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楼散》阿尔梅斯

6、第6章 五星连珠

　　城东是上九区，这里的房子都是大宅大院。与城西的破落不同，虽然比比皆是百年建筑，但店肆林立，楼阁飞檐，自成一幅繁盛的晚景。

　　顾家在九都城的宅子便落在城东。新河顾家，是上百年的世家，从前朝开始就颇富盛名。但是城东的顾宅在一片私宅里并不气派，反而在这一片辉煌里显得分外低调。百年大宅虽经过翻新，但仍带着些前朝建筑的影子，黑墙灰瓦，高门大楼。

　　进了门便见院子里立着一座玲珑九层龟龙文昌塔，足有两人高。顾墨刚从大理寺回来，他绕过外院，径直往东走去。穿过曲折的回廊，便到了“影梦堂”门口，进了院子，便能发现，里面的景致与外面迥然不同，带着些南方的旖旎。精致的假山上有泉水潺潺流下，拍打在石面上，打起如轻纱一般的细密雨丝，将挺秀细长的凤尾竹笼罩其中。水珠从青翠的竹叶上落下，最终汇聚成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

　　顾墨走进书房，顾仁济正坐在书案后。书房里既没有赶时髦点香，也没有什么装饰，甚至连字画也没有挂，只有窗下摆着一张不大的床榻。一眼望去，整面的书架，甚是惊人。如果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许多随意摆放的孤本与残本，昭示着百年世家的孤傲之气。

　　顾墨走进书房时，顾仁济已抬起头，看着他。顾墨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家主。”
　　顾仁济听了这一声儿，说，“墨儿，我说过，私下里不必称呼我家主。”
　　顾墨依然恭敬的站着，没有接话。
　　顾仁济微微叹口气，这孩子心思重，他每每有心疼他，却往往难以入手。他放下了手中的书，问道，“说吧，什么事？”
　　顾墨答道，“回家主，前日北狄小奴一案，有了些眉目。”
　　顾仁济点点头，“可是城主回了话？”
　　顾墨应了一声儿，说，“城主说，无律城并无黑巫外出。然而据黑巫所说，此事极有可能与巫蛊脱不了关系。他建议我们揭其头骨，若其中已空，则必是巫蛊。”
　　顾仁济皱着眉头看着顾墨，“揭其头骨？”
　　顾墨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已让仵作照其所述进行查验，果如黑巫所说。”
　　顾仁济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是什么蛊？”
　　顾墨沉默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此蛊令蛊虫食人脑，再以蛊虫为药引，让人服下...”顾墨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顾仁济，说，“可令愚者开智。”
　　顾仁济猛的抬头看着顾墨，神色中全是难以置信。沉默了半晌，他方才有些疲惫的说，“此事不过也是揣测，并无万全证据，切勿要声张。”
　　顾墨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随即又像想起什么，说，“今日在合贡院碰到了六皇子。六皇子讲学甚是风趣，讲到周先生时，倒是引得一干人纷纷叫好。”
　　顾仁济听到“周先生”三个字时，神情有些渺然，许久才回过神来。这个名字已许久不曾听人提起过了，以至于一时竟无法反应过来。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却最终并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挥了挥手，顾墨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徒留他一人在书房里出着神。

　　而在今天同时也想起周元丰的人并不止他一人，这个已经消失的人的名字在深夜里又一次被人记起。

　　永盛宫勤政殿

　　夜色深重已深，永盛宫如沉睡的巨兽盘踞在九都的中心。而勤政殿里，烛火通明，承德帝的近侍张永成有些困倦的倚在殿门口，却不敢有半分晃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深夜里格外让令人惊醒。张永成警觉的直起身子，向走廊处望去，随即便认出匆忙而来的正是华楼令，林文兆。

　　林文兆快步的走到张永成面前，神色凝重，对张永成说，“华楼令请觐见陛下。” 张永成深知华楼令自大周开国以来就有随时要求面见皇帝的权利，于是忙转身进了殿内禀报。不多会儿，张永成就从殿内退出，冲华楼令比了个“请”的手势，将林文兆让了进去。

　　殿内承德帝正坐在桌后批阅览堆积的奏折，他以手抵着额角，眉头紧锁，神色中带着疲惫。大周疆域宽阔，邻国皆臣。承德帝自登基以来勤勉克己，勤政殿内的烛火便几乎没有在三更以前熄灭过。

　　奏折旁靠近手边的地方放着一碟单笼金乳酥和一碗白龙羹，碗内顺着羹汤的边缘已隐约凝出一层薄薄的油脂，显然许久未曾动筷。

　　林文兆进入殿内，跪下来对承德帝请了安。承德帝并未抬头，眼睛仍盯着手中的奏折，问道，“文兆，这个时辰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文兆伏在地上，缓缓的说，“陛下，五星连珠之势已成。”

　　天授帝闻言心中一惊，他这才将眼神从奏折上移开，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林文兆，问，“此事重大，你可能确信？”

　　林文兆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陛下，天象已现，确实无疑。”

　　承德帝帝一把丢开手中的奏折，脸色微沉，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果如你所言，就是说我大周的劫难终究还是难以避免吗？”

　　林文兆直起身子，回道，“陛下，五星连珠之势的确已不可逆转，但据我所观天乾仍居主位，未曾有变。可见我大周仍得上天庇佑，臣认为变数犹存。”

　　变数，这对承德帝帝来说并不能算好消息，他垂下眼睛，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案上碗里的羹汤随着这不轻不重的敲击荡出一层层的波纹，一如他现下有些烦乱的内心。

　　半晌，承德帝挥了挥手，淡淡地对林文兆说，“知道了，你去吧。”

　　林文兆依然跪在地上，担忧的看着承德帝，说，“陛下...”

　　承德帝一下子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 “自我登基以来，时时提醒自己不忘祖训，一刻也不敢松懈。这几年我力图中兴，如今大周国富民安，四海来朝。虽说命数天授，但我相信人力亦有可为。五星连珠，不足为惧。”

　　林文兆听承德帝如此说，也只得起身告退。承德帝看着林文兆退了出去，脸上不复刚才的笃定。带着掩饰不住的晦暗神色，他慢慢踱至殿外。

　　承德帝背着手立在廊下，仰头看着那似乎几百年未曾变过的九都上方浩瀚的星空，似乎想找出林文兆口中的五星。星河闪耀，可此时此刻的天授帝却觉得，这暗无边际的夜色犹如一张密不可逃的大网，正朝着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大周劈头盖脸的兜过来，避无可避。他猛的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惘然，他心中浮现出一个许久未曾想起过的人影，他近乎低语的轻声到，“元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