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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遗骨青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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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重重树影随风摇曳,斑驳光影中,青衣女子思绪离乱,神情莫测。四年前那个刀光剑影,流淌着血红的夜,金铁相交的狰狰之声在十一耳畔萦绕汹涌,刚刚拆开过信的指尖微微战栗,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四郎遗骨,今已寻回。
有些人,如流星一般,何尝不是对自己说,她苦笑。
十一本不想和许昌荣多做计较,谁知道他不依不饶地还要来夺剑。彼时她更没有与之周旋的耐心,踢了一脚作为警告,并没有下重手,不然许昌荣不可能再爬起来。
熊孩子不吸取教训,她也无法。海棠阁的人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有什么不动老弱的规矩。
“我看他以后还敢来。”杨黎挑起一只眉毛笑得两眼弯弯,一向粗心的他并没有发现身旁十一的异样。
他的笑语把她拉回原地,声浪如潮水攸然退去,孟十一晃过神来,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估计许昌荣对表哥杨黎也好不到到去,绣花枕头对他积怨颇深啊。
“我不喝酒。”十一道。
“喝点嘛。”
“我滴酒不沾。”
“好吧”杨黎妥协,“我自己喝。”
杨黎的脸殷勤地为十一盛汤,翠屏朝云倒酒倒茶,个个脸色看着都像春风拂过。
“十一姑娘。”为十一倒了一杯茶,平时不搭理她的翠屏竟也笑吟吟的。
“嗯?”十一不解。
“干得好。”翠屏悄悄地对十一说了一句。
许昌荣概括起来只六字:讨人厌,招人嫌。
院子里的丫鬟哪个没被熊孩子许昌荣踢过打过。翠屏以前就被许昌荣拿花瓶在额头上砸出过血,气得杨黎要亲自去找他算账,被翠屏朝云哭着好说歹说劝住了。
为着她一个丫鬟世子就把表弟打了的话,青王府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世子把她们当人,王妃可不是,她们知道自己的分量。
语云,人性本善。十一觉得不然,人性本恶才对。受到后天教养和约束人才懂是非,知善恶。像许昌荣这样的,就是一味溺爱,缺少管教的坏果实。弟弟如此,姐姐估计也……“唉。”十一看着杨黎,叹了一口气。
“你对着我叹什么气?”
“我在替你担忧你的后半生。”
杨黎:“……”
揶揄完杨黎,十一道:“我要回孟王府……”
“啊!”杨黎皱眉,“你不保护我啦?”
十一笑了笑,“不是,回一阵子,这几天我师兄五郎会负责你的安全。”
杨黎心想,我说的是你人,你走了,我该多没趣。
十一并不是容易和人产生交情的人 ,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个不懂人情世故,行事作风张扬的绣花枕头反而几天就能和她相互打趣调侃。也许正是因为杨黎这样的性格,让她觉得没有防备没有心机,可以相处。
四郎遗骨,今已寻回。
心里早有的猜想,在得到证实之后却仍是这样的痛彻心扉。
十一知道他死了,又害怕看到他的尸首。这样,她可以有一个好的假想,想着他或许没死,受了重伤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回来,没有告诉她。
四郎,她的四师兄,用生命保护他的四师兄终究还是死了。她第一次觉得她的四师兄离她远去了。
那夜夜色如此浓重,星光却异常耀眼,布满星辰的夜空狠狠地压迫着地面,低得仿佛要与大地融为一体。
漫天星光下,十一看见两个狼狈的黑衣人 ,四郎一耳光抽得她嘴角流血,他凶狠地呵斥她:“师兄的话,你都不听了吗?”一会儿又是四郎匆匆地向她回头一望,那一眼,便是永诀。
在那个绝杀之夜,本该得手的四郎和十一,因为孟王府有内奸走漏了风声,对方早有防备,布下天罗地网招待二人,一批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和铺天盖地的毒箭。
纵使四郎十一武功高强,也经不住对方几十个高手的围攻和箭雨。两人看准空隙终于披一身血杀出重围,在寒夜中奔逃。眼看就要被追上。
她抽出白鳞,回身道,“四郎,我武功好,你先走。”我断后。
拔剑的手被四郎按住,“你先走。”
四郎截住十一 ,“我做师兄的,理当护你。”
“不,让我……” ,刚要反驳,右脸颊忽然火辣辣的疼,耳边听得四郎凶狠地道,“师兄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俩人心里都清楚,留下,几乎就是死。
“四郎。”十一咬牙,也许是粘腻的汗水流进咸腥破损嘴里实在太苦涩,她眼角泪珠滚落在地。
十一抹了一把脸,看着四郎离去,回首便是二人最后一眼。
垆河有渔夫,于河中打鱼捞到一把铁剑,工艺精湛,霜锋雪刃。渔夫拿至当铺换钱,几经辗转到了孟王府的外探手中。外探寻到垆河渔夫,遂在捞剑的河段发现海棠阁前四郎遗骨。
剑尤在,人已亡。
留在海棠阁待命的六位杀手加上十一,皆为死者服白衣,十一定定地站着,失魂落魄地听完这段典故接过青霜抱在怀中,泪流满面。
余六人神情凄切,脉脉无语。
京郊的紫松山上,新立了一个简单的坟茔,石棺中的尸首早已化为白骨,白骨的是一把刃如秋霜的宝剑。无字的石碑碑前,一男一女迎风而立,风一来,墓周围的苍翠的松树枝叶随风摆动相互刮擦,松涛阵阵。
女子在碑前倒了一坛女儿红,酒渐渐渗入泥土。 “愿这满山青翠,万顷波涛能合你意。”十一噌然拔出白磷,在墓碑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如此,下山吧。”十一对活生生的四郎说,四郎似是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嗯。”
若我身故,你是否会这样怀念我?四郎方才心中暗想。转而又觉得滑稽,我竟然在嫉妒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