不是。”
　　“啥？”许城铭没听明白。
　　“我不全是为了那个妈妈才想来H大的。”

　　“那你刚刚好端端问我秦家在哪干什么？”

　　“就问问。”宁维永对着沙发靠背闷闷道。

　　这下许城铭就有些尴尬了，他想了一会说：“你要是真想见她，明天周天，我带你去。”

　　宁维永眼睛一亮，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些兴奋地盯着许城铭看，忽然间又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又暗了下去，摇了摇头说：“我不去。”

　　许城铭看他那样就知道这孩子想去又不敢去，怂了，可这事他也不好做主，他也不知道宁维永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看待以前的事情。更何况，打心底里说，许城铭是不希望宁维永去找那个女人，毕竟当年是她不管不顾宁维永死活，直到现在也没露过面，更别说表明过态度，宁维永这样没头没脸地找上门，多半是要撞墙才能回。

　　类似的话他也早就在暑假里就说过几次了，但宁维永始终装傻不理他，这孩子看着呆呆的，实际上自我意识很强，想干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无奈之下，许城铭也只能事事都陪着他，只期望他别再受什么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