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楼散》阿尔梅斯

5、第5章 淮凤先生

　　九都城以永盛宫为中心，分为城东和城西。城西是著名的下九区，里面聚集了各种三教九流。
　　这里宵禁的时辰都比其他区要更早一些，白天随处可见破旧的房屋和衣衫褴褛的乞儿，但入了夜便只能见到巡夜。

　　城西原本并非如此，因着早些年盛极一时的合贡院，曾经一度也是个清雅的去处。合贡院原本是一些清贫的学子和穷苦的百姓家合贡请先生前来讲学的地方。原本只是个简陋的院子，后来颇出了几位富有名声的官员和文人，一时便名声大噪。当时连朝廷都颇为支持这合贡院，不但将其修葺了翻，每逢初七还派宫中太学前来讲学，吸引了大批的学子来此听课。

　　然而后来边陲之乱时，大批流民涌入九都城，许多人布施时竟选在了合贡院，加上被新贵们逐渐占据的城北与城南，大量的贱民也被迫迁入城西。如此令城西一日脏乱过一日，传言当时但凡衣着整齐之人打城西绕一圈出来，衣服上必然会有数道开口。以至于再无什么先生愿意前去讲学，这合贡院便慢慢的荒废了，倒成了乞丐和流浪儿们的栖身地。

　　现在承德帝一心要重整这合贡院，于是合贡院便又重新给办了起来。许是因着昨天事情的影响，合贡院现在还没有开门，但门口已经陆续围了不少人，但看上去却都不似学子。

　　顾墨带着余小桃站在门口，皱着眉头说，“余小桃，下次不可再这般自作主张。”

　　余小桃觑了一眼顾墨的脸色，吐吐舌头，忍不住得意的说，“可是咱们这下不是找到死因了吗？”

　　顾墨瞪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听见人群中有人说，“钱先生来了。”两人顺着方向往里看去，却看见一位年轻的公子走到台阶之上，扫了一眼人群，随即大马金刀的在书案后坐下来。

　　这位钱先生他轮廓深邃，五官却带着些柔和，身上没有一般教书先生那种规矩的书卷气，一举一动自有一股写意风流之气。

　　顾墨在下面远远的看清了这年轻先生的容貌，眼角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

　　那钱先生在书案后坐定，将手中的纸镇往桌上一拍，拍出一种说书先生的气势来，带着笑意看着人群，说，“今天咱们，接着讲。”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昨上回咱们讲到淮凤先生不收分文，主动来这合贡院讲学，一时吸引了大批学子来这合贡院听课...”

　　下面立刻便有人打断，“可是那个‘淮凤先生’？”

　　钱先生点点头，“正是那被称为‘五常圣人’的‘那个淮凤先生’。” 说道这里，这钱先生似乎来了兴致，他问道，“大家可知何谓‘五常’？”

　　不待有人回答，他又说道，“所谓‘五常’，乃是仁义礼信智。讲的是仁者存恻隐，义者明善恶，礼者行恭敬，信者言无反，智者辩是非。”

　　人群中此时有人大声地说，“依我看周先生虽是‘五常’，却未必是圣人，除了仁义礼信智，，可还有忠孝勇恭廉，若是十全，称圣人也未必不可。但我听说周先生终身未娶，别的不说，仅是孝这一条，可就占不住了...”

　　钱先生遭了抢白，也不闹，依然笑眯眯地说，“这‘圣人’之名呢，乃是陛下亲口御赐，万万是错不了的。周先生于危难时匡扶国家，于国泰民安时归隐山野，广收学生，家贫者不但不收学贡，还会给予资助。即使是顾家子弟，也以拜入淮凤先生门下为荣。朝野上下均赞周先生乃是廉贞星降世。‘十全’？，做圣人当然好，万人敬仰。可你道圣人他累不累，一言一行人皆瞩目，据说某日周先生尝了学生的炒银杏后，多讨了两包。一时之间这银杏果身价备涨，还被称为圣人果。周先生要过真娶了妻，说不定还会有好事者去听圣人房角。所以我说啊，还是不做圣人的好。”

　　底下听课之人不少，或坐或站，还有不少人围在一旁，听到这里，均发出一阵哄笑，更有大声击掌叫好者。

　　余小桃却目瞪口呆，连连摇头，“我听闻合贡院里请的都是大先生，当年我也曾老远跑来听过太学大人讲学，太学大人本人那可是玉树临风，讲起学来浅显易懂，发人深省，让我敬佩不已。当时我虽年幼，听的是一知半解。可那些学子无一不是屏气敛气，生怕漏掉一句话，恭敬不已。没想到如今这合贡院竟落到这种地步，连这种先生也请了来。真是误人子弟！我看这哪里是讲学？这分明就是说书！”

　　顾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坐在上面的人唇边挂着的一抹难以察觉的讥讽。心中暗暗叹了一下，他看了看余小桃的一脸不忿，轻轻摇了摇头。

　　余小桃声音不算大，他们又离的远，按理声音早该被淹没在人群中。可那钱先生偏偏就远远的往余小桃这边看过来，打量了一番顾墨身上的官服，便露出些了然的神态。

　　钱先生心中明白，他虽不愿卷入这种事情，但既然大理寺专程来这里等自己，恐怕今天是躲不掉了。他微微叹口气，走下来，远远的对顾墨比了个“请”的手势，便走到了合贡院的外面。

　　外面早有几个奴仆等着这位钱先生，见他出来，连忙递上帕子。钱先生，接过来净了手，看着跟出来的顾墨和余小桃，并没说话。

　　顾墨却低下身来，简单的行了个礼，唤道，“六皇子。”

　　钱先生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顾墨，虽说他来这里是宫里的意思，但并没多少人知道。因此他没想到能被人认出来。

　　顾墨接着说，“在下大理寺司正，顾墨。”

　　“唔” 六皇子这次心下有些了然，他嗯了一声，“顾墨？”他有些好奇的问，“顾家哪一枝儿？”

　　顾墨垂了眼睛，看不出表情，答道，“回六皇子，本家。”

　　六皇子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最终却也没说什么，只问道，“昨日的情况，我已让人跟大理寺讲了，还有什么问题？”

　　顾墨说，“那些人说没见到正主，只说是讲学的先生。因此按照惯例，今日再来看上一看，没想到是六皇子。既然六皇子已经说清楚了，我们便回去按例记录就是了。”

　　余小桃听了却有些着急，她急忙上前一步，说，“六皇子，能不能再说一下昨天的情况？”、

　　六皇子扫了余小桃一眼，大约是没见大理寺有女子的缘故，颇有兴味的看了她两眼。余小桃长的不像一般的世家小姐，穿衣打扮普通的不能载普通，却看着总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她脸上没有一点普通平民女子的畏缩和躲闪，反而有着一种并非是莽撞的无畏。她甚至带着些不满，虽然六皇子并不清楚她的不满来自于哪里，他还是温和的笑了一下，问，“你是仵作？”

　　余小桃没想到六皇子会这么问，有些愣愣的点了点头，接着追问道，“六皇子？”

　　顾墨没能拉住余小桃，他沉了下眉头，看着六皇子。

　　六皇子却笑了一下，竟真的开口答道，“昨晨我过来的早了些，刚进门就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原本合贡院之前很多人在此夜宿，不过这段时间，因着陛下要重整合贡院，大都被清理了。我进来时也没在意，想着是偷偷溜进来的流浪汉。后面陆续有人进来，那人仍一动不动，才觉得大概有问题，于是我和几个学子忙上前查看，才发现那人七窍流血，浑身冰冷，想来早就已经死了。我见那人身上有奴印，便赶紧着那几个学子前去大理寺报案，并关了门不许人进。毕竟陛下刚下令重办合贡院，就出这样了事情，终归不好。大理寺来人后，怕以我的身份再什么风波，所以才先离开了。”

　　余小桃认真的听完，六皇子所说，与大理寺所记录的情况并无区别。她沉吟了一下，问，“六皇子你昨晨为何提前。。。?”

　　“余小桃！” 顾墨忽然沉下脸，打断了余小桃的话，余小桃回头看了一眼顾墨，眼神里带着茫然，似乎不明白顾墨为何打断自己。顾墨一把将余小桃扯到身后，看着六皇子，说，“六皇子，小姑娘，不懂事，您别怪罪。”

　　六皇子笑一笑，偏头看了下顾墨身后的余小桃，笑意盈盈的夸赞道，“桃之夭夭，宜家宜室，你的名字很好。”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合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