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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收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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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单手扶着腰,猫腰透过门缝向里边乱瞄,旁边的碧珠心里忐忑不安,小声的提醒着,“公主,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那人并未回头,反而整个人都快趴在门上,嘀嘀咕咕说道:“什么好不好的,让我我先看看敌情。”
身后似有脚步声,碧珠立刻噤了声,想要提醒自家公主,却被一个声音抢了先。“十一公主,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快些进去吧。”
声音不大,襄思却被吓得手一抖,整个人往门内前倾。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襄梁抬眼望去,正好看见少女瘫坐在地上,伸手揉了揉腰。碧珠赶紧上前扶起少女,便退到一侧不做声。
太监德晖端着一盘荷花酥推门而入,看了一眼皇帝,待到襄梁点头之后,他才放下点心离去,随手掩上门。
直到房间内只剩下他二人,襄梁重咳一声少女才反应过来。立刻起身,顾不上拍拍裙摆上的尘土,便凑到皇帝身前,温顺的拍拍他的后背,关切的问道:“父皇可感觉舒坦一些了?”
男人好气的睨了一眼少女,冷哼一声,“暮商可越来越不知规矩了。你可知错?”襄思挽着男人的胳膊,冲着面前这位不苟言笑,强装严肃地皇帝咧嘴笑道:“暮商知错了”。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男人又问了一句,“错在哪儿?”
“错在...错在不该忤逆您的命令出宫,错在不该躲在门外偷看。”少女说着话,眼睛却忍不住偷瞄男人的神色,见其并无动怒的迹象之后,更是大着胆子拿起一块荷花酥直接就吃了起来。
襄梁见此情形,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冷声回道,“你都十二岁了,怎的如此不知轻重,这两年宛院的书都白念了吗?”听到男人少见的训斥,少女手一抖,手中的糕点险些掉到地上,赶紧全都投进嘴里。堵了满嘴的荷花酥,开口就辩解,“那些个老顽固,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动不动就惩罚暮商。哪还有一点仁教礼义之态?”
男人拍桌而起,背过身去,盯着房顶的悬梁,来回踱步,呵斥道,“胡闹!”襄思身子一抖,脖子往回缩了缩。过了许久男人才接着问道,“你说说,今日出宫又是为了什么?”
屋内还点着安神香,一缕缕青烟从香炉中溢出,顺着外界照进来的光线,环绕环绕,逐渐消散。御案之上,奏折分成几沓,一张白底黑字的奏疏摊开,上书数字,大意是说待明年春闱之际,东橙西疆使臣名单已经拟好,东橙太子云靖,西疆三皇子魏承泽应邀参加,丞相罗列商讨出招待方案之类。旁边已经圈出一个朱红的阅字。
襄思回神,犹豫片刻才说:“听闻父皇准备给儿臣寻一位新的少傅,这才起了出宫的心思。”
“喔,你可看出什么了?”
闻言,少女嫌弃般嘟着嘴,“暮商不喜那人,父皇您就换了人选吧。”以为这次能像以前那样,撒撒娇,就能称心如意。没想到那位刚才还冷着脸的君王此时却像个无赖一般,在御案之后坐下,又重新批阅起奏章。
感觉到自家女儿的目光,男人胡子一抖,幸灾乐祸的回道,“朕看那小子不错,就这么定了。”仿佛几天之前,那个在太子襄诃面前板着脸嫌弃宋蔚封的人不是自己。
一刻钟之后,少女气冲冲的出了御书房,身后的碧珠快步跟上。担忧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没想到,那少女垂眸,用水蓝色的袖子擦了擦眼睛,一脸的大义凛然,大声喊道:“天要亡我!”
太学乃是宫中皇子公主们学习的地方,凡七岁以上的皇子都被安排在左侧的承苑学习兵法、诗经、辞赋。公主们不同,九岁之后,就可以在宛院学习女红书画,课程较为轻松。完全以培养兴趣而开设的。
往日来,教导皇子皇女们的大多是太史阁那边拨过来,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不过,现下的情况貌似颇有些不同。
男人仍跟记忆中一样,穿着一身白衣,二十岁左右,锦缎白绸,青丝高束。非但不落俗套,倒自成一派优雅从容的姿态。
一位胆大的少女走上前行了个礼,柔声问道:“敢问公子名讳,听少傅们说,今日新来了位大才子。不知......”周围正在议论的声音也消停了,少女说完便向后退半步,双手交叠,放于腰间,不唐突,也不会失了礼节。
“呵,在下宋蔚封,受陛下任命,任职于太学,暂且负责承苑与宛院的部分课程。”男人淡然的声音响起,仿佛随口一说,却不会让人觉得受到了轻视。
闻言,众人皆将手收至右侧,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宋少傅”。
男人点点头,一身月白丝绣螺纹锦服,嘴角微微上扬,柳眉下一双墨色深瞳,堪比星辉,温柔得不像话。薄唇轻启:“暮商公主,又见面了。”
襄思仰头望着木桌前那张笑脸,突然就回想起几年前那个坐在树上的少年,夜里有风,牵起了那段绸缎,像是画中人,却比画更有意境。
“宋少傅说错了,暮商自幼长在宫中,今日还是初见。”
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少女起身回礼,一身的百褶如意裙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腰间挂着的半截玉坠,随着腰间的弧度,尚有一瞬的晃动。青丝不再像那年一般,梳一个飞天髻,而是随意的披在肩上,末端用一根锦带捆住。
“喔?”闻言,男子眼睛微亮,眼底的笑意更浓。并未出言辩驳,随手用扇子敲打着桌沿,复而点点头,惊诧地说:“倒是我记错了,公主莫要责怪才是。”
少女皱眉,正要出声,却见那男人也不再说话,自顾自的向后走去。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太学例制照旧,并未因为新来的授课老师,变得不同。北奉礼教严明,学生必须像尊敬自己父兄一般,尊重自己的老师。遂整个太学中,皇子公主们与少傅之间,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正如襄思与宋蔚封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样。各司其职,再无私缘。似乎那日确实就是两人初见,恍然那年中秋夜,少年白衣,手执纸扇,言笑晏晏,都只是一场虚梦。
“宋少傅。”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宋蔚封,是太史院的院使。
“太史大人。”
“你来太学,已是三月有余。可有看得顺心的学子?你该知晓,太学条规中明文规定,若有可造之才,少傅可从学子中收一两个弟子。一来,术业有专攻,为北奉培养国之栋梁。二来,也为自己的仕途,谋个出路。”许是将话说得有些直白,院使有些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男人一眼,那意思简直是“你自己明白就好”。
“这......”宋蔚封低头思索良久,才开口说道:“蔚封不才,对于皇子们的培养不敢多论,倒是在一众公主之中,瞧中了暮商这丫头。”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他宋家已有重兵在握的大将军。若是他在参和到储位之争中,那宋家就再也不会有安定的日子了。
“噢,”老院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呵呵的说道:“暮商这丫头,确实不错,就是这性子嘛......”后面的话,就不方便明说了。老人家挥挥手,“去吧。”
如今已是年底,天气逐渐变冷,男人仍旧一身月白长衫,肃静安宁。迈着步子,向远处走去。步伐有些急,连落下了一支折扇,都不曾在意。那年桂花盛开,我闲坐在老树上,盼尽月明,盼来了你。
近来天气湿气加重,寒气自北方南下,首先掠过国都上锦。晨时雾气难消,早课特地推迟了半刻。即使是这样,襄思还是起晚了些,赶到太学之时,便是晚了一刻钟。透过迷蒙大雾,依稀有个人影站在太学门口,与这天色混为一体,不是特别清晰。
直到临近门口,便见那人静立一侧,隔着四五步的距离,朝她温和一笑。少女赶紧收起张扬之姿,恭敬地称呼一句,“宋少傅”。而后抬头望了过去,那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因为疑惑而睁大双眼,那因为雾气浸得翻红的眼眶,倒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在遇见狐狸之后,侥幸逃脱,而后又因为好奇探出脑袋张望。
襄思不解,为何男人迟迟没有回应。只见那人朝着自己一步步靠近,就在自己身前停下。他伸手替自己拂落白霜,那双大手的触感,真切的,还带着些许温度,连紧挨着他的自己,都感觉温暖了许多。
“暮商,随我来。”男人的身体拉开了些距离,转眼那刺骨的寒风再一次灌进领口,少女冷不防又是一个机灵。襄思心里有些恼,这般亲密的举动,便是太子襄诃也不曾有过。雾气消散了些,太学之内已经断断续续传来皇子们朗朗书声,四周安静极了,只有两人之间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待二人走近偏院的房间内,瞬间被房内温暖的热气笼罩,襄思便自作主张掩上房门,蹑手蹑脚进了屋,东瞅瞅西看看。宋蔚封转身,便看见少女因为室内暖热之气,泛红的脸颊。眼睛里还泛着水汽,一身黛色修身长裙,外加一件毛呢小袄,鼻尖冻得通红。
挪了挪唇,还未出声,便见那张通红的小脸冲自己问道,“宋少傅这里可有热茶,暮商起得晚了些,还未来得及用过早膳。”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盯着案上放着的糕点放光。宋蔚封没法,只得端过碟子递给少女,然后又去主间提了一壶茶水,在那不顾形象吃着早点的少女身旁小几上放上一杯热茶。
“你先吃着,待会还有正事要说。”
“嗯?”少女终于从吃食中间分出一丝眼光,看向男人。毫不介意的说道:“没事,您说,我听着。”听了这话,宋蔚封更是无可奈何,“暮商,食不言,寝不语。这些你都忘了么?”
“咳咳咳”吃得有些急,早点很干,一下子就卡在喉咙,少女赶紧俯下身一顿猛咳。犹豫片刻,男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单手拿过晾了一会儿的茶水,递给少女。
襄思心里很苦,似乎所有丢脸的时候,都是在他面前。
“你说,你要收我为弟子?”基本茶水下肚,喉咙的梗意消散了不少。寻思片刻,才发觉男人的意思竟是要收自己为徒。“这...可是父皇的意思?”
男人背对着少女,独自走向房门口,房间内太过干燥,偶有空气不畅,便要打开房门,万物皆有命数,因果循环,就连感知不到的空气,也该是如此。内堂学子们嬉闹之声,顺着冷风捎了过来。周遭除了二人,再无旁人,趁着这份寂静,宋蔚封忽然转过身,就这样瞧着少女单手撑着脑袋发呆,出声道:“暮商公主可还记着五年前的过节,便是这般不情愿?”
眼中的焦距再次落到男人身上,几年时光,这人几乎没多大变化,长高了一些,更沉静了些。猛然间,襄思赶紧起身,双手作揖,恭敬地回复道,“暮商不敢,暮商多谢师傅垂爱!”
听到少女这句话,宋蔚封眼底掩饰不住的诧异,忽的转过身,看见来人,顿时了然。眼梢上扬,嘴角还噙着笑,“太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