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城市》星星人

4、新生

　　照惯例，开学第一天升旗仪式过后，高三年级全体学生要去大礼堂接受思想教育，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大家刚在操场集合完毕，还挂着大太阳的天空，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的大雨，索性操场就在主教学楼背面，教导主任的应变能力又强，三两句话安排好撤退路线，大家排队跑回教室，基本都只是淋个半湿。

　　“天助我也，这雨下得太及时了，我作业还没抄完呢！”外号胖子的金吉利第一个跑进挂着高三（二）班牌子的新教室，冲向自己的课桌，继续刚才去操场前的苦战，边写还边吐槽，“我说阿烁，你也太话唠了，干吗写这么多字，抄得我胳膊都快断了。”

　　林烁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甩了甩还沾着水的脑袋，嫌弃地瞥他一眼，“抄你的，废话这么多，八点前抄不完，当心老曹扒了你的皮。”他可不是开玩笑，他们的数学老师曹元斌尽管有一个韩国欧巴的名字，长得也还算温和稳重，但脾气性格完全是火爆值MAX，可怕的是，往年曹老师只担任一科任课老师，今年他带的班毕业了，而二班的班主任休产假，于是顺理成章，他接管了新高三（二）班。

　　晓光最后一个进教室，看见男生们忙着开玩笑抄作业，女生们忙着擦头发整理衣服，墙上的时钟显示7：40，她默默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在最右侧依序写上今天的课程，然后一道横线分隔，再写上值日生名单，末了，习惯性手指轻敲两下黑板，回头对一班同学说，“各位同学，通知一下，第一堂数学和第三堂英语对调，自习时间，保持安静。”
　　像往常一样，她穿一身干净清爽的校服，扎一个半长不短的马尾，素白的手指还捏着半支粉笔，在黑板前站得笔直。她总是神采奕奕，即便教室里没人在听她说话，依然大声且字正腔圆地叮嘱，“自习时间，保持安静。”
　　班长这活一点都不好干，不但要成绩好，性格好，人缘好，文能应付教导处，武能摆平皮大王，而且好事永远轮不上，要发扬风格，遇上抽查、抽血之类的就必须自告奋勇，要做表率，钟晓光高一入学就因为优等生的成绩和外形，被老师钦点当班长，她其实做得很好，因为有相对端正的三观，既不抱老师大腿，也不偏袒同学，基本能平衡内外关系。
　　没人针对她，除了林烁和他的党羽。
　　往常她像这样的开场白，一定会引起各种噪音，喧哗、口哨、鼓掌那是标配，偶尔还会来段打击乐什么的助兴，她早已习以为常，可是今天……胖子刚张开嘴，就被林烁扇了一记后脑勺，“快抄，别废话！”
　　晓光一脑袋问号，猜不透林烁同学最近又唱的哪出，不过得清静时且清静，对于冤家诡异的转变，她选择欣然接受。于是放下粉笔，随手掸了掸裙子上的粉笔灰，准备回去自习。
　　咦？怎么突然安静了？
　　教室里悉悉索索的动静突然消失，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教室前门，然后目光凝固。
　　站在讲台前的晓光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
　　他站在教室门口，个子很高，一身白衬衫加灰长裤的正装校服，单肩挎着书包。逆着光，晓光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留意到那头因为有些长而自然偏分的短发，还有垂在身侧也许出于紧张而虚握的拳头。
　　想必这位就是新同学，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不进来吗？作为班长的晓光已经开始打腹稿准备开场白，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曹老师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站在门口干吗，进去啊！”曹老师人未到声先到，语调高昂，中气十足。新同学明显不适应来者狂霸的风格，愣了一下，侧过身让老师先走，曹老师也不客气，抱着教材和三角尺蹬蹬蹬走进教室，“都停一下，我说几句。”
　　晓光立马走下讲台，往自己座位走去，边走边好奇地回头，打量正在关门的新同学。
　　只一眼，钟晓光懵了。
　　那张脸，那眉眼，那沉稳中透着冷冽的气质，如此的高贵冷艳，不是陆沉是谁？！
　　“嗷！”右腿狠狠撞在桌角，晓光低呼一声，痛得捂着伤处蹲下身子。
　　“啧，怎么回事，快坐好。”曹老师凶巴巴地说。
　　好丢脸！晓光完全可以想象大半个教室的同学，包括陆沉都在对她行注目礼，她只好努力压低脑袋，鬼鬼祟祟回到自己座位，对邻桌小婉同学的慰问回以一言难尽的尴尬笑容。一言难尽，这就是她此刻的真实心境，一个轻易记住又渐渐忘记的人，突然强势出现，竟然会带给她一种莫可名状的震撼，好像一个浪头拍在岸上，一阵春风吹过树梢，也像一朵花，悄然绽放。
　　“这位是新同学，叫陆沉，今天开始跟你们一起学习。”曹老师把备课材料放在讲台上，用眼神示意陆沉站到他身边，见后者只是拘谨地挪了一小步，清了清嗓子，续道，“陆沉同学是数学尖子，理化成绩也都还过得去，你们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曹老师轻描淡写地介绍完，同学们瞬间炸开了锅，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太稀奇了，老曹竟然夸奖一个新生，而且用了“尖子”这样高段位的形容词，实力得有多强劲才能得此殊荣啊！
　　曹老师不理会众人的议论，瞟了眼身旁的陆沉，问：“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
　　陆沉皱了皱眉头，显得有点为难。
　　“那就算了，随便找个位置坐。”
　　再次平地起惊雷，爆发议论。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老曹，会主动询问学生的意见，自由，民主。尽管全班只剩下林烁后面还空着一张桌子，根本选择余地。拜谜样的老曹所赐，陆沉走向自己座位时，几乎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简直像仰望着一尊大神。
　　接下来的时间，曹老师用最简明扼要的表述方式例行发表班主任的开学动员，晓光和班上许多女生一样根本无心听讲。晓光发现个别胆子大的不时回头偷瞄陆沉，她也很想这么做，她坐第二列中间，跟坐窗边最后一个座位的陆沉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照理说她悄悄回头瞄一眼，陆沉应该不会注意，但她不敢。
　　“晓光，这个陆沉是不是那天在游泳馆救你的人啊？”坐在晓光前面的张婕儿用书本挡着脸，半侧着身体小声打探，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辐射晓光和她附近七八个同学，与此同时，个别男生也想起那天的情形，好奇地看看晓光，又看看陆沉。
　　“呵呵，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晓光干笑着企图掩饰过去，至于为何掩饰她自己也不明白，就是莫名地觉得没脸见人。
　　“可是我记得，肯定是他，长得好帅！”张婕儿说着，还伸手拍了拍邻桌的徐美晞，求证道，“那天你也在啊，救晓光的人就是新来的陆沉对不对？”美晞本就一直在听她们议论，被点到时连想都没想，笃定地点点头，状似无意地像窗口看了一眼，“不过我没觉得很帅，一般般吧。”
　　“喂，都聊什么呢，茶话会啊？！”
　　老曹吼一吼，全班抖一抖，一句话终结一切小动作。

　　忐忑度过一上午，所幸开学第一堂课，老师们都表现得比较温和，没有点名回答问题的环节。晓光在第四节课下课铃打响的第一时间，拉着小婉一溜烟逃出教室，率先到食堂报到。小婉很纳闷，晓光向来讨厌排队，平时非要等到十二点半，大家已经把食堂洗劫一轮以后再去吃饭，今天这是中了什么邪。
　　“你整个上午，只跟我说过不到十句话，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因为天热，不想说话。”她们排在一大帮叽叽喳喳高一新生的后面，必须大声说话才能听清，加上食堂冷气打得不足，有些闷热，“不想说话”这个说辞也算是事实。
　　“我是同情你，一肚子的话憋了一上午，肯定特别难受。”小婉环顾四周，指指东南角相对清静的区域，“不排了，去吃冷面吧，那里人少清净点。”
　　直到一碗冷面下肚，小婉才搞清楚前因后果，抽了张纸巾边擦嘴边总结，“所以，跳水和救人都不是重点，重点其实是陆沉拒收了你的礼物，而你竟然一直瞒着我！”
　　晓光赔笑道：“不算我爸，长这么大第一次送男人礼物就被退回来，很丢脸嘛！何况也没有瞒着你，只是在叙述过程当中避重就轻了一下下，报喜不报忧而已。”
　　小婉闷哼了一声，余光看到陆沉正走进食堂，立刻凑近晓光，紧张兮兮地说：“来了来了，说曹操曹操到。”
　　“谁？陆沉？”晓光也跟着紧张起来，再没心思吃自己剩下的半碗面，低头戳着面，突然瞥到桌上的饭卡，自言自语，“第一天报到，应该还没办饭卡，他知道在哪里办吗？”
　　“Chance！”文静的小婉难得流露兴奋，把桌上饭卡塞到晓光手里，充满期待地说，“这是打破尴尬的好机会，你是班长，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吧？主动帮助新同学，快去！”
　　也对，总得面对，也许人家根本不记得她呢？
　　钟晓光捧着七上八下的小心脏，终于来到陆沉身后，排在队伍的最后。
　　抬手，拍肩，轻轻地，一二三……
　　“陆同学，你应该还没办饭卡，先用我的吧。”她低着头，举着手上的饭卡，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明朗轻快。
　　“不用了，谢谢。”
　　他的声音沉沉的，带着磁性，一如她记忆中那么好听。
　　“别客气，就当是我借给你的，明天办完卡再请我吃饭就好啦！”晓光极力推销自己的饭卡，不经意抬起头来，正对上陆沉深邃的眼睛，毫无意外地，她又懵了。
　　陆沉举起自己拿着一张卡片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是没办学生卡，但我有员工卡。”
　　啊？对哦，他之前是学校游泳馆的救生员。想到这里，晓光白皙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立刻佯装很热用饭卡扇风，目光不自然地移开，打哈哈道，“这样哦，那就好，你多吃点……那个……好好吃饭，天天向上。”
　　她边说边后退，没留意食堂阿姨正推着不锈钢货架从她身后经过，幸好陆沉一直看着她，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她的手肘，稍一用力，就把她拽回自己面前。
　　晓光很想找个地洞钻，为什么每次遇上陆沉自己都是这样又蠢又狼狈的状态！
　　“这次不算，你就当今天中午没见过我。”
　　末了，她难堪地捂着脸，说完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