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楼散》阿尔梅斯

4、第 4 章 女仵作

　　余小桃是大理寺里唯一的女子，女承父业，如今是大理寺里排得上名号的仵作。仵作本属贱籍，长年与死人打交道。即使是男人也会觉得不堪其苦，但从没人听见过余小桃抱怨一句，反而好像乐在其中。自从她进大理寺第一天便跟着顾墨，经手的案子数不胜数，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到让大理寺上下皆服了心气的一等仵作，成为顾墨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其中艰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因此，在余小桃束手无策之后，大家心中都认为这恐怕又会是一桩无头案了。

　　现在忽然有人推翻了余小桃的结论，一时间都向容华看去。有刚才就在场的人轻声说，“啊，就是这位姑娘，刚才只看了几眼就得出了和小桃子一样的结论，甚是了得。”

　　余小桃听了，穿过人群，走到容华面前，神色恳切地说，“今晨我们在城西合贡院发现死者，初步判断死于昨夜，全身无外伤，七窍出血却面带微笑，验过尸后也排除了内伤或中毒，此事确实十分蹊跷，我也是一筹莫展。刚听人说姑娘也精通于此，不知姑娘有什么建议？”

　　容华看着余小桃，心中其实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但话已说出口，她犹豫了一下，说，“需要将尸体抬回大理寺重新验过。”

　　余小桃沉吟了一下，她不知道容华是否可信，可破案最关键的一步便是找出死因，她不想放弃这丝希望。她扭头看了看地上的死者，似乎下了决心，转身走到顾墨面前，低声跟顾墨说了几句。顾墨隔着人群远远的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容华，似乎愣了一下。

　　顾墨跟着余小桃走过来，打量了一番容华，眼神里的戒备让容华感觉相当不愉快，半晌，他才问，“请问姑娘有什么办法查出死因？”

　　容华眼神在尸体上打了个转儿，收回来看着余小桃，用手指了指头部。

　　余小桃却有些茫然，“头部我们早已验过，并无伤痕。”

　　容华抿了下嘴，用手比作刀状，在头部比了个划开的动作。

　　余小桃想了一会儿，很快转过弯儿来，脸上这才现出恍然的神色。她眼神一下亮晶晶地，却没有说话来，只转头去看顾墨。

　　顾墨虽然不是仵作，毕竟经验丰富，又聪明异常，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见余小桃扭头看自己，便知道这丫头动了心思，当下脸色一沉，沉声道，“胡闹！ 今早拔也达在大理寺闹了一通是为了什么？现在你还敢动这样的心思？”

　　余小桃有些恳求的看着顾墨，“顾大人，死者冤屈，总要试一试才有机会。”

　　顾墨看着余小桃的样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摇摇头，说，“此事不可为，你还是收了心思。一切等到千寿宴结束了再议。”

　　余小桃颇有些不服气地偷偷瞄了容华一样，咬着唇，没有说话。

　　顾墨这才又转回去对着阿珠那和拔也达说，“两位大人都是为了朝贺千寿宴而来，万万不要伤了和气。不然若是闹起来，传到陛下耳朵里，不仅于两位大人面子上过不去，若是让陛下认为有人存心闹事，生了嫌隙，怕就是有些因小失大了。此事大理寺一定会全力追查到底。还请两位大人莫要急躁。”

　　拔也达哼了一声，说，“追查？把人弄成这副模样，连个死因都找不出来。“

　　阿珠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拔也大人，你若能找出证据证明此事是东夷人所谓，我自然会给大人一个说法。”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拔也达见阿珠那离开，也一甩手回去了。顾墨这才让人收拾了尸体，一众人终于散开去。

　　入夜，大理寺闪进一条人影，直到殓尸房外，伸手敲了敲门，轻声唤道，“刑狱大人。“

　　一个困顿的声音传来，“谁呀？”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透出些烛光来，里面的人才看清楚，门口站的正是余小桃。他看着余小桃，皱起眉头，“小桃子，大半夜的，你又想干什么？”

　　余小桃吐了吐舌头，有些讨好的说，“刑狱大人，我有点事情，需要您在一旁帮忙记录一下。“

　　刑狱一听头摇的波浪鼓一样，“小桃子，三更半夜，阴气正盛，当年你爹可从来不破这些规矩，万一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够你哭的。“

　　余小桃扯住刑狱的袖子，摇了摇说，“咱们跟死人打了这么久交道，您还信这个呀。再说，咱们这不是为他们申冤吗？怎么也找不到咱们头上。好大人，最后一次啦，不然找不出原因，成了无头案，那才怕是真要来找咱们。“

　　刑狱忙嘴里呸呸几下，道，“别乱说，冤有头债有主，真为这事来找咱们，那我老头子不知该死多少回了。 “

　　余小桃笑了笑，牵拉着刑狱出来，边走边说，“是是是，所以咱们尽心尽力，问心无愧，才正是半夜不怕鬼敲门呢。“

　　刑狱有些踉跄的跟上余小桃的脚步，叹着气说，“你慢点。着什么急，这又跑不了。“

　　二人点了蜡，进了敛尸房。余小桃走到停尸台面前，看着男孩那还稚嫩的脸，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鞠了一躬，说，“对不住了。我也是为了你，想来你也是愿意的。“

　　她将男孩的头摆正，净了手，拿出自己随身的工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有些颤抖的手，就要下刀。

　　这时那提点刑狱这才发觉不对，他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把按住余小桃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余小桃说，“刑狱大人，待会你只管记，别的就甭问了。”

　　刑狱摇摇头，“小桃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死者为尊，这么做整个大周都没有先例。你要干的事情，就算是咱们周人都无法接受，今天狄使大人来的时候见了那样子，都闹成什么样子了？你要真这么做了，他还能放过咱们？“

　　余小桃笑了一下，说，“刑狱大人你放心，如果狄使大人找麻烦，只管要他来找我，与旁的人都没有关系。“

　　刑狱急得跺脚，说，“小桃子，这不是关系不关系的问题。我也一把年纪了，还能怕你拖累不成？只是你这又是何苦？若查出什么还好，若还是什么也查不出，你可怎么交代？“

　　余小桃坚定的看着刑狱，说，“刑狱大人，即使只我一个人，我也要这么做。”她低头看了看停尸台上的脸，接着说，“这还是个孩子，他死的时候也不知道心里害怕吗？可居然还面带微笑，我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痛苦。可那些人，有谁在乎他的死活，一个小奴而已，无足轻重。他的死不过是个由头，是个筹码。他若真有灵魂，他一定不愿意就这样去见他们所谓的神。我一定要找出死因，即使只为了明白他遭受了什么，我也要这么做。“

　　刑狱大人听了，缓缓放开他的手，摇摇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小桃子，你呀，我看你就是魔怔了。“

　　余小桃笑了一下，知道他这是默许了。于是转身继续，她在男孩的头上摸索了一会儿。她有些激动，就算是在整个大周来讲，她大约也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仵作。不过虽说这是第一次，仗着经验丰富，余小桃还是很快找到了下刀的地方，她颤抖着举起双手，一刀划了了下去。

　　昏暗的灯光在黑夜里摇动着，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提点刑狱在一旁早已有些昏昏欲睡。一声不重的抽气声响起，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有些慎人，他忙抬头去看余小桃，却发现她一脸震惊的愣在那里，于是连忙上前。待他见了眼前的景象，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股比深秋更重的寒意顺着两人的脊背蹿起来，让人忍不住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