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夜未央》北有孤酒

7、东宫

　　我拱手作揖，毕恭毕敬地答道:“下官徐氏，单名一个双字，拜见太子。”
　　他一把扔了手中的弓，两道剑眉微微上扬，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冷峻，看着我，眼里却尽是慵懒，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太子好好的兴致就这么让你给破坏了，你说本太子该如何罚你？”
　　这摆明着是要给我下马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当然不能一开始便与他结下梁子，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我赔礼道:“下官该死，打扰到太子雅兴，还望太子恕罪。”
　　他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本太子平生最厌烦的事是什么？”深邃的目光里充满敌意。
　　我摇头，回道:“下官不知。”心里却在想，不就是不甘于束缚，才会对我心存敌意，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东宫三师与三少是为辅佐太子而立，三师分为太师，太傅，太保，官为一品，三师之下又设有三少，分别为少师，少傅，少保，这些官职明为教导太子，实则起监视作用，只不过都是些虚衔罢了。
　　“心眼多的人往往难以招人待见，在东宫可不比在其他宫里头，做人做事不要太过明白，凡事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这往后的日子才可风平浪静，否则，挨打受罚也是常有的事儿。”话锋一转，“你就是父皇任命的少师？”不远处的他挑眉，问我。
　　我颔首。
　　他审视了我一眼，沉吟道:“少师可算得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生得这般容颜，俗世罕见。”
　　我心里犯嘀咕，这究竟是夸我还是骂我？思忖会儿，我沉稳一笑，回道:“太子过奖，彼此彼此。”不愠不恼，自古以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打趣地盯着我看，忽然低声说道:“有点儿意思。”复又走近我，眼里看着我背后的那只奄奄一息的白鸽，意味深长地说:“日后小心着点，否则下场便如同那只鸽子一样。别以为你是父皇钦定的人本太子就不敢动你，倘若你要是不小心惹怒了我，要让这东宫少一个人，对我来说还是易如反掌。”说罢，朝前方的角落里喊了声:“魏初，还不赶快带少师大人好生回去歇着。”
　　这时，墙角立马畏畏缩缩地跳出一个人影来，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内侍，点头哈腰，走向我，窘迫道:“少师随奴才来。”
　　对于他此次的警告，我也算是早已铭记在心。在这宫里，我本就打算做到该糊涂时我绝不清醒，该清醒时我也绝不含糊。
　　我的屋子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地方，这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我也能落得清净。
　　“少师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才一声便是。”这名叫魏初的内侍殷勤地对我说。
　　我颔首表示知晓。踌躇了会儿，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小声地问他:“魏初，这钟灵宫是什么地方？”
　　听我问出此话，他似乎有些害怕，连眼角都带着几分畏惧，可碍于我的身份，又不得不回答，故极其小心地在我耳畔说道:“这钟灵宫是静妃娘娘的住所，静妃娘娘如今深得皇上宠幸，在后宫地位堪比皇后娘娘”说着，脸上露出难为之色，想了想，才又道:“这太子爷一向便不喜静妃，少师日后还得多悠着些，切莫在咱爷跟前提及有关静妃的事。”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这独穆阳与静妃到底是什么关系？方才那宫女想必是静妃身旁的心腹，而独穆阳对于静妃身旁宫女突如其来的解围，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激，我反而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安，故确定这不是事先预谋的事。他走之前又对我说了‘钟灵宫’三个字，让我不禁联想到了那宫女说的一句话‘娘娘思乡心切’，通过我的推断能得出的便是那静妃也是西凉人。
　　但静妃对于独穆阳来说像是一种威胁。而静妃却冒险相救，那独穆阳于她来说，又代表着什么？
　　我没再想下去，这静妃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当下，我要做的，便是小心提防着，有朝一日伺机而动。
　　收拾好屋子后，发现天色已晚，想来无事可做，不如先打探打探这宫里头的地形，再打算找找独穆阳今日所说的‘钟灵宫’。
　　我敢确定，他此时此刻是安然无恙的。
　　为避免惹人注目，我特意选择沿着东宫外的一条石子走。这条路曲曲折折，蜿蜒着直到前方的尽头处，路旁的宫灯让我勉强能够看得着脚下的路，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打破了这片幽静，惊起了花丛中的春意盎然。
　　倏的发现前方的一片花丛里偶有东西在上下攒动，起初以为是哪儿来的夜猫子贪玩罢了，可当我越往前走，便越觉得异样，心里纳闷，这夜猫子窜得也过于频繁些，直到我走近那片花丛之时，才听见里头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子的娇喘与男子粗笨的呼吸之声，咋眼一看，花丛中隐约有两人正以颠鸾倒凤之态缠绕在一起，耳鬓厮磨间，声声喘息伴随着那男子的上下起伏变得抑扬顿挫。
　　我起先是一惊，然后楞了半晌，才意识到里头所为何事，脸上瞬间晕出一团绯红，非礼勿视，脚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转身拔腿就跑。
　　想必是侍卫与宫女私会，没想到被我撞见了这一幕，还好没有打搅到那二人的缠绵，想起方才的情景，脸又滚烫了起来。
　　缓和了许久才平复下来，抬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心里猜想这墙到底困住了多少人？有人想尽法子要进来，有的人却想着要出去。人生就是这样，往往你奢求的东西在他人眼中却被视之为敝履。
　　等等，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墙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我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于是走近一步，发现那个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幽暗的灯光下他眸如清泉，气度不凡倒与太子有几分相似，但并不是太子。太子眼中
　　是桀骜，而他眼中的是 ，温文尔雅。
　　“你是哪个部门的？难道不知道夜里宫门禁地没有允许不得随意走动么？”他跳下墙，沙哑着声问我。
　　我不知该作何解释，傻傻地看着他打量我。如今我在外人眼中是男子，害怕什么？
　　“我问你话呢？”他加重语气。
　　看他华贵的服饰，加之与太子又有几分相像，不难猜出他是宫中的皇子，但要说是哪位，皇帝子嗣众多，实在不好猜。
　　正纠结着该如何称呼他，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肃的声音:“六哥真是好兴致呀，这乌漆墨黑的，还出来赏月。”
　　回头见太子负手而立，瞪了我一眼，转眼笑看向我身后的男子。
　　太子喊他六哥，那他是六皇子。
　　长久的沉默使得夹杂在两双争锋相对的目光中的我略微尴尬，太子的笑里藏刀让我感觉这两人似乎有嫌隙。
　　六皇子温润一笑，说道:“九弟，四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什么！四年未见，可见这二人的关系是有多僵硬。
　　太子淡淡道:“多谢六哥关怀，这四年臣弟过得安稳至极。”兄弟之间多年未见，不应该是相拥而泣，无语凝噎的场景么。
　　太子对六皇子心存芥蒂，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有对一个人怨恨之至才会有这副阴冷的表情。他似乎不愿与六皇子有太多交集，看向我，冷冷道:“是我宫里来的新人打搅到六哥，回去以后我会好好罚他。”
　　六皇子看了我一眼，眼里闪着复杂的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笑道:“罢了，既然是新人，那不懂规矩也是人之常情，九弟无需动怒，好心教导便是。”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难道要本太子亲自请你回去？”他眼里的怒意让我觉得很不安。
　　他招呼也不跟六皇子打一声，迅速地提步离去，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很久，才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六皇子，站在那里，单薄得像一张纸。
　　“少师原来也是闲人，没事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我不知你只是想单纯地散步还是活得不耐烦了？”走了大概有一段路程，他才停住脚步，转过身低头看着我，讽刺地问。
　　他跟踪我，我却没有发觉，这都怪我在一心专注于寻找钟灵宫，没有察觉后面还跟了条尾巴。我不慌不忙地回答:“下官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他笑得异常冷，“鬼鬼祟祟的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另有意图。”
　　我哑口无言，你是怀疑我与六皇子勾结，是六皇子派在你身边的细作么？
　　他突然紧抓着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冷道:“我不管你到底有何图谋，日后除了父皇，只要敢向外人透露出半点与我有关的事，我绝不会让你好过。”