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风声边界

4、为国舍家

　　次日清晨，肆虐的寒风令人瑟瑟发抖，阳光还未将夜晚残留未尽的弥漫湿气扫尽，街道上便陆续走出了几个睡眼惺忪、不时漫骂的商贩，或是在抱怨昨夜的那场倾盆的大雨，一早便带来了难抵的寒冷。
　　如此，君臣间的早朝照旧五更开始，
　　诺大广阔的宫殿，三人合抱的粗圆红木十根之多，尽是上漆镶金，下垫显有龙纹浮雕的汉白玉石，众人脚下，更是铺就了无数富丽堂皇的琉璃板，光亮得能辨出人脸，极尽奢侈之至，此时殿内早已是燃起了四尊巨大的金龙火炉，炉内不断跳动的火苗透过那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目映出，倒将整个金銮大殿照得诡异。
　　圣上尚未亲临，殿下，身披各色朝服的臣子或各自松散，或议论纷纷，
　　“今日早朝，怎的不见胡大人露面？”初次上朝的翰林院学士环顾四周，疑惑间，侧身向那几个年岁颇长的官员问道。
　　“听说是抱恙在家，下不得床。”吞吐间，有人答。
　　“抱恙？昨个祭祀时还好好的，怎的就……”
　　沉默，一时，却也不见有人出来应声。
　　“小魏，你今日刚来，自是不曾知晓，胡大人，怕是在家安排自己的家业呢。”一声长叹，终还是有人开口。
　　“是呀，近日圣上又赐予数十亩良田，加上原本的财产，我朝国库怕是也不及他家中财物十之二三吧。”
　　“岂止，我听说胡大人在北方也有不少钱庄呢，如今圣上又准许他们将自己的土地、财物分给家人，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何时能像胡大人一样，不，哪怕能有大人十分之一，我等也不至于活了大半辈子，却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
　　“分给自己的家人……”听得他人议论，学士念及家中一手将自己抚养成人的老父，时至今日，竟也没能给他买上一件好衣裳，不觉，喃喃，
　　蓦然，却是瞪大了双眼，
　　分给，自己的家人，
　　这，这不是，效仿西周分封制吗？
　　“皇上驾到。”一时，两个身穿蓝衣的小太监快步走到龙椅前，高声道。
　　殿内些许嘈杂消失，几个老臣也无心在意那年轻的翰林学士，匆匆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徐徐，殿后走出一道颇为清瘦的身影，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屈膝跪下，齐声道。
　　雍容肃穆间，却见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坐在了龙椅之上，细看，却是睡眼惺忪，满面倦意，丝毫看不出君王应有的霸气与犀利。
　　圣上是要，除去他们吗？
　　学士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惊间，却也不曾发觉。
　　“大胆。”龙椅旁侧的太监登时怒呼。
　　“啊……请皇上恕罪。”猛然惊醒，却也是连忙跪倒在地，不住颤抖道。
　　那人似是不曾察觉，身子半依着龙椅，依旧是一幅慵懒不堪的神色，倦倦地打了呵欠，摆手道，“免礼平身。”
　　众官员应声纷纷起身，似早已习以为常。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龙椅旁侍驾已旧的太监看了看昏昏欲睡的他，高声代传道。
　　殿下起身的年轻学士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擦了擦额头上豆粒大的冷汗，不觉，抬头小心地望了望那个似是颓唐不堪的皇帝，心中不由暗暗疑惑，
　　这个，就是我朝的天子，
　　怎么会……莫非，是我会意有误？
　　圣上的用意，并非如此吗……
　　“皇上。”一名青衣武将向外一步，低头道，“臣有事启奏。”
　　他皱了皱眉，似是颇为不耐，“荣爱卿何事上奏？”
　　“启禀圣上，南方发生叛乱，且规模不在少数。”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一时，殿内尽是沉默，气氛压抑，
　　这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奈何，始终无人胆敢上奏，
　　毕竟这简单的一句话，便可决定今后一家上下的命运如何……
　　“南方……”他重复，却皱眉道，“不是镇国侯管辖的地方吗？”
　　“恕臣无能。”镇国侯暗暗看了那荣恚一眼，霎时，一抹寒光划过眸子，
　　“请给臣一月时间，臣定尽全力平定叛乱。”
　　“一月？”思量，他却是摇头。
　　“臣愿带兵前往，定在十日内平定叛乱。”白将军上前一步，低头道。
　　“不可，我朝与境外民族的和议初步达成，白将军还需留守关内，谨防此事有变。” 他紧裹皮裘，淡淡道，沉吟片刻，却笑了，
　　“虎父无犬子，听得将军的公子不但谋略过人，更是当今‘剑仙’的得意弟子，不知此行，可否由他前去。”
　　“这……”却也不愧为戎马数十年的将军，仅是微怔，便应声，
　　“犬子自幼顽劣，从未带过兵，怎能担此大任？”
　　“臣也以为不妥，白夜虽自幼机智，但行军打仗多半还是仰仗经验，怎能如此儿戏，何况……”镇国侯亦是应和。
　　“有何不可？”他笑，眉宇间似是多出了一抹玩味，“皇叔第一次带兵不过也只有十五岁，最后还不是大捷而归。”
　　“这……”不由语塞。
　　他沉吟，许久，开口道，“皇叔所言也不无道理，不如，寻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再携五千轻骑一同前往，如何？”
　　“臣愿请缨，随公子一同前往。”武将徐勤上前一步，屈膝道。
　　“自然是最好，徐勤将军身经百战，又是白家军战功赫赫的副将，身手敏捷，经验丰富，当是此次的不二人选。”他笑，轻轻眯起了眼，流光转动，
　　“如此，三日后便起程吧。”
　　“谢皇上。”徐勤领命，应道。
　　“无事就退朝吧。”禁不住，他又是打了一个呵欠，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白将军，留步，近日，母后时常跟朕念叨你，怕是要叙叙旧事。”
　　欲要离去的白将军停驻脚步，再次转身，却也一言不发。
　　身披各色朝服的臣子如鱼贯般涌出殿门，龙椅之上的他轻轻挥手，身侧两个太监也会意地尾随众臣退出门去。
　　“吱……”缓缓，初升的朝阳被大门阻在外，入目，便是诺大的空阔，倒也略显了几分寂寥，
　　一时，耳畔间，除了那四尊巨龙暖炉中发出的木柴爆裂声外，静得就只余些许呼吸的声响。
　　“记得朕初登大宝之时，尚是一不会执笔的顽童，朝中上下全都是将军一手打理，您为国家，为朕与母后可谓鞠躬尽瘁，这份恩情，朕会永远记在心里。”他，凝望着龙眼内不断摇曳的火光，神色凝重，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为国效力是我应尽的职责。”
　　“今日，容我请求将军最后一件事。”沉默的许久，不觉间，换了称呼，
　　他起身，缓步来到将军身前，蓦然，竟做出了一个足以令任何人都为之动容的举动，他，这个国家的皇帝，最高的统治者，此刻缓缓弯下了腰，对着自己这臣子弯下了腰，这无疑，是放下了一个君王誓死捍卫的尊严！
　　半生戎马的将军猛然愣住了，胸腔内那铁一般坚硬的心，这一刻，仿佛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霎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禁，声音已是颤抖，
　　“臣，臣愧不敢当，臣为国家，为圣上，万死不辞。”
　　他俯身，扶起身前屈膝的将军，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那坚硬的重铠，神色凝重，蓦然，一字一顿道，
　　“请您为国，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