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碑》巡夜人

10、夜半星垂梦魇缠身，碧水月下衷情微露

　　荣王这边打了胜仗，为云帝解决了困扰云国十多年的南域问题。先不说云帝有多么高兴，就连朝臣都开始称颂荣王，说荣王虽不似诸位皇子能够在陛下身边承欢膝下，但却能在万里之遥解陛下固疾。遂而引发云帝了对荣王的思念，再想想自己如今年事已高，又久疾不去，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有一天会随造化而归尽。能受享几日天伦之乐呢？况且这个儿子他有十多年没见了，昔日荣王在宫中之时倒是很讨喜的。心下思量着，就下了敕令，让荣王回京受赏。
　　荣王得知消息喜不自禁，派军队驻守南域城池。自己带了一百轻骑，这其中当然少不了高景行，荣王又为何清漪制了一辆马车，一路北上投汴梁而来。正逢南域春日，一路婆娑烟柳，娇羞玉棠，倒也美不胜收。
　　是夜，荣王清漪在一碧水旁安营下榻。夜星半垂，鸟兽也停止了白日的喧闹，进入了梦乡。清漪睡得不甚踏实，朦胧之中她看到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在她榻侧，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但那个人的双眼透漏着阴冷和凄厉，那眼神充满着死神的凝视和对饮血的热情。它死死的盯着清漪，她想要逃脱，却发现自己躺在睡榻上动弹不得。此时的她就像是那双眼困在笼中的猎物，无处可逃，无法可施。
　　而这张脸上的嘴巴，却带着玩味的和意味不明的邪佞笑容，衬托着那双眼，让清漪觉得它随时可以至她于死地，可那双眼睛就那样看着清漪，让她猜不透它何时才会送她去见死神这就像巨兽捉着小野物，享用之前再玩弄一翻。她就和这小野物一般的心境，在死神的笼罩和生的希望之间被撕裂。
　　她想逃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到自己就像死了一般躺在床上，任凭自己的意识支配身体如何摆动，如何张开嘴巴，都没有用处，她找不到任何人来救她。这场梦里，她的灵魂仿佛真的离开了她的身体，灵魂在床的上空看着躺在床上的她狠命抓住那生的稻草却视而不见。有那么一瞬间，清漪既然觉得，叫不醒也罢，就这么睡着也挺好。
　　毕竟这十六年，她无父无母，没人疼爱，又承受着世间的仇恨。她尝试着安静，尝试着不再费劲的用意识控制已经完全不动的身体，也不再发出没有声音的尖叫和求救。可每到绝望到不能再绝望的时候，她又生出活的希望。
　　不，她无法安静，她无法将她自己平静的送给死神，她还是要活着。她的意识又重新呼救，重新挣扎。可是任她如何再喊，没有任何用处。
　　直到她觉得有人唤她，睁开眼睛，发现琴音在侧，琴音看她起来，着急问道：“姑娘可是梦魇了？我看姑娘眉头紧锁，嘴里喊什么听不甚清楚，可是那声音凄厉异常，琴音听着都害怕，想必姑娘在梦里更怕吧。”
　　清漪被琴音叫醒，她才知道自己又做了这样的梦，这些类同的梦，如今真实的频来诱惑她入其恶渊。梦里那绝望的，恐怖的，要死的，要生的，无助的感觉，逼真异常。醒来之后还尚有余悸。
　　醒来之后身体又困又乏，好想重新睡去。但是不能睡，否则会重新掉入梦魇。看来这夜是无法安眠了，她穿齐备衣服，对琴音说：“把我的披风拿来，我出去走走。”
　　琴音替她披好，正要随他出帐。却听清漪道：“你歇着吧，不用跟着我”。
　　清漪独自一人走到帐外，坐在那一汪碧水前出神。每次做完这样的梦，她就觉得自己无比需要一个人来保护她。尽管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无所不能，但这个时候往往要更无助。
　　却不知什么时候荣王走到他跟前，荣王在清漪旁边坐下道：“月光皎洁，星河璀璨，这如此良夜，正适合秉烛夜游，怪不得惹得姑娘夜半不眠，在这里赏景”。
　　清漪还未从刚刚的梦境中缓过神来，懒懒的不想答话，勉强客气道：“月色如银，波光粼粼，是适合赏景”。
　　荣王道：“夜半双人赏景，那是有着绵绵情意，而姑娘一人在这溪边独坐，可见是有什么心事？”
　　清漪只管忘着河水出神，想着刚刚的梦境，怔了半天问道：“你说在这世界上有人已经活得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呢？”这句话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再问荣王。
　　荣王忘着远处道：“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活着，我只知道他们不想死。”
　　“那为什么不想死呢？”
　　“大概是畏惧死后的世界吧，如果死了之后到达的世界还是这个样子，甚至比活着的世界更糟，那死亡也不是一种解脱。从古至今，没有哪位哲人能确切的告诉我们，死后的世界。没有人从死亡中返回，让我们有经验去借鉴。死亡是一段有去无回的旅程，不是吗？”
　　“也许是吧，活着的时候能感受到痛苦，死了之后连疼痛都没有了，那种感觉更可怕吧。”
　　荣王接话道：“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快乐总是要比痛苦多的，就比如身旁的日月清风，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只要你静下心来欣赏这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快乐有时很简单。世人之所以觉得人世难过，大概都是太眷顾于未来。没有得到的时候，担忧自己得不到。得到之后，又担忧失去。如此，无一日不忧。反过来，没得到的时候我们奋力追求，得到之后用心经营，这样何惧未来？需记得，人世之间，常有美中不足，舍得相依。若能权衡利弊，取之不疑，舍之不悔。人生了然无憾。”
　　清漪冷笑道：“说是快乐很简单，倒不如说这人有一颗简单而纯粹的心。孩童没有任何玩具，追逐打闹，都能喜笑颜开。而在我们看来，那实在是无聊透顶。我们已经没有那颗心了，何来简单的快乐。大人的快乐在赌场，歌院，官场，瓦舍，床第，却唯独没有在心上。而我是多么可怜，我连孩童的快乐都没有尝到过。小时候，我可有一日不在伏案苦读？”
　　说着举起自己那纤细的右手，冷冷道：“李万青告诉我，我要让我自己这双手能够翻云覆雨，左右朝堂，探测人心。可他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这样？”说到最后，清漪加重了语气，似乎有一丝怨恨之情。
　　荣王只觉得清漪这一席话触动了自己那一道伤疤，眼里露出一丝痛苦道：“你知道我们别无选择。”
　　“对啊，我们别无选择。那就往前走吧，也许黑夜走的多了，就到白天了，毕竟万事万物都有个尽头。”毕竟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无法选择命运，对于那些无可奈何之事也早已麻木了。但是她还是想试试。她总觉得她的人生不该只是复仇，总要一切结束之后为自己活着。想到这里，她多么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荣王见清漪对于未竟的事业似乎有一丝颓废之心，于是道：“你千万要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王家洗冤，这一路我与你同行。”
　　清漪看着荣王，两人同骑一匹马的亲切之感又回到了自己心中。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跟她有着共同目标的伙伴，也是第一个给予她温柔的人。遂淡淡一笑道：“多谢殿下”说罢又补充道：“不是你为我，是我们一起。”
　　荣王心中踏实了许多，笑道：“多谢妹妹信任。”正说着，一双玉手拉过何清漪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小声道：“妹妹赏了这么久夜色，想必是累了，就靠在哥哥肩膀上休息一下。”
　　清漪正要挣脱，荣王道：“妹妹还是安心靠好，过几日回京恐怕比这过分的事情还要多。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清漪便不在反抗，她也习惯了那荣王时而正经时而轻佻的样子。好在荣王相貌无可挑剔，行为有一些不符合礼德，但倒也不引人厌烦。并且很是奇怪，自己那刚刚因梦魇而惊悸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东方既白。
　　军中便有人议论，怪不得殿下费尽千辛万苦要把这个女人带在身边，看来是痴心已种，再难易改。不过李迟很是开心，想想荣王自与荣王妃和离后，还未与哪位女子这般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