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同人耳钉》innerchild

4、四

　　我再也没见过他。

　　哈伦在纽约的夜空御风而行，他去看他的演唱会。21世纪陌生的可怕，他在屏幕上无数次看见红色的日出，直升机擦着他的披肩飞过，超人穿红裤衩拯救地球。哈伦一身迪克牛仔的服饰，低头兜帽遮住眼睛，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路吹着口哨进入演唱会的现场。无数的尖叫和荧光棒，五颜六色的头发和画烟熏妆的女孩子们，他们比他更像吸血鬼。莱斯特应该还在后台。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感觉热泪盈眶。

　　这些年我游荡在东欧各地，一直在寻找莱斯特的足迹。但我即使是读了他的小说听了他的歌，这世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和所在，我也没有真的去见他。我从弱小渐渐强大，漫无目的的行走，直到在巴黎遇见阿曼德。那时路易斯已经离开了他。他告诉我，路易去找莱斯特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他。然后他告诉我，莱斯特曾经有个朋友，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也就是法国大革命前几年，16世纪晚期，他被一个强大的吸血鬼赋予新生，可那个活了五百年的吸血鬼在他刚刚出生时就死了，什么也没教他。后来，幽灵抓走了他的朋友，他把那个朋友救回来，在他快要死的时候把他变成了吸血鬼。

　　“然后呢？”我问，“他们没在一起吗？”阿曼德在烛光下嘴唇红得无比鲜艳，他撩了一下火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后来，他的朋友就疯了。他成了疯狂的吸血鬼，麻木愚蠢。那个朋友此后永远恨着他，莱斯特把巴黎剧院买下送给他，然后离开了巴黎，再也没有回去过。他的朋友把它改成吸血鬼剧院，每天创作着吸血鬼的题材，表演给人类看。他上台表演，也写作编剧，他热情洋溢的投入到艺术中，过了很多年。”

　　阿曼德说，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尼古拉斯。

　　——也许，还有和朋友一起拉小提琴，听他的演唱会，让他观赏我的演出。我想起来了，那就是莱斯特没来得及做的事。莱斯特说过，路易像极了尼古拉斯。我沉思着，莱斯特的身边总有一把小提琴，那应该是他送给他的礼物。

　　“没错”，阿曼德会读心术，他望着我的眼睛，“尼古拉斯毁灭后，莱斯特就把路易变成了吸血鬼。从某种程度来说，莱斯特是个任性的家伙，他对他的作品从来不负后续责任。也许，他也是害怕寂寞。”

　　我站了起来，打算告辞。“没错，那是所有年老的吸血鬼的通病，也是致命伤。”我尽量使自己显得礼貌高雅，阿曼德是个狡猾的人，他聪明世故，高凡脱俗。当初被路易他们背叛的莱斯特枯瘦虚弱急需强大者的鲜血，莱斯特呼唤过阿曼德的名字，那时阿曼德说，爱我吧，爱我的话，这血就是你的。他在屋顶上告诉他，我的血还从没给过任何人。是了，那时，四百岁的阿曼德是迄今为止我所知的最古老的吸血鬼，可他从未同化过任何人类。我想，他才是最寂寞的那一个。那时，莱斯特就苍白着脸告诉他，我不爱你，我不能骗你，你有什么值得我爱？

　　他在房顶把莱斯特又推了下去，他摔在荆棘横生的玫瑰丛里，盖着腐烂的枯叶和泥土慢慢睡着了。我就是在那时找到的他。阿曼德后来只同化了一个人类，那个人我见过，他是个记者。

　　离开莱斯特的这一百年里，我爱过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还有一只瞎了一只眼的波斯猫。我管它叫独眼海盗。它喜欢在我喝血的时候蹲在脚边添落在地上的血迹。我不确定这和爱有没有关系，或者只是我单纯的寂寞，臆想出来的浪漫桥段。毕竟，你知道，100年太长了，如果没有任何纠葛，我想我会寂寞的疯掉。我可不愿满身长满青苔的沉睡在墓地底下的棺材里，因为我还年轻。

　　看见那个女人时我以为是母亲来找我了，她们有着如出一辙的鲜红头发，可她没有我母亲漂亮，尽管她更年轻。我们会一起去看午夜电影，在酒吧里跳舞勾搭好看的男人，或者乘飞机去看海，我携着她从海岸一头穿越到另一头，她在圣诞节前夜送给了我一条毛糙的灰色围巾。她说这是她用抽烟的手亲自织的，我总是体温太低，这样容易感冒。原谅我不记得女人的名字，因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女人的红头发渐渐褪成白色，我在第38次送给她生日礼物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是不一样的，她那时尖叫着捂住脸把礼物扔进垃圾篓，然后抱住沙发垫声嘶力竭的哭泣。其实那时我很想把她抱在怀里，她激烈的样子像极了我母亲，可我母亲就永远不会苍老了。我也不会，她却将渐渐长满皱纹，这才是真正的悲哀所在。那时我和她一起哭了，然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她，正确的说，此后很久，我都不敢再接触人类。

　　我想，你们有必要知道一下那个男孩的名字。因为也许以后他会在二十三二十四世纪一直出现。你猜对了，可他跟莱斯特长得一点也不像，但他们的性格竟丝丝入扣。他叫加百列，那时我说，加百列是《圣经》里大天使长的名字，很美。他的暴戾野蛮和绝望任性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加百列有黑色的短发，冰蓝色的眼睛看不出温度，他的肤色很白，有些阴郁的倔强和决绝在里面，可我对悲惨的少年身世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他磕完药后和我上床，瘦弱的身体很温暖，第一次他上了我，我想我一定是嗑了太多“安非他命”。可我觉得他是个好情人，他在认识我第二天就在左耳镶了六颗耳钉，笑的时候眉目清明，像融化的太阳，有天使的光。那时，我几乎想和他永生永世，哦，我的加百列，我的天使。可我知道，《圣经》里的堕天使路西法永远也回不去天堂，我是连地狱都不要的魔鬼，我不能连累他。在更深的陷进去之前，我又一次离开了。

　　此后，只有那只波斯猫一直跟在我身边，它一直活着，仅剩的那只眼睛是琥珀色的，夜里会变红。最后，连那只猫也不见了，我想，他是厌倦了夜生活，去太阳底下睡觉了，或者它也寂寞，去了加勒比海做了真正的独眼海盗。想到这里我就会笑起来，曾经加百列说为什么你笑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摸左耳的六颗耳钉，他说，那已经旧了，应该换掉。我拒绝了，现在，我已经学会笑的时候不摸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